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连奕宠爱一名女子, 身份虽只是一名侍妾,但依旧让节帅府里驻着的众将士深感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讨了节帅欢心?
得亏那女子讨了节帅的欢心, 否则他们接下来得练废了。近来节帅虽不如前阵子去演武场去得勤了,然而他没规律地出没, 又面笼阴云、语气冷硬,实在是让他们惶恐不安, 真担心惹他不痛快而丢了差事。
自打他们听闻节帅有了可心人后, 即便他们之中有人犯了错也没听到节帅训斥,相反,节帅还心平气和地勉励, 这不免让一众部下都目瞪口呆了。
因着国朝民风开放,侍妾可随夫出行或是参加宴会, 便是在一次小型宴饮上,众人正吃酒吃得痛快时, 忽然有部下酒气熏天地冲上首的人来了句:“节帅,不知末将等人是否有幸见见那位余娘子?”
在场之人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把脸转向节帅的。原本他们其中之人还想趁着今日节帅高兴再跟上句同样的话,可眼瞅着节帅的喜色止在眉目俊伟的面上, 便替那同僚捏了把汗。
果然, 上首的人清凌凌道:“她吃不得酒,若说了醉话, 惹人不悦, 岂不扫兴?”
众部下向那同僚,只见他醉意似是吓醒了大半,却是怔愣着不知如何是好。
幸而节帅没再说什么,否则那人定找个无人的地方抽自己两巴掌。
自那日宴席过后,众部下个个给自己设了道线, 节帅怕是不乐意让外人多那侍妾一眼,日后还是不提那人为好。
余菀得连奕宠幸,已是节帅府上上下下人尽皆知之事。大约是浣衣房的人整日还要忙碌,又或许是早猜到了余菀的去向而没觉得新鲜,还有可能是管事婆子盯人盯得紧,总之,浣衣房的人没扎堆议论这事。
可杜鹃和黄鹂的屋顶都快掀翻了。她二人起先致生余菀的气,之后她二人互相怄气。
“我说什么来着,不让你惦记着她,偏你不听,非到郎君跟前提什么衣衫不净的事。”杜鹃埋怨道,“这下好了,郎君又记起她了。记起就记起,可郎君见她,谁都记不得了。这大半个月来,别说郎君次也没要见咱们,就是咱们要去给郎君请安,郎君也都推托不见!”
“当日只有我说了这话不?”黄鹂立马瞪圆了眼睛,“你没说过是吗?是了,你哪儿有胆子到郎君跟前说抱怨的话?只会在这里跟我赌气吧!”
杜鹃气得连颈子都红了。
因为祈盼得到旁人艳羡的目光,因为祈盼供自己驱遣的奴仆无数,因为祈盼得到有心郎,这两人前阵子的虚荣心就变成了妒忌心。
见不到连奕,去见余菀总是行的。她们都是节帅的侍妾,就算余菀得宠,那也不比她二人高贵!
兴许去了她屋里,见到节帅的可能性就大了。
此时,余菀正在屋中挑选布料,预备做个手炉外罩。近来她双时不时冰凉,夜里会捧个炉睡觉,可半夜碳火烧尽,那手炉就渐渐冷了,是以她想着做个罩子套炉上,就算夜里碳火熄了,隔布捧着睡也不会凉醒。
每次和连奕亲近后都喝碗药,除了这事不得不做外,她得时刻注意养着。左右闲着无事,自己找事来做能少发愁。
屋子里的人听说杜鹃和黄鹂过来,不等余菀先有反应,小令先唠叨起来:“那二位娘子惯会见风使舵,前阵子娘子不在这边,她们满脸的洋洋得意,恨不能让全天下都知道郎君赏给了她们什么珍品,这会儿看娘子得宠,必是赶着来巴结了。”
不说小曲小令前段时间被杜鹃和黄鹂欺压,就算没这事,身为婢女也得给自家主子着想,不愿让那两爱瞎咋呼的人扰了这方清静。
小令又说:“娘子昨晚上睡得不大好,不如婢子回了她二人,便说娘子此时在歇晌。”
余菀又不是不知那二位的脾性,今日不见,日后必是每日都在门外晃悠,这么冷的天,万让她们冻着了,恃宠的话必得迎风招展。
她要请她们进来。
这几日连奕得空时教过她煎茶,还将他珍藏的套青瓷茶碗送给了她。
余菀对连奕送来的应珠钗首饰并不感兴趣,却对煎茶一事颇感兴趣。
今日杜鹃和黄鹂过来,她便让小令搬出那套茶碗来。
这话落,言的小曲吃惊道:“郎君说过,那是越窑烧的瓷,又是郎君珍藏了数年之物,专门送给娘子吃茶的。”
余菀放下中的布,淡淡地道:“既是送了我,便是我说了算。去取就是了。”
待小令取回了茶盏,杜鹃和黄鹂已经被小曲请进了屋。
余菀冲那俩人笑了下,还热情地道:“近来我新得了套青瓷,甚是喜欢,今日你们过来,必得允我煎了茶给你们吃才好。”
说罢,便让小曲小令摆好风炉、鍑、火夹、筅子、茶碾等二十余种物品摆好。余菀净了,焚了香,又依着连奕教下的步骤亲自忙碌。
木炭生炉、缓火烤茶饼、轻捶敲碎茶饼、碾成茶末、再用拂末扫入罗合中过筛、放入竹合中备用、后煮水。
煎茶的关键在于掌握水的沸。当出现蟹眼水泡且有微微响动时为第一沸,这时可调盐;当出现似涌泉连珠水泡时为第二沸,这时需舀出一瓢水备用,投茶后加以环搅;当出现腾波鼓浪、奔腾溅沫时为第三沸,这时需将先前舀出的那瓢水倒进去,使沸水稍冷,停止沸腾,以孕育沫饽。
至此,锅茶汤才算煎好。
余菀舀出茶汤至青瓷碗中。越窑产出的青瓷,釉质温润,青绿中还略带着几许黄,可以完美地衬托出茶汤之色。
杜鹃她装模作样了番早已心中不爽,又听她小嘴儿巴巴夸赞了两句茶碗,越发心烦。
黄鹂也烦,不就是一套破碗?至于如此夸耀?真是没见过好东西!
她二人面上没什么,接过余菀递过来的茶汤,道了声谢。人各碗茶汤,细细吃着,既堵上了嘴又不显得尴尬。
今日的气氛到此,相处得还算融洽,可就在三人吃完茶时,忽听得“啪嚓”声响,那釉色晶莹的青瓷碗跌落于地,碗口倒扣,“嗡嗡”晃了两圈。
青瓷碗虽没碎裂,却到底是出现了两道璺。
小曲小令当即吓到小腿肚子打颤,那可是郎君专门送给余娘子的东西,珍不珍贵先放一边,便是这份心意也值得宝贝着了。
明眼看着是黄鹂起身时用袖管扫到了那碗。是以小令愤然道:“黄娘子,您是几个意思?我们娘子亲自煎了茶请您吃,您却要毁了这茶器,您知道这茶器是……”
“住口!”
难得见余菀疾言令色,小曲小令和杜鹃黄鹂都有那么刹那的怔忡。
余菀当场训斥了小令大呼小叫的无礼举止,还冲黄鹂赔笑道:“你莫要往心里去。”
她这般做小伏低,黄鹂受用得很,却还蹬鼻子上脸地来了句:“余娘子日后可得好生管管下人,没得让人说你得了郎君宠爱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了。”
“就是。”杜鹃插了句嘴,“今日只是咱们过来,若日后主母赏脸到这里来,碰上这种无法无天的奴子,跟着受罪的可就是你了。”
余菀道:“说得极是。”又吩咐小曲小令,“不过是磕了下,尚且能用,收起来便是。”
那日,杜鹃和黄鹂虽没见到连奕,却是同仇敌忾大胜而归,捧着从余菀那里得来的首饰,回到房里却后悔没多贬损她两句。
杜鹃举着闭合式镶金白玉环在日光下了,内心“啧”了声,这玉质当真是上品,比她从前得到的赏赐强上数倍不止。
连忙套在手腕上,还不屑地道:“她那个软秧子,得了郎君宠爱又能怎样,还不是只会闷着头绣绣花、煎煎茶。旁人近她一步,她便退尺,缩着头没个出息。”
黄鹂也摩挲着新得来的海棠花纹玉梳背,想起方才余菀那小心的样子来,不免嗤笑了下,还拿腔拿调学起她的语气来:“你们莫把这事放心上,若生了气,容貌便不好看了。正好我这里有几样首饰,你们若是不嫌弃,就选两件带回去吧,那首饰该是最配你们的。”
说完,又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还以为那是个怎样伶俐又聪慧的女子,谁想节帅喜欢的是这种人。
连奕忙完公务后已近戌时,到余菀屋里时,难得见她捧了册书看。她明明听到他来了,却故意扭了身。
连奕双虽不至于冰凉,然而从外走了半刻钟,指尖也是凉得很了。走上前去,立在她身旁,依旧没见她从书里抬起头来,反倒是看清了她两颊微动,该是抿紧了唇。他提嘴一笑,抬手往她脖颈处伸去,如他料,她猛地缩着脖颈闪躲。
余菀边躲边扭过头来,气急败坏地冲他道:“远处有火炉,跟前有炉,郎君可别拿婢子取暖。”
他就将她拉了起来,往斗篷里藏,于她颈子处埋头抱着。淡淡的沉水香自鼻头传便全身,让他有瞬间的失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问:“在看什么?”
余菀艰难地道:“郎君抱、抱得太紧了。”
连奕松开,余菀呼了两口气方将那本被他陡然一拉入怀而褶皱的书给他:“是《茶经》。郎君教了几次煎茶的步骤,婢子总是记不大清楚,不得不翻看几次,免得哪日郎君要吃茶,婢子却错了顺序。”
他在她额上点:“你倒是勤学。”
余菀微微昂着首,双眸子荧光流转,似夜间闪耀的星子,她问:“才过书,不如试用一番,就是不知郎君现在要不要吃茶?”
连奕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垂着眼看她满脸期待的模样。
随即手上有光滑的柔软贴上来,是她握上他的,要拉他往旁的食案而去。
连奕起初未动,余菀不得不歪斜着拽他,可他还不走。
余菀蹙着眉说好话:“吃嘛。婢子今日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给郎君煎茶。”
连奕就这样随着她去了案边,双眼睛却盯着她拉他的不肯挪动分毫。
余菀放了《茶经》,给他除了斗篷,又拉他于位子上坐下,这才慢慢烧起了风炉。
待煎好了茶汤,要舀汤入碗时,她故意拿起被黄鹂带落于地的那只碗,露出璺后又放下取出另一只碗,这才慢慢将茶汤倒了进去。
而此时,连奕的浓眉就蹙了起来。
他未接她递来的茶汤,而是问:“那碗是怎么回事?”
余菀放下中之物,至他身侧,提着裙摆跪了下来,垂着头回:“是今日收拾茶具时不小心带落了茶碗。原本该将郎君赏之物珍藏的,可一想到日后郎君吃茶,终归是这套茶碗才配给郎君用。加之这青瓷碗最衬茶汤之色,便……便……”
她越说越声音小,到后来竟是喉咙堵,声音变得哽咽,说不出话来了。
连奕拉她起身,牵着她的回到位子上,语气轻了几分:“你煎茶便煎茶,跪什么?”
余菀揉了两下眼角,复又将茶碗奉于他跟前。这次连奕接了,想她方才煎茶时流畅的动作以及舀在碗中的茶汤颜色,心中有慰,却并未急着吃,而是又问:“为了尽快煎成这样,今日又让你那俩婢女吃了多茶?”
余菀却反问他句:“郎君这是心疼她们了?”
连奕噎了下。
“不敢欺瞒郎君,婢子的人,没福气用这宝贝。是今日杜娘子和黄娘子过来,婢子担心给她二人煎茶失了体面,这才拿出了郎君赏的这套茶具供她们使用。”
他送她的东西,她转头给别人用……
不过,连奕不想一向言寡语的她能一口气吐这么多字,且又是压着怒又是担心得罪了谁而拐弯抹角,还是一副吃醋的样子。
他不免失笑道:“我又没说什么,至于让你急赤白脸?”
余菀并不接他这话。
连奕将碗向前推了推,又将她扯了过来,谁知她使性子,可折腾了两下后又猛地双臂攀上他的肩,埋头在他怀里默不作声。
他先是僵了僵,其后才发觉,怀里人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当真让人心疼。遂拍背安抚着:“套茶具而已,坏了便坏了。改日我再让人给你送套好的来。”
“还有,”他将她从身上拉起来,仔细着她面上表情,继续道,“你若不喜她们过来,直接撵了便是,哪里还值得你煎茶?”
余菀却道:“婢子可没这么大脸面撵人,倒是得顾着郎君的脸面,难不要让人说郎君后院不宁?”
连奕的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呢?高兴不似高兴,兴奋不似兴奋,反正他是有点儿难得的雀跃。
“得了,我让她们日后少过来给你添堵。”
那日,连奕离去,余菀冷眼看着那套茶器,拍了拍,其后唤来小曲小令,淡着声道:“收起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啊……
菀儿: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