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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沙虎走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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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小燕山一众舍生忘死,左冲右突,妄想杀开一条血路冲出去,可每一轮枪响之后都留下一地死伤,始终难突重围。

    说来也怪,身边一个一个死伤倒地,偏偏小燕山自己就像能辟邪一样,回回都侥幸逃脱。

    如此杀了七八个回合,身边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而前方的官兵却越来越多。

    小燕山可不能死在这里,他还等着分金沙呢,一改拼命向前的打法,突然撇开同伴,一路砍翻数人,反身杀回沙家祠堂。

    官兵见他反身往回杀,都避让不已,好像要故意放他一条生路似的。

    但是,除了他之外,别的人,一个也未曾走脱。

    祠堂及周遭的房屋虽基本已经被大火烧毁,坍塌得一塌糊涂,但烈焰仍在各个墙垣里燃烧,浓烟被风势压趴在地上滚滚而来。

    小燕山凭着大致的印象逃回祠堂,很快在后院满地的火苗中找到那口枯井,一阵扒拉之后,纵身一跃,消失不见了。

    继他消失之后,一群持刀黑巾的蒙面人突然出现在枯井周围,带头之人将一支火把丢进枯井,火把坠地,溅起一股火星,继而熄灭。

    带头之人失了火把,一撩长衫下摆,一纵身落入井中,下井之后捡起火把一阵乱晃。

    火把亮起,井底半尺高下黑洞洞一道入口,仅能一人通过。那人遂钻进入口支着火把,等上面的人下来。

    井上的人看下面不过簸箕大一块平地,深不一丈,便一个两个接着往下跳,继而全部进入通道,瞬间就消失了。

    井内还原一片黑暗,待再也听不见脚步声后,一声轻微的石板倒地声响起,接着一阵簌簌嗦嗦的拖动声,一个黑影架起竹梯,噔噔噔爬出了井口。

    借着依稀的火光,出井之人不是小燕山又是谁?

    外面打杀声仍在继续,小燕山四处一望,迅速拔出枯井里的竹梯,并将井口用石板盖上,然后弯腰跑到另一边的大碾子跟前扑倒在地,爬进碾子下面再次消失了。

    枯井暗道里一条火龙,二十多人弯腰在洞里狂追猛赶了一阵,最前面一人道:“五爷,不对!这不是下水道!那王八遁地了!”

    他这一说,另一人道:“我也感觉不像,下水道有水,都铺了排水的石板的,而这个洞就是一个土洞。”

    又一人道:“是呀,你们有没有觉得憋得慌,好像里面不通气了”

    华五爷大惊,从沙虎家枯井里挖过来的能是下水道吗?追了这么久,前面都没有一点动静,怎么可能?

    印象中,地面上小南门到南河的距离最多一二里路,如果能穿透城墙的话,早就到了南河了。

    华五爷想到此,暗骂自己愚蠢,这搞不好就是沙虎设计的杀人陷阱,只不过没有机关而已。越往里空气越少就证明前面不通,如果井口被恶意堵死,自己这帮人指定被憋死在里面。

    可是不对呀,井下就这一条出路,小燕山到哪儿去了?

    小燕山绝不会在前面,肯定中途错过了某处暗道或者出口,让他逃脱了。

    “马上回去!”五爷喊了一声道。

    待众人立足站稳,再无任何响动之后,华五爷又道:“我们中了小燕山那王八的诡计,他怕是故意引我们到井里来的,而他自己早已从别处跑了。快想办法出去!搞不好退路被那王八堵死了!”

    众人大骂不已,慌忙回撤。

    待回到枯井,对面井壁多了一个黑黢黢的门洞,再抬头一望,井口果然被堵死。

    华五爷也来不及骂娘了,立刻下令:“只留两支火把,其余全部灭掉!搭人梯上去!”话落第一个跳进那门洞。

    大家都是老江湖了,不消说,这种情况唯一的办法就是搭人梯。

    好在小燕山当时非常慌乱,只想着逃逸,并没想到封死井口,加上井不深,两人一叠就到顶了

    小燕山一人能搬动的井盖轻轻松松就被推了开去。

    打开了生路,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纷纷点燃火把,相继钻进门洞。

    里面一条通道连着左右各四道门,华五爷先进来,左边四道门均已被他打开,正在里面骂娘呢。

    借助松油火把,众人一道门一道门探索,房间不大,窄而狭长,两边土坯砖砌墙,户户相通,除了满地稻草,一股子霉味以外,可谓空空如也。

    华五爷道:“别看了,空的,显然是那王八以前贩卖女人时的地牢。”

    “沙虎地底下不可能没有东西,能在哪里呢”

    “先出去再说。”

    ……

    回头再说马武、沙虎一行人钻出密道,没了火把,黑咕隆咚啥也看不见,马武只感觉是从一条臭水沟的墙垣里爬出来的,后面的二大爷沙平洲、沙平壤、窦海泉的老父亲和一大帮老女人小女人费了半天劲,弄出很大的动静才爬上来。

    沙虎叮嘱女人孩子,说这里离东大街很近,离迎晖门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千万不要大声说话,走路都不能太响,谁弄出动静招来官兵就全都得死。

    女人孩子吓得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马武道:“城门这会儿看得很紧,一时半会儿出不去,得先找地方躲藏两天。”

    李扯拐道:“我知道有个地方,那儿有一条下水道可以藏人。”

    沙虎道:“下水道臭水沟不行,毒气太重,会闷死人的。”

    “大哥放心,那是一条排水道,并不臭。不过要往提督街那边走。”

    马武道:“提督街?那不是反其道而行之?再回迎晖门就更远了不是?”

    李扯拐道:“那个入口就在提督街的牌楼下,这条水道应该跟东门南门都是通的,因为西门不可能有出口。”

    “出口?”马武反问一声,灵犀一动,一拍脑门,暗道:他妈拉稀的,在成都大街小巷转几个月,就没见着大排水沟,敢情成都的排水沟都是暗沟!排水沟排水自然是要排到城外去的,如果通南门又通东门的话,出口不就在南河边上吗?

    这一想,犹如醍醐灌顶,要出城,哪里还用得着经过城门,直接从下水道出去不就出城了吗?

    当下大喜,也不说破,更不管别人看不看的见,大手一挥:“走!那就去提督街躲一躲,好歹得避过风头才能出城。”

    恰在这时,南边的枪声响了,打杀惨叫陆续传来,不绝于耳。

    马武道一声遭了,接着说道:“都听听,这是什么阵势?江桥门的兄弟怕是都他妈活不成了。”

    沙虎举掌就要劈他,说他居心不良,包藏祸心。

    马武架住他的手掌道:“岳父,难道你认为硬闯出城可以不死人?不单是江桥门走不通,清远门也走不通,你该担心的是我三老丈人,要是他死了,小燕山反而还活着,我觉得就亏大了。”

    “说什么屁话?老子的兄弟一个都不能死!”

    “哎呀,你这样说,我很无语。其实在我心里,谁死谁不死、谁该死谁不该死,是他们本性决定的,你我说了都不算。”

    “什么意思?”

    “窦三爷哪怕一个人去闯清远门也要你跟我走,他怎么想的?小燕山要你跟他走,他又是怎么想的?人心很微妙,表露出来的信息就值得深思了,只怪你不会解读。”

    “到底什么意思?”

    “我想跟你打个赌,你敢不敢赌?”

    “赌什么?”

    马武一看黑黢黢的背后,附到沙虎耳边小声道:“赌窦三爷回不来、赌小燕山反而会活得好好的。”

    沙虎想骂人,随即哑了,长时间叹气无语。窦海泉和小燕山,一个太实诚,另一个打不过肯定会跑路的。窦三爷是跟他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感情自然比利益重,小燕山投靠猛虎堂纯粹是想借力发财,发了财肯定不会傻不拉几地去搏命。不过这不能怪他,能活命为什么不活呢?

    马武见他不作应,再次附耳道:“东西到手,你们三人走最后,东西在哪里应该就你们三个知道对吧?”

    “当然!”

    “我的推想是,江桥门虽然凶险无比,但小燕山不一定会死,清远门看似要平静很多,窦三爷却不一定回得来。”

    “你到底有多少个意思?”

    “意思有两个,一个是窦三爷不该死,第二个是金沙的所藏之地堪忧。”

    沙虎气得肝颤,这王八杀人诛心,分明在挑拨他跟小燕山的关系。不过,小燕山的为人必定是不能跟窦海泉相比的,他若真的撇下兄弟独自逃出去,说不一定就会直奔金沙而去,从而给他留下两座空冢。

    马武说这话的目的,用心只有他自己知道,能够把沙虎直接打哑巴了,就说明沙虎对小燕山是不完全信任的,如若金沙真的不翼而飞,那就跟他马武没有一丁点儿关系了。

    南边枪声不断,鬼哭狼嚎,整个龙门和东南半座城的城防部署都去了南门,居民、商户尽皆门户禁闭。

    天太黑,看不清街道,带路的李扯拐只能依照大致的方向过街穿巷。

    刚到一处牌楼转角,突听见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

    马武把沙虎往左边巷道一拉:“快走!”

    众人一听,紧跟其后,几十人挤进一条死胡同。

    蓦听大街传来一声斥令道:“宋统领!提督大人令你火速统领全营听从崔总铺头调遣,马上出城设伏清剿猛虎堂漏网之鱼,务必悉数捉拿,一个不留,拘捕者,格杀勿论!”

    另一人道:“提督大人不是让兵马司和巡防营合力在办这件案子吗?小小猛虎堂还能动用绿营兵马”

    传令者道:“兵马司和巡防营围了猛虎堂总部,但并未见到沙虎,想必那贼子已经外逃,着令你火速出城搜捕!这是调令。”

    “得令!”

    传令者又道:“总督大人特别强调,康巴商队携带大批金沙来蓉,欲与西洋教堂交易火枪,不想被猛虎堂于邛崃地界全部劫了去,总督大人下令提督府务必找到这批金沙,上交总督衙门,违令不前者斩!”

    “遵命!”

    接着凌乱的脚步声响起,街面上一阵火光乱晃,竟一窝蜂往西边去了。

    沙虎大骇,始才看清这是什么地方,兵马司出动、巡防营出动、捕快房出动,现在连绿营都出动了,再有龙华堂、华福堂围追堵截,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到了衙门口!

    猛虎堂完了,今夜休想从这里出去……

    沙虎想到此,气恨不过,一巴掌打在李扯拐头上,意思是,你怎么把老子带到提督衙门口来了?不是提督街

    李扯拐一退,脚下吭哧一响,竟是踩着了一块松动的石板,这石板的响动很大,有空洞的回声,明显下面是空的。

    这一响动在此时此地响起,吓得所有人人魂魄出窍,挤作一团。

    李扯拐高兴坏了,大致的方向竟然歪打正着,没错,是这个地方!

    当下不做声,靠墙探出头去望了望,转身伏下身去掀开一块石板来。

    石板起处,黑洞洞一口暗井,隐隐还有空洞的风响,同时一股臭泥味扑面而来。

    马武大喜,蹲下去道:“这就是你说的排水道?”

    李扯拐道:“对!歪打正着!这下面能躲人,我下去过,只要不下大雨,下面就没水。不深,最多八尺,统统下去!”

    说完,划燃一根洋火丢进去。

    火柴很快熄灭。

    就在这一瞬,李扯拐扑通一声落入井底,下去之后,点燃松油火把,后退三尺。

    待都下到了井里,马武、沙虎手持火把弯腰走了百十步,通道半人高,条石砌墙石板铺底,虽然没流水,但非常潮湿,霉味烂泥味儿很重。

    走了百十丈,前面出现另一条水道,这条水道更深一些,有细小的水流在流动。

    这条水道无疑是主渠道了,水往低处流,流水的去向必是出口的去向,出口绝对是城外的南河。

    有了这条水道,无疑看到了生机,马武李扯拐二人非常兴奋,回去如实通报了沙虎。

    这一点,沙虎、沙平洲、沙平壤甚至李扯拐手下这帮城市地老鼠怎会不知?只是,在他们的认知里,城里的下水道通常都只有一尺高,狗都钻不进,怎么可能走人呢?

    这条下水道太他妈邪门了,难道是上天特别安排在这里给他们要命的

    因为那个时候的城市地下设施资源有限,很少对外开放,就连李扯拐也只是某一天闲逛到这里,突然内急,见井盖被掀开,下来方便了一回。

    这井里绝对安全,头顶离地面还有三尺多高,只要不大声喧哗,上面是很难发现的。

    可老头沙平洲顾虑很多,问马武道:“孙女婿,这里头躲一躲可以,不能躺不能睡,没吃没喝的,还是得想办法出城啊?”

    沙虎道:“不要急嘛,看看再说,万一这条水沟通河边呢?”

    马武表情复杂,不置可否。

    沙虎一脸吃瘪,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没有了大哥的气场,这个结论,又下早了吗?

    沙平壤想当然道:“有可能是真的,要不成都城每年下大雨,水到哪里去了呢要没有大的下水道排水,成都城不成江河湖海了?”

    马武道:“这可说不一定,得派人去查看,没有亲眼见出口就不能把这几十条人命交给它。李扯拐,你带兄弟把这件事搞明白。”

    “好!马上去!”

    走了李扯拐四五人,沙平洲老脸灰败,如泣如诉道:“关公走麦城,丢盔卸甲、人头落地都没少得了英雄本色,我沙家今日却要靠钻狗洞才能出围子了,愧对关二爷,呜呼啊哀哉。”

    话落喋喋不休数落起沙虎来。

    马武不想听这老家伙絮叨,开口阻止他说下去:“不要吵吵闹闹,这里离井口很近,上面就是提督衙门,很容易就被人发现了。安静一点,放心好啦,我们没事你们就肯定没事,到了这一步都忍着点。”

    老头子凄凄艾艾,站立都吃力,老泪八叉的。

    女人孩子惊魂未定,都很老实,连妖艳如精的沙大奶奶都如霜打的茄子,揽着三岁的儿子站立一边耷拉着脑袋,不敢看马武脸色。

    看在窦海泉和夏金婵的份上,老人孩子、一切跟猛虎堂罪恶无关的人是无辜的,这一点,马武不改初衷,带他们出城是必然要做到的,所以这时候他是呆不住的,得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

    临行之前,看着窦海泉的女人道:“丈母娘,稍安勿躁,饿了渴了忍一忍,我出去办一件事,这件事若办成了,我们出城的路上就多了一层保证,安心等我回来吧。”

    沙大奶奶咋一听,以为人家在跟她说话,抬头却见马武看的是窦海泉家的,眼睛一糗,又低下头去。

    她很知道夏金婵对她的怨恨,要想马武给她好脸色那是不可能的。

    窦海泉女人道:“姑爷,我们都可以忍,你自己小心一点。”

    马武打个嗨手,转身要走,却被沙虎拽住:“你要去哪里?”

    马武道:“出门前我就说过,要想活命,我还得去抓一个筹码在手里。不过,要先跟你说清楚,这个筹码非同一般,对岳父你的震动会很大,但无论有多么刺激你的眼球,都不许动我的筹码,记住了!否则,你我翁婿要拔刀相向的!因为,这个筹码是这里几十个人活命的根本!”

    “什么筹码?让你不惜跟老子拔刀?”

    “我说过了,是我们几十个人活命的筹码!想知道吗?在这儿等我回来。走啦!”

    “什么玩意儿!马武,我告诉你啊,自从有了你,我变了很多,你不傻,应该看得出来。所以,你有什么犯险的事,我一定要去,要不然,金婵到死都不会原谅我。”

    “岳父,你确定要去?”

    沙虎道:“你就是要去拿总督老爷来做人质,老子也跟你去,大不了都死了去球!”

    马武也不阻拦,随他的便。

    出了窨井,天色昏黑,二人也不避讳,专拣大路大摇大摆往东大街去。

    说来也怪,满大街兵马司巡逻的兵勇何其多,竟没有一人将他二人当回事。

    这让沙虎又惊又怕又大是不解,马武则气定神闲,谈笑自若地道:“龙爷真是的,这大半夜的折腾我们干啥?猛虎堂的贼子敢来我龙门的地盘作死吗?再说了,到处都是官兵,猛虎堂那帮孙子还能跑到这里来不成?”

    沙虎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这王八竟然当着他的面骂猛虎堂是孙子,他堂堂猛虎堂大佬,什么时候成龙门的了?

    不过,他很快明白过来,不得不服这厮的胆量和信口胡诌的水准,也暗自庆幸夜黑风高给自己带来的便宜。

    这一招真管用,从提督街到窄巷,马武都自言自语,谈笑风生,甚至还跟巡逻兵勇胡扯了几句闲条,直到在龙家老宅的后墙根趴了下来,耗子一样钻墙洞,沙虎才明白马武这厮是干什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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