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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在那云崖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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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影吹灭了风灯,照常走着,待走到一张石桌前,方对着石台上打坐的老妪道:“见着了。”

    老妪好像不大相信,但也没有动,口气淡得不能再淡地道:“可有他人同来?”

    黑影垂首道:“只有弟子见着他了,他没见着弟子,也没看到其他的人。”

    “为什么他来了你反而走了?你就不怕从此天各一方?”

    “师父,此一时彼一时,不管他是谁,从此之后就是陌生人。”

    “你可知道你是谁?可有想清楚”

    “不管我是谁,我都是师傅的弟子,我想得很清楚。”

    “你是有名字的。”

    “弟子姓方。”

    “何以要姓方?”

    “因为弟子从此就是一个方外之人。”

    “不要像一个道姑一样,这世上修仙练道之人都是孤人,你要修的是强身健体,习拳练刀,不能做孤人。怨恨不代表仇恨,世间无爱不生怨。”

    “弟子只想做一个方外之人。”

    “无量寿佛……”

    ……

    山林的黎明姗姗来迟。

    但清晨就是清晨,至少它的光线是明媚的,一草一木,每一间木楼,每一条路,每一步石梯,似乎满满的都还有蓝蝶儿姐妹的童年,每一个角落都留有她们的影子和气息,甚至笑声。

    这里是她姐妹的一切!

    这里本应该也属于他的!

    可是,一念之间,一切都毁灭了!

    马武不能继续躺着装悲情了,再悲伤、再痛苦,都得赶紧收埋亲人的尸骨。

    他蠕动了一下僵硬躯体,爬起来,向着正前方的木楼踉跄走去。

    他必须找到吃的,吃饱肚子才有力气干活。

    在草坪右上方的木楼内找到一处灶台,也收集到不少干肉和佐料,生火炖上一锅后,找干净的纱巾裹实口鼻出门。

    尸体密集处当然是蓝氏祠堂了,马武就地堆积木料,摆放尸体,多处分点生火焚化。

    忙了近一个时辰,十几个火堆燃起,浓烟卷起刺鼻的异味弥漫整个木楼群。

    当然,焚烧时他是瞪大眼睛辨认过的,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兄弟是要另外处理的。

    只是,死尸处理了近一半,体力实在耗尽了,也未能找到蓝蝶儿姐妹和张山李事光洪顺的遗体。

    实在干不动了,锅里的早餐也应该差不多了,

    才到溪水边洗了手脸,回伙房吃饭。

    牛肉炖的不是很烂,也太烫,草草吃了一碗,感觉不到很饿了又出门。

    这一回,他避过呛人的异味,拣高处迂回走了很多家,在木楼群最高处找到一家比较完整的木楼。

    这一家,坐东朝西,楼有二层,水桶粗壮两根银杉一左一右做了木楼南北支撑,附属的伙房里面灶台还在,木桶还在。

    桶里没水,却在灶台的石头缝里摸到了洋人的火柴,也在被砸塌的简易橱柜里看到一些残余的食盐和调料。

    总感觉这间厨房很特别,蓝蝶儿的气息特别浓,依稀还有蓝群蓝枝的味道,甚至可以闻到记忆中她们的体香。

    蓦然回首,门板上写有一行小字,走近一看,正是蓝蝶儿的字体:一群蝴蝶飞上枝头!

    旁边还有歪歪扭扭几个批语:小姐是个大舌头。

    见到这两行字,就等于见到了蓝蝶儿蓝枝活生生的人,这该是她们多么鲜活的存在啊!

    马武扑通跪下,抱着门板抚摸。

    此时的心情变异让他起死回生,既然找到了她俩的厨房,当然也就得找到她俩的闺房。

    一进卧室,爱人的体香更加浓烈,里面的情景大出意外,蚊帐好好地挂着,被褥折叠得整整齐齐,梳妆台上的铜镜和一应梳头用具摆放整齐,仿佛,伊人披衣离枕,暂时离开未归一般。

    这里显然是打砸后被人重新收拾过,收拾之人必是他的枕边人,而且,是真的离去不久!

    菩萨保佑,她们居然还有人活着!

    马武激动了,依次掀开几口破裂的箱子。

    蓝蝶儿的衣裳、蓝群的衣裳,蓝枝的衣裳尽收眼底!

    是蓝枝?或者蓝群?还是蓝蝶儿?

    ……亦或是……她们都活着?!

    有此一想,饥饿伤感全部遁形,三步两步出屋,出门就大叫三声蓝蝶儿,叫完蓝蝶儿叫蓝群,叫完蓝群叫蓝枝。

    可是,任他如何喊叫,如何竭斯底里,也是山空无人应,只闻惊飞鸟。

    立即跑回火花现场,在尸体丛中挨个儿扒拉开来。

    很快,他找到了蓝菊,蓝春,找了光洪顺和太和十排的兄弟们,找到了蓝骏,甚至认出了蓝骁。

    但翻遍整个山腰,就是不见蓝蝶儿蓝群蓝枝三姐妹和张山!

    一千种可能,一个结论,他们几个压根儿就没有回云崖!

    短暂的调整思路之后,到溪流边坐下把自己做了一个彻底的清洗,然后回到蓝蝶儿卧室找了适合自己衣裳换上,对着铜镜看了看自己的形容,拉开抽屉自语:“蓝蝶儿,你这个小东西,明明没有死,明明知道爷要来,去了哪里,为啥不给老子留个去处呢?狗东西,枉费老子伤伤心心为你哭几场!”

    “你是不是留有字条什么的?在哪里?不要让老子把你小时候的肚兜都扒出来!”

    翻完大抽屉,又翻小抽屉,没收获又翻开蓝蝶儿的百宝箱。

    最后拉开梳妆台下方的小门柜,里面一摞子书,书上面有一方小砚台,砚台内还残留着一窝浓浓的墨汁,旁边还有上一支白纸套套着的小字笔。

    拿出砚台和笔,取下笔的纸套,毫尖已干,但整个笔头却还是柔软的。

    这就是说,这支笔昨天还有人用过。

    心里一激动,随手拿起最上面的女儿经信手翻开,见首页空白处几行小楷:(在那云崖顶上,一群蓝色的蝴蝶,离开了最美的家,蝴蝶的家在山之南,开着那芝兰花。

    一群蝴蝶儿上枝头,等着梦里的他,他是多情的无情郎,想忘又不能忘。

    云崖的春天冬飞雪,蝴蝶儿泪纷飞,蝴蝶儿飞啊蝴蝶梦,蝴蝶儿泪纷飞……)

    “这是什么意思嘛?这么怨妇!”

    马武一扔女儿经又道:“去了哪里又不说,老子几百里寻妻,落水狗一样,抱着死人睡了一夜,天亮发现不是你!你个死猪头,还跟老子泪纷飞。还没问你呢,你不是说有了崽儿吗?老子的儿子呢?”

    不对呀,她什么时候会写楷书了?这好像是蓝群的字。

    蓝群昨天在这里写过字?

    低头死盯着那几行小楷,细读出声:“在那云崖顶上,一群蓝色的蝴蝶,离开了最美的家,蝴蝶的家在山之南,开着那芝兰花……云崖顶上,蓝色的蝴蝶……”

    马武从椅子上跳起来,转身快走两步,又转过来,右手打左手,最后回到厨房实实在在吃饱了肚子。

    想想又去找来背篓,把鼎锅碗筷装了,背上就往山上走。

    顺着溪水边上的小路往上爬。

    路很陡峭,两边的灌木都被砍伐,很有路该有的样子。

    不消说,云崖有它非常广袤的天地,木楼群不过一个蜂巢罢了。

    一路攀爬,云崖不愧称之为云崖,它很高,也很险,而且头顶皆被大树遮挡,不见天日。

    约摸半个时辰过去,前面出现两条岔路,一条斜往左上,一条斜往右上。

    马武爬出一身汗,也不选择拐弯,顺着溪水直往云顶攀登。

    蓝群留言说得清楚,云崖顶上嘛,不到云崖顶峰,哪里见得着那群蝴蝶。

    又爬了约一个时辰,身上伤痛折磨,感觉走了千里万里。

    这时,面前出现一个平台。

    说是平台,又见不着平台的样子,只看见密林深处,寸草不生,枯枝败叶之间一汪溪流蛇行穿梭,所谓的路再也没了踪影。

    顺着溪水前行数十丈,竟然到了一处峭壁。那溪流从高处的水槽里飞落而下,隐没一片荆棘水草之中,又从荆棘丛中流出来。

    峭壁挡路,怎么看也没有攀爬过的痕迹,怎么看,也不可能从这里爬上去啊,

    难道通往这里的路是绝路?或者,仅仅只是人们梳理水源时留下的?

    就在这时,一只野兔突然从旁边的石头缝里窜出,七弯八拐地逃向左边的树干群中,在厚厚的枯叶中留下一串惊慌的响动。

    顺着野兔逃窜的方向看过去,树干丛中隐隐透出一丝跟头顶一样的天光。

    马武转身举步走过去,大约三五十丈之后,地上见着杂草了,明显感觉到光线强烈了,抬头一望,树木矮了许多。

    越往前走,脚下的杂草越厚,地上的乱石也多了起来。

    再往前走,眼前豁然开朗,一眼便看到前方灰蒙蒙、青蓊翁、意悬悬,一片沟壑峰峦。

    天是阴着的,不见太阳,也不见云层,反正灰蒙蒙的一片笼罩四野。

    再看正前方脚下,万丈深渊,竟然又是一处绝壁的边沿!

    就在这绝壁的边沿,隐约有一条小路穿越灌木草丛,沿绝壁边沿攀岩而上。

    两道绝壁一纵一横挡在面前,这条隐约的小路就像一把刀刃连接另一把刀刃。

    马武有站在云端俯瞰天下一样的眩晕感,回头又看见对面的仙女山直插云端,更高更险。

    再一回头,右上方的云崖顶无尽无头。

    可以断定,要上云崖顶,除了这条小路之外,绝对没有第二条。

    而这条小路藏匿在草丛中,不知多少年没人走了,只能依稀可辨,要从那一段刀刃上爬上去,必须做好被摔得粉身碎骨的准备。

    但既然有路,那就不知有多少人攀爬过,别人能上去,难道他马王爷不敢上?

    蹚上这条草径,马武感受到从绝壁下灌上来的冷风凉飕飕的,似乎稍一斜身就有万劫不复的危机。

    待离绝壁与绝壁之间的连接处近了,先前看到的刀刃就是一道壁梁,这壁梁显然就是多年以前人为垒砌而成的,后来经过一次大型的山体滑坡,正面山体下滑五六丈,侧面则下滑数十丈,这道壁梁却剩下二尺来宽悬在那里。

    壁梁的石头已经风化得十分厉害,意悬悬的,似乎一经触碰就会坍塌,想从上面爬上山,显然不可能。

    马武背着一鼎锅肉汤,不能摔跤,一旦丢了食物,就算爬上去也不过三天就会饿死。

    为了找到那群蝴蝶,他不打算拿自己的命来做赌注,上面既然有路,要上去就太简单了,哪怕砍倒一棵树,搭起来爬树上去,也比那壁梁保险。

    一摸腰间的腰刀,沿来路退回去,他不相信面前的山脚下没有一棵五丈高的树。

    刚往回走百十步,隐约觉得右边树干的某一处有一个白影闪过。

    他下意识地拔出刀,喝问一声:“谁!出来!”

    可下细看时,哪有什么白影,分明就是树叶丛中的一道天光。

    再往回走百十步,在离山崖二尺的地方找到一棵杉树。由于密林的生长环境所致,这棵杉树看起来很高,跟峭壁上方的树木都有了平衡点。

    马武放下背篓,发力砍树。

    他这一把刀,还是从猛虎堂带出来的绣春刀,用来砍树,实在利索。

    三下五除二,树倒了,斜靠在峭壁上。

    马王爷是翻墙爬树的高手,爬上这棵树,擦破了小腿上多处肉皮,背上的肉汤打湿了衣裳。

    上了峭壁,左转去寻找壁梁上方的小路。

    上了小路,俯瞰小路的源头。

    站的高看的远,竟然发现下面隐隐约约有一片庄稼地,其间还有一汪水塘白光闪闪。

    上山时遇到左右两条岔路,莫非往左边就直接去了那片田园?那么往右边去呢?又会是一个什么去处?

    蓝氏族人生活在云崖,云崖总该有养活他们的根本,常听蓝蝶儿说她小时候放牛牧马,说不一定这山上还有他们的草场,该不会往右去就是草场吧?

    蓝氏遭受灭族之灾,偌大的马帮,他们的牛马畜牲呢?还有他马王爷的几条牛去哪了?山寨没有看到牛棚,也没发现马厩,难道也被官兵掠走了吗?

    好像不可能。

    那么,云崖顶上有什么?蓝氏的秘密?

    带着满腹的疑问和对蓝蝶儿的期待,小路很快走到了尽头。

    马武不作他想,继续往上爬,只想尽快爬上山顶。

    越往上,树木越少,石滩越多,灌木和杂草都生的矮小,像壁梁下方那样的林子根本就彻底消失了。

    很快登上云崖绝顶,山顶空旷,荒凉,除了荒草石滩外,连一株高一点的灌木都不生长。

    这就是蓝群写上书的云崖顶上?

    站到最高处,马武环顾群峰,一览众山小,对面那座山似乎还要高一些,但它的顶上更像一个光秃秃的芋头!

    他没敢奢望云崖顶是个魔幻仙境,但最起码该有一片树林,该有一间茅屋。不奢望有芝兰花,狗尾巴花应该有吧?不奢望真正的蓝色蝴蝶,花蝴蝶白蝴蝶应该有吧?

    围着山梁转了一圈,山顶就是山顶,连一个毛狗洞都没看见。

    难道蓝群是让他来抱孤山,睡荒草,吃石头喝山风的?修仙练道也应该给一个石窟啊!

    马武失望透顶,眼看天马上黑了,低垂的天空看不见云,却是很阴暗。

    夏日天气,变幻无常,万一夜间来一场雨可就麻达了。若此时赶夜路回去,保准摔死在绝壁之下。

    可不回去,这一夜又怎么过?

    还是赶紧找一个隐秘的地方准备过夜吧,一身的伤还没好呢,万一淋了雨,着凉伤寒了,就只有死在这里。

    他记得来的路上好像瞥见林子里隐约有一处岩穴,当时只想着爬上山顶,没有在意别的,如果在那里生一堆火,应该就可以挡过这一夜。

    沿路下山,约走了一里路,竟然发现又回到了上山的那条草径。

    站在这里细一瞧,草径就是从这里跟上山的路径断绝了的。

    此时,天已经落黑了,借着林间昏暗的光线想要找到草径到底通往何处,眼睛都看花了,草径没看见,在左脚边看见一块石头。

    这石头生在这里好不古怪,因为它不像天生就长在这里的。

    马武蹲下去细看,石头不大,呈三角椎体形状,没根没据地就搁在草洼里,三角所指的方向是环山向左。

    马武伸手捧起石头,石头下的草叶都还是青的。

    什么意思?该不是有人刻意留下的指路牌吧?

    趁着天还没有彻底黑下来,马武毫不犹豫地按石头所指的方向走去。

    走不过三百步,山体出现一道梁,转过这道梁,山体转向正南面。

    峰回路转,正前方赫然一处山坳,往下一看,黑耸耸一片山林。

    身在高处,借着天光,看准那林子,快步下山。

    晚风拂面,花香扑鼻,山坳里树影横斜,草深过膝,脚下依稀有路。

    蹚着草丛下了山梁,走进一片洼地,竟然借着天光看见一汪池水,水岸边夜色朦胧树影横斜,风影里花香暗送,煞是好闻。

    什么花如此馨香浓郁?

    是芝兰花吗?

    这是一个什么所在?

    脚下的路宽有二尺,路边居然还有一块菜地,菜地里隐约可见牵藤的豆荚花。

    马武觉察到了人的气息,心中一喜,走过菜地,顺路拐一个犁头弯,面前一道斜坡,斜坡上赫然出现一间茅屋。

    举步上斜坡,面前青葱嫩韭般一溜碧草,白色的小花在朦胧中轻轻摇曳,幽香阵阵。

    四下里很静,茅屋黑戳戳地杵在那里,听不到一丝响动。

    马武走上院坝,上去一敲门,问一声:“有人吗?有人在家吗?”

    叫了几遍,听不到回应,试着推了推木板门。

    门嘎吱吱开了。

    马武又叫道:“请问有人吗?有人在家吗?蝶儿,蓝枝,你俩在吗?我是马武,我来了。”

    听不见回应又叫:“蝶儿,蓝群,蓝枝,我知道你们住在这儿,出来吧。”

    他的喊叫声音很大,有人的话不可能听不见。他放下背篓,推门进去,站定了才掏出火柴划亮。

    屋子里一目了然,除了一张简易的桌子,一条板凳之外,别的啥也没有,就连地上都很干净。

    火柴的燃烧很短暂,就在火焰快要烧着手指的那一刹那,马武看到旁边还有一间屋子。

    他也不划火柴了,就这一盒火柴,没剩几根了。他退出门,心想,这也不像三个女人住的地方啊?什么都可以没有,最起码应该有她们的味道才对。

    可是不但没有,而且静的让人害怕,应该是很久没人呆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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