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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天地良心要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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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厨房,用她滚烫的水泡着自己冰冷的脚,又喝着滚烫的馍馍汤,赵老三感觉到暖了。

    但是两个人却没有了话说,甚至李云丽看都不敢看他了,就低着脑袋靠在墙上掐着衣角,直到赵老三吃完。

    吃完又默默对峙一会儿,两个人始终觉得无法平复自己,彼此之间的联系只能用偷瞄和躲避来进行,就连开口说话都成了一道障碍。

    人世间最原始的爱恋大概都是这样奇怪,两个原本不可能相爱的人突然突破了,羞涩和无所适从就能限制他们所有的行为能力。

    赵老三不管李云丽是什么感受,他只知道自己把那个他曾经的李九妹亵渎了,这从道义的某个角度上讲是一种犯罪,对不起各位哥老倌些,会不会犯黑十条很难说。

    然李云丽不同,她芳心暗许已久,今日突然收到回应,心里除了激动紧张就是满满的幸福和期待了。

    天一亮,罗金狗趁众人洗脸梳头的时候问道:“昨天晚上码头好像进贼了,你们没丢东西吧?”

    麻哥道:“就是,我听见有人进进出出,甚至还听见了猫儿叫,人言夜猫子进宅,不丢人就要失财,大家看看,都有谁丢了?”

    众人相互看看,都以为真的进贼了,张月枝啊哟一声道:“我怎么没见着李妹儿?李妹儿呢?李妹儿,李妹儿!”

    李云丽就在她的身边,她故意大喊大叫,所有人就都明白过来了,一齐哈哈大笑。

    罗金狗又道:“我们这些人装了一晚上聋子瞎子,有的人要是还没整明白的话,可就不是一点点蠢咯!”

    李云丽一跺脚道:“你们欺负人!”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李云丽哪里抵挡得了这些人的嘴,就连张嘴骂人的勇气都丧失了,只得夹着尾巴逃跑。

    何老五道:“你们这帮坏东西,也不怕三爷收拾你们,赶紧吃饭!吃完饭三百里河滩路,累死你们这些狗才。”

    唐水清道:“三爷呢?怎么还不起呀?太阳都晒屁股啦!”

    这话作妖的程度,只差没把人笑死。

    刚巧赵老三走了出来,把眼睛一瞪,骂道:“你们这帮老东西吃错药了是吧?为老不尊,没完没了啦?五哥,这一趟走成都,每个人的脚钱都免了,谁不服气来找我!”

    何老五道:“要得!这帮老东西,调侃谁不好,偏要调侃幺妹子,可恶!”

    罗金狗道:“凭什么呀?有点儿当家人的样子好不好?我们可都是李妹儿的娘家人,这是保护她,懂不懂?有些人,瘸子进医馆,自己治脚的好,我们这些人不跟他讨打发算是便宜他了。”

    张月枝道:“就是,得给我们每个人挂红放火炮!”

    赵老三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闭着眼睛喊道:“倪叔,开饭!”

    倪叔在伙房应了一声,随即传来一声锣响。

    听见锣响,码头内外的人都往饭堂里走,几十号人把那口半人高的大蒸桶挤得水泄不通。一人一碗软糯的大麦米干饭,一勺熬白菜,一勺子盐水豌豆。这种饭绝对有嚼头,而且绝对耐饿。

    有一句行话叫作,拉纤的人吃老板,一路走来一路喊,走一滩要吃一碗,一滩不吃脚杆软。为什么只能吃一碗,不是老板不让吃饱,而是吃太饱了不宜弯腰拉纤。太饿也不行,涪江河的水说急不急,说缓不缓,船在河中走,纤夫分两岸,一靠蛮力二靠巧力,蛮力靠纤夫的脚力,巧力靠号子手的吆喝策应,货船逆水而行,不是想歇气就能歇气的,而是要看水势,纤夫肚子饿了,该发力的时候发不出来,一出事就不是小事。

    所以,一般的货船都是要携带伙夫的,该歇气要靠岸歇气,该吃饭就要生火做饭,保证纤夫不饿肚子就保证了出航的顺利。

    早上的米饭好吃,熬白菜好吃,盐水豌豆更好吃,麻哥豌豆吃多了,那个屁啊,跟一声号子就要嘣一个,一路走一路嘣,而且是又硬又毒,嘣嘣嘣跟放连枪一样。

    最要命的是,他排在头一个,屁股高高撅着,就在何老五的脑门子跟前,他嘣一个,何老五能听见响,赶紧憋住一口气,后面听不见响的可就遭了秧,一路上都在咒放屁的肠子烂了。

    可是谁都不能老是憋着气,得腾出嗓子来跟号子,跟不上号子就乱了步伐,要是一行八人的步伐都乱了,劲就使不到一处,河中央的船就有可能抵不住流水从而倒退。

    何老五那个气呀,恨不得拿块石头把屁眼儿给他堵上。

    纤夫们嬉笑惯了的,这种糗事不只是麻哥才有,谁还没有偷摸着来一串的历史?麻哥的屁响得有主,臭得专属,总比不记名的暗算要光彩得多吧。

    所以大哥莫说二哥,大家都是一路货色,骂归骂,都是笑着骂,伤面子不伤兄弟伙自尊。

    好在女人们在后面拉炭船,不在一条扣子上,毒气出来,顺风一吹,到她们那里已经被消化殆尽,否则,麻哥的祖老仙人都要被那帮婆婆客挨个儿拉出来请安了。

    赵老三站在船头,耳内听着号子手的唱词呐喊,眼睛却盯着河岸拉纤队伍最末的那一个赤脚拉纤的姑娘。

    起锚的时候,他是想帮她拉这一趟纤的,可最终没有敌过她那一道倔犟的眼神。

    对于喜欢的人,永远都是心目中最柔软的那一部分,特别是在她受苦受累的时候,她的存在,就是他一部分血肉的分割,这份分割最最敏感,能撼动他的神经,顶碎他的心魄,迫使他必须跟她一起存在、一起分担。

    赵老三从来没有把李云丽这样放在心里去消化过,一旦放进去了要消化,才感觉消化一个女人的滋味其实就是在消化自己的抑制力。

    那是一个苦命的女子,因为苦而变得倔犟,因为倔犟变得鲜活真实充满活力,跟华家大小姐的倔犟比起来自然多了一份想要去消化她的勇气。

    但是,这一趟回来的任务没有完成,而且完全偏离了轨道,见到大少爷的时候又该如何分解?

    远处的积雪在阳光下残破不堪,阳光赋予了大地热量、化解了冰霜雪雨,深色的山,浅色的滩,连同这个季节都在这一刻融化,只有拉船人的脚步和拉船人的号子还在空旷的河床里蔓延。

    赵老三认为,只要有阳光,这世上就会新生许多事物,新生的,让人觉得满满都是朝气,有了朝气,一切固不可化的东西也就有可能荡然无存了。

    县衙内,赵子儒和杨铁山俩人斗嘴。

    赵子儒道:“说起来,你的太和镇也确实该有一条堤坝,不过,你的设想还不够完善。武安河每年的洪水内灌不容小觑,防洪排洪应该准备两手,不治则罢,要治就必须根治。”

    杨铁山道:“根治?要根治得多大的工程?说得容易,地势限制死了的,水无孔不入,流量是老天爷决定的,防洪可以加高堤坝,排洪除了开沟引水外你还能干什么?一旦河道的水位严重超高,再多的排洪道不都成引水倒灌了吗?洪水隐患要想根治也不是不可能,除非从紫云山山尾开始,沿河道修一条十里长堤,将城内地势普遍提升一丈,再从大堰口深挖引渠,顺山把武安河改道往南。”

    赵子儒笑道:“想法不错嘛,怎么不这样做呢?”

    杨铁山啐他一口道:“可以啊,那你借我白银一万两?这条渠需要宽一丈,深一丈,长十里,至五险崖处归流河道才最保险。这条堤坝怎么也得高八尺,宽八尺,而且,下面还得有五尺高的卵石基础,修好了,即可以做城防工事,又可以防洪,一举两得。”

    赵子儒呵呵道:“为啥是卵石做基础?卵石能做基础?”

    杨铁山道:“谁说卵石就不能做基础?以石灰、碎石、黄泥、麻头做成三合土,一层卵石一层三合土夯实,八尺高、八尺宽筑成一条堡坎,之上再五尺高的条石墙,从紫云山河床起,沿河道筑至城南。”

    赵子儒竖了个大拇指道:“我提供石料,虽然不多,但我尽我的力,只一条,我不赚你一文钱,你不能让我亏血本。”

    杨铁山死盯着他,看垃圾的眼神,鄙视道:“你那脸还是脸吗?你说你要开荒种棉、要栽桑养蚕,我屁都不放一个,没帮你办吗?你呢?赚的银子来做财主呀?修这条堤坝完全靠义工,你想跟我做生意?门儿都没有!河床里有的是卵石,紫云山有的是条石,我干嘛要你的石料?”

    赵子儒道:“你这个糊涂官,紫云山的石头有用吗?这是千秋万代的大事,你那石头经得住几年日晒雨淋?这种工程非青砂石不能用,一般的黄沙石,太阳考晒几年下来就风化了。你试想一下,大水一来,排山倒海的冲击力,豆腐渣石墙抵挡得住吗?如果你有决心把沿河一带的地势增高,依靠地势来培植增高卵石墙体,再把青石墙体增高三尺,那就是一道城墙,这样才不失为行之有效的办法。只是这样一来,城中居民可能就有一半人需要搬迁。”

    杨铁山道:“我没有那样的气概做到万无一失,更没有再建一座太和城的资本,唯一能做的就是修一条防洪堤坝,仅这一堤一墙的成本就海了去了,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呢,银子呢?”

    赵子儒摇头叹气道:“缩手缩脚,权宜之计吧?”

    杨铁山反问道:“你说呢?”

    赵子儒还能说什么,银子的确是大问题,这条堤坝防战乱是不可能的,只能用于防洪,至于武安河的治理,只能往后推了。

    但杨铁山有这份心,太和镇的居民都没理由不把你当老子。

    杨铁山也叹气,一脸愁容,咋舌道:“无论什么事都是想想容易做起来难,我原来还想,这么大的事,有些人怎么着也得帮衬帮衬,没想到那人的良心让狗吃了,开口闭口跟我谈银子。”

    赵子儒啐他一口,敌视道:“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狗才能吃良心,你这一条堤坝环城一周,没有上万方条石能行吗?这万方条石需要多少匠人开科取石?再有良心的人也不能像秦始皇一样逼迫劳工修长城吧?不说银子成吗?这是扑鼻油香的现实,任何冠冕堂皇的说法都改变不了。”

    杨铁山瞥他一眼,随手从抽屉里拿出一沓股票来扔过去道:“想要银子可以,不过得给川汉铁路做一些贡献,我只要五千方条石,用二百大股来兑换,你总有得赚吧?良心没被狗吃的话最好见好就收。否则,就算有八颗良心也只能去喂狗,因为我怕用不起你。”

    赵子儒把那股票抓起来一看,分明就是蒋黎宏丢失的官股,这东西的来历,他再清楚不过,这家伙空手套白狼,显然是把他吃透了。

    开山取石意义深远,不得不为,但股票是什么东西?这玩意儿擦屁股都太硬。

    杨铁山见他看见这股票没有一惊一乍,只怒视着自己,几乎是厚颜无耻地问道:“怎么,不敢说良心没被狗吃了吧?这玩意儿你拿去,在黑市上打个折就卖出去了,搞不好还能卖个好价钱,能得着这个,已经算是天上掉个大馍馍了。”

    赵子儒道:“要是你杂碎的良心没被狗吃了,就应该想想,卖这东西来修堤坝,心得有多黑的人才做得出来?就不说这个,拿到黑市上它能值几个钱?打对折,买给你要不要?就给我开一千股的户,我也是亏的,你若不开户,它就是擦屁股的纸,我根本就懒得理你。”

    杨铁山怒道:“你说什么?一千股就是五万两,我十两银子买你一方石头?”

    赵子儒道:“天地良心要得紧,你这擦屁股的纸打两折,十两银子一大股有人要,你都算赚了,有本事你把它换成银子,我只要二两一方,保证给你运到大河边。可是你办得到吗?你敢吗?”

    杨铁山冷笑道:“你首先要搞清楚,这股票不是我的,是蒋黎宏的,你当我不敢给你开户?”

    赵子儒骂道:“你还真敢为之?五万两的窟窿可以让某人掉脑袋!”

    杨铁山道:“以我的名义开户当然要掉脑袋,可用蒋某人的名义开呢?”

    赵子儒脑回路急转,明白了这厮的阴谋,啐了他一口道:“到底谁的良心被狗吃了?”

    杨铁山不屑地笑笑道:“借你的话,天地良心要得紧,你知道蒋某人卖了多少这样的股票吗?可曾有一两银子落到川路公司?银子呢?丢了股银股票,拍拍屁股走人,就这样算了?川路公司这样发行股票,难道不该负责任?放心吧,将来持股人拿着这股票去分红,没有人敢不认,他敢不认,我都敢跟他打官司!”

    赵子儒哈哈一阵笑,挖苦道:“所以你就问心无愧?把人往死里坑?”

    杨铁山扬眉道:“别告诉我你就是好人,谁不知道无奸不商的道理?对于这世上的某些人,良心被狗吃了的,我坑死他又如何?修河堤嘛,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你我弟弟兄兄这么多年,你不帮谁帮?别说一千股,就是两千股三千股我都敢开,只要你卖得掉!而且,不管你卖多少银子,我不眼红,我只要五千方条石就行。”

    赵子儒以手扶额,笑骂道:“狗官,狗官,狗官啊!如意算盘打得精啊!”

    杨铁山怼道:“少在这里取巧卖乖,你就说帮还是不帮!”

    赵子儒呵呵道:“对于一个良心都被狗吃了的人,我还能说什么”

    杨铁山直视着他,无语地直视。

    赵子儒对视道:“接手县衙已经大半年了,县衙失窃案成了无头公案,股票股银去了哪里只怕现在都还悬着的,肯定也没人去川路公司办交接是不是?”

    杨铁山道:“我什么都没见着,拿什么去办交接?要办交接也是万府台的事,他办不办跟我没关系。”

    赵子儒看垃圾的眼神,把股票扔给他道:“这是什么?你敢说你什么都见着?”

    杨铁山一拍桌子,怒视着他,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只差没说,这股票怎么出现在这里你没数吗?

    赵子儒还之以怒视的一瞥,羞辱他道:“蒋黎宏将股银股票丢了个干净,股民的股票没丢,蒋黎宏不会傻到把银票放到库房等贼子来抢,谁知道股银是不是真的被劫了?因为这个你就可以随便开户,卖出去多少都有蒋黎宏背锅,所有红户头黑户头都由劫案来买单。高,实在是高啊。”

    杨铁山吃了他的心都有了,可偏偏就说不出话来。

    赵子儒又还他一个没好气道:“谢谢信任!”

    杨铁山怼道:“废话!”

    赵子儒道:“信就成。那么谁的良心被狗吃了?”

    杨铁山又要怼回去,被赵子儒抢过去道:“我的心不大,开一千股足够了,但每个户头最好不要超过十股,过户姓名最好是空白,交易日期也得是空白,交易单和过户凭证都得要有你县衙的大印!不过,能不能脱手可说不准,我只能试一试。”说完起身又补充道:“最好快点,本人忙得很,明天一早就起程,过时不候!”

    他说完就走,边走边骂羊杂碎。

    杨铁山被他骂得肝颤,不过,自己这么坑人,被他骂几句也不值当啥,为了太和镇的河堤,他豁出去了。

    他很快办理好一百二十份交易单以及过户交易证明,不过经办人全是蒋黎宏,完了亲自送去脚行。

    从脚行回来,杨铁山立即召集周乾干、猪招官和黄福生,把修河堤的事宜做了一个精细的分工,黄福生负责筹集银两购置石灰麻头,猪招官负责组织民间义工制作三合土,周乾干则负责安排全县兵勇准备破土动工。三人领命分头行动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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