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大脚妹得天独厚
大少奶奶喊道:“田老三,你到我这里来。”
田红柳又哦一声,盯着赵老三道:“自己好好想想。”
说罢,拐着一双小脚去了大少奶奶房间。
田红柳进屋刚坐下,大少奶奶还没说话,听赵老三在院里叫道:“老太爷,我知道错在哪里了,现在就去跟她圆房,圆了房才去成都。”
田红柳嘴巴里填了两个鸡蛋似的,现在就去跟她圆房?
大少奶奶笑道:“这小子又要跑了?”
田红柳道:“他要去跟哪个圆房?”
大少奶奶笑道:“就是啊,你赶紧去问问,慢了问不上号了。”
田红柳跨出门,开口就笑道:“大嫂问你,你要跟哪个圆房?”
问完话才拿眼去找人,院子里哪里还有赵老三的影子。
刘妈靠在厨房门口笑道:“早都跑了。”
田红柳右手背一打左掌心,喊道:“爸爸,他现在就要去圆房,你老人家准备好了吗?”
老太爷从屋里出来,伸长脖子道:“圆房?跟谁圆房?他敢跟哪个圆房?跑了吧?”
田红柳道:“您老都逼到这个份上了,他能不跑吗?你就说,该准备些啥?”
老太爷道:“他还敢回来吗?这种话你也信?”
田红柳道:“不是给你找人去了吗?”
老太爷吐了一个字,蠢!然后拂袖进屋去了。
田红柳笑道:“爸爸,我看你是最放任他的,还是等二姐出月回一趟娘家,把她们家那小嬢嬢接过来吧,要不然,你老人家没法跟大哥交差。”
老太爷道:“你们都有主意,那还不快去?”
田红柳笑道:“您老人家莫紧张,我看他是等不及!八成找李家妹子去了。”
赵老三一口气跑到孔雀垭码头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码头上的人都睡了,守船的船工听见有人来,问了一声是哪个。
赵老三不答反问道:“船都装好了吗?”
船工听见是赵三爷的声音,答道:“都装好了,三百担石灰,三百担炭。”
赵老三道:“那不是五哥他们都没走?”
船工道:“明天一早要出船,当然不能走。”
赵老三走到河边去洗脚,入水一股刺骨的寒冷浸心浸胆,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船工道:“三爷,河水多冷啊,我这里烧着一炉子炭火,有热水,你上来洗。”
赵老三道:“一身都是稀泥,到你那儿怎么洗?”
船工笑了笑,回头望了望火房,又看看勾着腰在河水里划拉的黑影,又对着火房吼了一声道:“嘿!三爷来了,在河水里泡着呢,可能还没吃夜饭哦!”
赵老三闻言,直起腰来道:“你吃河水长大的吗?”
那船工嘿嘿一笑,又坐下去抱着火炉子烤去了。
赵老三洗好上岸,穿过仓库的巷道走进后院,刚走到大铺门口,李云丽掌着一盏油灯出来。
赵老三一句话不说,两人擦肩而过。
李云丽道:“倪叔年纪大了,不要叫他,我来伺候你。”
赵老三满脑子都是豆渣,只管往自己房里去。
李云丽见他无视自己的存在,嘟噜道:“怎么不理人呀?”
赵老三生硬地抛过去一句话道:“不用了,你去睡吧。”
李云丽脖子一犟,别过头去开了火房的门才说道:“我偏不!”
赵老三被她这话撞得有些麻木,站在那里脚也僵来手也僵,整个人都僵了,这个人怎么回事?怎么神叨叨的?天底下还有伺候人带强迫性的吗?
难怪罗金狗、张月枝等人总把他俩拿来打趣,大少爷都吃不准要来审问一番。
不过说实话,这个李家妹儿并不让人讨厌,不但不讨厌,那倔犟的性格还有点儿小可爱。
照理说,她也是孤出生,苦命人一个,也老大不小了,早就该寻个人嫁了?
为什么不嫁呢?
华家小姐逼人逼成这样,大少爷变了,老太爷也变了,要是再不当回事的话就伤了老人家的心了,如果这位真存有那心思,那就算是解脱了。
李云丽刚往锅里添了几瓢水,才要去灶前生火,见赵老三进来,看人的眼神十分古怪,当下心里就觉得紧张,仿佛这屋里的空气都成了利剑,扎得她无处躲藏。
前两天,大少爷可是当着众人的面问过他的,他矢口否认,可是,为什么偏偏就没有人问她呢?
今天这架势苦哈哈的,搞不好就是东窗事发,跑这里躲灾来了。
她也不吱声,只管去灶前生火。
赵老三先开口道:“李妹儿,生气了吗?”
李云丽道:“不敢,你是爷,谁敢生你的气。三爷,你老人家去屋里等着,奴才做碗馍馍汤给你喝。”
赵老三笑道:“你什么时候变成奴才的?你起来,让我看看,奴才长的啥样子?”
李云丽果真站起来,仰着脖子给他看,还翻着白眼道:“你看,下不下贱?像不像奴才?”
赵老三苦笑道:“怎么说话的?我都说了不用人伺候,你这个样子就不怕那帮老家伙说闲话?”
李云丽哼一声,她的心思,是个木头人都应该清楚,他偏偏视而不见、装聋作哑好多年,居然还怕人说闲话,闲话越多才越好呢!
李云丽心里气他,手上慢条斯理引燃了火,说道:“那帮老家伙已经把我油逗够了,我脸厚,不怕。”
这话让赵老三没法往下接,不是不能接,而是他说这话的态度已经很清楚了,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人家要说闲话的,而她倒好,不怕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也不怕人说闲话,什么意思?
赵老三犹如痰卡在喉咙似的咳了一声道:“妹娃,你是个姑娘。”
李云丽脸都不红地怼回去道:“如假包换!”
吃了枪药了,仇敌似的,积怨得有多深啊?没心思敢这样跟他说话吗?
这种回答又让赵老三无语,老天爷下大雨,赶上涪江河天然的大沟大渠,海量的容纳,蓄谋已久在这儿张着口袋等着的,还说什么?
赵老三又试探着问道:“妹娃,想不想去桃树园?”
李云丽卡了片刻,没心没肝地反问道:“去桃树园干什么?”
赵老三道:“叫你去桃树园肯定是好事呀,老太爷身体不好,三个奶奶就有两个在坐月子,刘妈每天要做很多事,顾得了老就顾不了小,那个小菊太小,只能带雁翎和黑驹,家里还缺一个帮忙的。”
李云丽哦了一声道:“这种差事你应该找华家大小姐啊,我去算怎么回事?做丫鬟?做丫鬟人家只怕都嫌我年龄大,笨手笨脚。”
赵老三嗔道:“伶牙俐齿!华家小姐是做奶奶的命,虽然我认为桃树园不缺奶奶,只缺丫鬟,可是妹娃你知不知道,许多事不是你想怎样便能怎样,在那样的家庭里,做下人都得要有体面,体面哪里来的?不是人家给的,首先自己得懂礼!你这么刻薄,要不得的!”
李云丽虽然没读过书,但她却不傻,把这话拿来嚼一遍,还有什么不懂的?毕竟,华家小姐的事连聋子都听说了,连瞎子都看见了,这是说谁不懂礼呢?
于是马上帮他更正道:“谁说你是下人?你是爷,顺和的当家三爷!你可不能说人家华小姐不懂礼!我不懂礼又刻薄,自然不配去桃树园。”
赵老三道:“我不认为自己是爷,我对自己最深的看法是,我就是一个孤人,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一个卑微得不能再卑微的人,所有一切的好都是因为我遇到了一家子好人,这家人值得我用自己一切所有去回报。你可别把当家三爷这个名号太当回事,那是大家信任我罢了,这代表不了我就有什么。”
李云丽一撇嘴,什么意思?谁要赖在你家吃饭不成?娶华家小姐不就是回报吗?何必打启发,卑微也好,不懂礼也罢,谁跟你又没有特殊关系,碍不着你!
赵老三又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就一句话,不服就去桃树园说理。”
李云丽怒道:“你以为我不敢?桃树园说白了也是我义兄的家,凭什么你去得我就去不得?”
赵老三呵呵道:“行啊,长本事了。可我怎么觉得某人今天太反常了,好像专门等着跟人来吵架似的,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啊?这么些年什么人什么心思我不清楚,但总有人清楚,跟我吵没有用的,有本事去桃树园,老太爷今天正好在家闲着。要不,去掰扯掰扯?反正老人家摇摆不定,只要敢把生米煮成熟饭,说不定他就屈服了哟?”
“你!……”李云丽腾地站起来,面红耳赤,手举火钳,着势要打。
赵老三呵呵笑道:“不敢了吧?所以啊,你怪不得我。”
李云丽想了想,忍了忍,最后道:“你当我不敢?我真去了,啥话都不用说,有的人保证吃不了兜着走!”
赵老三闻言再不敢乱说,讨好道:“妹娃,哥之所以今天才对你说这些话,想必你也非常明白是怎么回事。我不多说了,我们俩都得认命,你回去睡觉,让哥哥来烤烤火好不好?何必跟哥打仗,你说是不是呀?”
李云丽闻言只往旁边挪了挪,不但不起身,反而取笑道:“你也知道冷?我当你是木头做的呢,活该冻死你!”
赵老三一把提她起来,自己坐下去添柴架火:“那还说什么,我不要你伺候了,回吧。”
李云丽只当他要轻薄自己,谁知人家把她拧起来就下逐客令,自恋自艾地道:“男女授受不亲!”
赵老三道:“是吗?你不是脸厚不怕吗?”
李云丽温怒,跺脚道:“你欺负人!”
赵老三捉狭道:“这可就冤枉我了,你不是要伺候我的吗?还不去拿大脚盆来,爷要泡脚!没看见这双脚已经冻成木头了啦?”
李云丽哼一声道:“活该!你本来就是木头,从上到下都是木头!”
赵老三扬起脸来,见她憋屈的样子,不自禁地说了一句道:“再油汤挂面我就改主意了,到时候自然有人来伺候你,你信不信?”
这是什么屁话?都啥时候了还这么不自重。李云丽钢牙一咬,任她再坚强也是含满一眼泪水跑了出去。
她出去,赵老三举掌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恨自己在这方面不够男人,口不对心,活生生辜负了人家,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要收回来恐怕又要遭人白眼了。
抬起脚来伸到灶门口去烘烤,边烤边添柴火,把锅里的水烧得咕嘟咕嘟冒白烟,仍然觉得脚是木的,两只脚都木。
李云丽很快回来了,把大木盆放到他的脚边,又塞了一大包衣物在他怀里道:“先去换了再来泡脚。”
说完就赶紧避开,那冰冷的神情就跟一下成了陌路人似的。
赵老三一看怀里的衣物,一件一件理开,有长衫、有棉衣棉裤棉鞋甚至连汗襟小衣裹脚布都有,强笑道:“真齐全啊,谁的呀?哪儿来的?”
李云丽怒道:“你管我哪儿来的,再多说一句,我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欺负我。不出明天,总有人请你吃板子!”
话落就拿面盆,往盆里加面粉,添水搅合,一边搅合,一边拿眼敌视。
看见赵老三也正在看她,脸腾的一下红了,就赶紧把头埋了下去,可是,那眼眶里的泪水怎么也收拾不住地滚了出来。
赵老三一见衣裳,二见眼泪,呆了一呆,怼嘴也忘了。
女人掉眼泪,总能激发男人的某种欲望,这么多年来没见她哭过,今晚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楚楚可怜的一面。
这妹儿土质朴实,着实穿厚了些,那背影子敦实如一道墙,却也惹人爱怜,以前还不觉得,今天晚上怎么这么亮眼呢?
情人眼里出西施,赵老三如今唯一的寄托都在她身上,自然控制不住那股莫名其妙的冲动,而且很想要扑上去将她搂在怀里,好好安慰一番,然后听她哭诉。
这冲动让他找到了跑来这里的理由,也让他非常局促,甚至瞬间就把刚刚表达完毕的全部都抹杀掉了。
赵老三也是凡人,不是神仙,男女之事,他不是木,也不是蠢,他也是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只要有真爱,一切的一切他都不缺乏!
他很想问她这份心思藏了多少年,为什么现在才表露出来,可还没等他开口,
李云丽已经笑起来道:“什么眼神?没见过人哭啊?”
赵老三像做了贼似的,不尴不尬嘿嘿笑道:“还真没见过,原来女人哭才是最好看的,可惜……怎么又笑了呢?”
李云丽道:“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关你什么事?这么多年一直就在你面前,今天才可惜,你不觉得自己很愚蠢吗?”
赵老三道:“这话我不认同,第一,怪你,一个锅里舀饭,你为啥藏这么深?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句话你不懂吗?第二,怪我,认为是自己的义妹,不容侵犯,太老实了,其实我早该下手。第三,你倒是应该去问问大哥,问他这个哥是怎么当的,为什要棒打鸳鸯。如果你敢问,我就敢去求老太爷做主。如果你问了,我求了,还是没用,那我们就真的得认命,因为,那一家子对你我恩深似海,丝毫违逆不得。”
李云丽听他说完才感觉这话不像取笑,而是他的态度变了,转过身来注视着他道:“你……真要我去问?”
赵老三举起手里的衣裳道:“莫非这个不是给我做的?或者,你脸上的眼泪是假的?”
李云丽一咬嘴唇,眼里射出一道幽怨的光芒,继而黯淡下去,低头道:“你……到底什么意思?刚刚明明不是这样,我都已经死心了,为什么又变了?”
赵老三道:“你就这么容易死心?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你是笨还是不敢或者不相信?”
李云丽啐道:“呸!谁知道你哪句话是真的?”
赵老三道:“每句话都是真的,是你自己不会听。”
李云丽又呸一声道:“是你反复无常!”
赵老三狡辩道:“我得看清楚啊?要不然再来一个华家小姐怎么办?”
李云丽叉腰挺胸斜愣着道:“那你最好看清楚!”
赵老三一挤眼,侵犯性的一个飞吻,嘿嘿道:“实话对你说,我是从桃树园逃出来的,临走给老太爷和奶奶们留了一句话。”
李云丽羞而佯怒。
赵老三又道:“你想听?”
李云丽一撅嘴,跺脚转身避羞不理他。
赵老三笑道:“想听容易,明天你敢去问大哥,他自然会对你说。”
李云丽道:“我才不想听呢,指定不是什么好话。”
赵老三追问道:“真的吗?”
李云丽抬起头,鼓足勇气道:“你先说,华小姐怎么办?”
赵老三差点儿气绝:“真拿你没办法,要是真顾忌这个,我跑这里来干什么?找没趣吗?我已经伤透她了,补起来都是疤,还能再大老远跑来伤你?人头猪脑!人家是大小姐,什么样的人家找不到?再说,她是二嫂的嬢嬢,你认为我合适吗?放心吧,你只要往大哥面前一站,啥话不说,他保证比我招得快,再者,老人家也指定向着我。”
李云丽脸上乌云尽散,一半是愤怒一半是娇羞,也忘了一手的白面,竟然呆在那里,心里扑通扑通,如有一头撞鹿要破门而出。
这家伙太坏了,进门唱白脸,让人死心了,他又唱红脸。
赵老三笑道:“嘿!发什么呆呀,米不下锅怎么煮成饭?难道给老太爷吃夹生饭?”
李云丽啊?一声,一看自己手上粘满的白面,半天磨出这话的意思来,羞红了脸嗔道:“还不快去换衣服?”
赵老三呵呵笑着出门,进了自己房间,点了灯,又把那衣服仔细看了一遍。不看不知道,看了吓一跳,这些东西做工非常细致,从成色上看,怕是做下好几年了,敢情在几年以前就开始打他的主意了?
人家这是默默的爱,跟华小姐截然不同。
接受了衣裳就等于接受了人,现在只能跟华小姐再次说对不起了,谁叫她是小姐还是长辈呢?
长年配丫鬟,小姐配少爷,做不得犟遭瘟,认不得死理,再强烈的感情都必须要对方能够接受才行。
不过,赵老三觉得他跟赵子儒之间的弟兄感情好像不是一个女人能够改变的,牛不喝水强摁头这种事赵大少爷应该做不出来,之所以如此相逼,不过就是要他找个女人圆房安家罢了。
现在既然有了这样一个知根知底又完全可靠的女子,又何必非要是华大小姐?
管他的,先换了衣裳再说,反正我赵老三就是一个下人,下人娶大小姐为妻不可为,为之必不能安。
赵老三很快换完衣裳,换完第一感觉还是冷,在雪地路跑了一天、饿了一天,又在河水里泡了一阵子,是个铁人都会是凉透了的。
不过除了冷之外,心里多了做衣裳那个人,也多了一种沉甸甸的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