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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荧惑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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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飞雪又至,恰在这日的寅上时刻,赵家大少奶奶也是巨痛之后又喜得一位千金。

    赵家上代没有女儿,这一代终于想着两个女儿了,老太爷高兴得合不拢嘴,忘形之下给这个宝贝取名剑飞。

    雪过天晴,微微还有些西北风,虽未解冻,但老天爷一改常态,露出一片瓦蓝来。

    子儒兄弟俩这次日午后赶回桃树园,一上堰塘堤坝,见前后三三两两都是女人,这些人不是提着公鸡母鸡就是端着鸡蛋挂面白米篓子,一个个顶着寒风,笑意融融,见了他二人,都纷纷叫住他们来道喜。

    这阵势不言而喻,就是奔自己家送月礼去的。

    男人跟女人总有那么一点交流障碍,子儒兄弟二人不好说别的,只一边拱手称谢,一边跟着众人往家走。

    一进大院子,见黑牛赵二娃二人从磨坊出来,一个挑着一担糠米,一个挑着一担白面埋头走路。

    子儒忙跟他二人打招呼,二人闻声抬头,双双放下担子来给作揖道喜,也跟前来送礼的人群拱手问好。

    一番恭维之后,子儒道:“开春后接连两场大雪,庄稼的病虫害大大降低,如果雨水均匀的话,今年就是一个好年逢。”

    一女人道:“赵爷,多亏了你,没有你,我们养不了蚕也开不了荒,再好的年逢也不见得有用。”

    子儒回头笑道:“话不能这么说,没有你们的话,谁又来养蚕、谁又来开荒种棉呢?你们倒说说,开荒开得怎么样了啊?”

    女人道:“从去年冬月到现在,好像基本都结束了。”

    赵二娃道:我在山腰上开了三亩有多,还都是黄泥地。”

    黑牛道:“我的运气差些,没碰上黄泥地,但我开了四亩黑沙地。”

    子儒笑道:“不知是黑沙地好呢还是黄泥地好?”

    黑牛道:“这要看种什么,还要看年逢如何,黄泥地耐旱,黑沙地耐涝,单是种棉花的话还是黄泥地好,沙地不好伺候。”

    子儒道:“那也不一定,黄泥地要全是黄泥的话还不如黑沙地,黑沙地利于耕种,不易板结,适合各种作物生长。黄泥地虽然保水性能强一些,但所谓下雨一包汤,天晴硬邦邦,要得好,还得掺些沙土。驼牛山最值得开垦的地段是在斜坡梁子那一片杂树林子,那里也开完了?”

    赵二娃笑道:“你上山去看看,哪里还有杂树林子。”

    黑牛道:“早就成梯田啦!”

    子儒咧嘴笑着,转而抱拳向所有人道:“好好耕种,山坡地向阳,土质利索,种棉花最好,把棉花种好了、把蚕养好了,大家的日子就好过了。”

    众人纷纷回应,要得要得。

    子文岔开话题道:“黑牛,你这是舂了一担黄谷吧?你家的给你添了个啥呀?”

    黑牛笑道:“哎呀,二爸,你再过些时候问,我那幺女都会喊爷爷了。”

    子儒子文连忙拱手道喜。

    赵二娃道:“哥,我们这是给你帮忙好不好,三天之内一龙一凤出世,三嫂、刘妈忙得天昏地暗,哪能没人帮忙呢?”

    子文哦一声,拱手道:“有劳了,有劳了。”

    子儒伸手一捻箩筐里的面粉道:“这面磨得不错,怕是费了不少功夫吧?”

    赵二娃油道:“开玩笑,我能让两个嫂嫂吃粗筛子才能筛出来的面吗?你看这些婶子嫂子,哪个送挂面的不是专门准备的红把子挂面?嫂嫂有功啊,又给你生了一个千金大小姐,二嫂也不是吃素的,给二哥生了一头熊!兄弟我磨面,当然要越细越好,要不然,哥哥们不得说我懒呀?”

    众人哈哈笑,子儒道:“你小子,也就剩这张嘴了。”

    过道里这么热闹,把赵家大院家家户户都惊动了,赵氏族人见子儒兄弟回来,也都出门围上去道恭喜问长短,一时间把这条巷子挤得满满的,那笑脸、那热情、那欢声笑语把穿巷而来的寒风都硬生生荡开了去。

    子儒兄弟一边回礼答谢一边往大院坝走,待走到自家门口才发现,跟在身后来送礼的只怕一百人有多,都排着长队了。

    乡下人送月礼是最平常的礼节,一般人家,添个丁进个口啥的很少有这种人气,但是赵家不同,赵家心里有首饰垭人,首饰垭人心里就有赵家,这两年年逢不错,首饰垭人卖蚕茧,日子好过了,知恩图报也就只有找这种机会了。

    平民的礼常往来跟场面上的利益往来不一样,赵家兄弟不好推辞,只好站在门口躬着腰,把大伙儿都迎进门。

    待送礼的都进门了,赵二娃家的妯娌两个、赵老四家的和黑子家的都拿着簸箕面筛跟进去,看样子是要进去帮忙簸米筛面。

    她们刚进门,里面送礼又相继出来了,子儒兄弟拱着的手就一直拱在那儿一个一个往外送。如此来来去去,他二人在门口一站一个时辰,接待不下三百人。

    晚饭后,帮忙的都走了,满屋子的鸡蛋挂面都归纳到了一处,一家子才得空闲下来。

    子儒子文都各自回屋看望自己的女人孩子去了,老太爷一个人在堂屋喝茶烤火烤到无趣,信步出门,立于大门右侧,引颈远望。

    彼时一轮皓月稳稳挂在东霞山白茫茫的上空,月光和雪光相映,大地一片银辉,晶莹剔透。

    老人家很久没有静下心来看过月亮了,今晚心情很好,不由对着天空细细观赏起来。

    夜空繁星闪烁,赤星荧荧似火,飘飘乎乎游离于恒星与心宿之间,却似有不离其中的迹象。

    老头子大奇,此天象极不寻常,赤星困于心宿乃荧惑守心是也,况天蝎座周遭诸星尽皆淡而无光,唯独赤星红得妖艳,恒星与心宿也是闪烁不定。

    老太爷低呼出声道:“天生异象,大清危矣!”

    荧惑守心,意为赤星侵入心宿,赤心主战祸,心宿主帝王家,战祸入侵帝王家,古人视之为战争、死亡和改朝换代的前兆。

    古有异士可根据此现象推算出帝王的命格和王朝的运势,从而将此天象进行化解转移,从而保护帝王及其王朝。

    传言始皇三十六年,赤星侵入心宿,有流星坠入东郡化作一块巨石,有一世外高人在那巨石上留言:赤星心宿相拼,心宿沉落,帝王坠地,帝王死,天下纷争,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大秦必倾。

    秦始皇闻之大怒,砸其石,毁其言,收捕周遭百姓尽数屠杀。最后天灾人祸不断,各路枭雄揭竿而起,果真进入楚汉之争。

    西汉绥和二年仲春,有人告知丞相出现了荧惑守心之天象,丞相惊恐,惶惶不可终日。后有占星官进谏汉成帝,说赤星入侵心宿,恐陛下有难。帝惊慌,问曰何解?占星官曰,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贵如天子,可代替陛下受难。汉成帝遂赐丞相美酒黄牛,试图移祸他人,丞相知其意,饮鸠而死,以求忠孝。然而不出一年,汉成帝也暴病而亡。

    这两则,范定荧惑守心死帝王,动杀伐,纵是天王老子也改变不了,至此,帝王们一听荧惑守心之天象无不胆颤心惊。到了三国时期,诸葛孔明夜观天象就能知晓天下大事,司马懿夜观天象就知道诸葛亮气数已尽,此后各朝各代也就有了监天司,而荧惑守心的现象好像在之前每每都是应了验的。

    赵老太爷虽算不上什么高人,可也饱读诗书,四十岁中举,要不是年轻丧偶不忍舍弃两个无娘儿子,只怕早就是官场中人了。况且这些年走南闯北,虽未挣下万贯家财,却也见过一些世面、认得几个得道之人,对于天象之说还是有一些认知的。

    此时正值大清朝廷极度衰败的当口,这些年天灾连连,民心不振,外面列强困扰,强取豪夺,内部民怨沸腾,干戈不歇,又在君主立宪、新政失利的关键时刻,这种天象的出现说明了什么?

    老头子看得分明,想得复杂,也忘记了这屋檐下风刀冰剑,到后来只觉得手脚冰凉入骨,老眼昏花,想要看得再清楚些也是不能了。

    分娩后的龙宝珠还很虚弱,虽然往日的光采有些失色,但大家闺秀的气质丝毫不减。

    子儒进屋时浑身湿漉漉的,手脸跟冰块一样,鞋上都是雪沫子,她让他从床下拉出火篓子坐床边烤了这半天,才拉过他的手来捂着道:“这么冷的天,知道了就行了,干嘛要赶回来?”

    子儒手一缩,挣脱开来,赶紧拉被子把她捂好道:“这时候不能凉了手脚,老老实实躺好。”

    龙宝珠温婉一笑,憨痴痴地道:“我有这么娇贵吗?又不是头一胎。”

    子儒道:“又胡扯,生产越多身体越亏,这个道理你会不懂?你胡扯,给幺女起个名儿都扯兮兮的。”

    大少奶奶憨笑道:“那是老人家起的好不好?老人家就喜欢让她飞,我说叫凤飞都不成,非要叫剑飞。”

    子儒笑笑道:“干嘛非要叫飞呢?凤飞的意思是凤凰飞走了,而剑飞的意思是杀得满天飞,我这是女儿,不是小子,老人家真是可以,本来就一屋小子都是猛兽飞禽,又来一个杀得满天飞。”

    龙宝珠嗔道:“你才是猛兽飞禽,怎么当老子的?凤飞的意思是凤凰展翅好不好?”

    子儒忙笑道:“好好好,凤凰展翅,可结果呢?”

    龙宝珠笑道:“结果老人家说,世道要乱了,盛世习文,乱世要习武,纵是女儿身也要有阳刚之气,还要让你找师傅呢,你等着吧。”

    子儒呵呵一笑了之。

    龙宝珠道:“你别打呵呵,我觉得老人家这想法应该支持,反正大清朝没了科举,读书人前途灰暗,读书也不过为识文断字而读,习武强身能补短。”

    子儒道:“朝廷不兴科举是朝廷的堕落,书还是要读的,不但要读,而且还要读好,人类短了学问就不能成其为人。要习武也不是不可,但强身的同时必须读好书,都成莽汉愚夫,这个世道就没了章法了。”

    龙宝珠愣他道:“刻薄的家伙,那你为何不好好读书?又何以要弃功名于不顾?”

    子儒笑道:“我啊,因穷而废读,因厌世而兴贾事,是无心而非不顾。”

    龙宝珠呸一声道:“白嘴子,不与你穷理论。”

    说完又撩开被子,把窝窝里的小家伙露出小脸蛋来道:“看看你的宝吧,小嘴嘟噜的,必是对你的言论不满。”

    子儒一看,红扑扑一张小脸正酣然熟睡,由然生出一股爱怜,想伸手去摸,又怕冰着了她,笑道:“哪里是不满,小模样分明像没出窝的猪,憨得很。”

    大少奶奶咯咯笑道:“你不觉得像你吗?”

    子儒油道:“像谁谁知道,反正是像猪。嘿嘿……”笑没笑完,还是没忍住伸出嘴去小的啵一下、大的啵一下道:“快捂起来,冷着了。”

    龙宝珠满脸红霞,看着他把她俩藏到被窝里,感觉自己还真有点儿像他说的那猪。

    “嘴皮子都是冰的,很冷吧?”她问道。

    子儒道:“冷?刚刚从冰溜子踩过来都没觉得冷,回到这温柔乡,还冷才怪。倒是你,好好地给我偎着,千万莫受了凉,出半点儿差错,不饶你。”

    龙宝珠红着脸盯着他,仿佛看不够似的,这个男人这时候也太乖巧了点,跟平时判若两人。

    就这样盯着他享受了半天这种温柔才说道:“我这床底下有三个火笼子,都快成烤猪了,你估计会冷着吗?你说我扯,你能不能不扯?你当我不知道冰溜子上的滋味?这么冷的天,在家里多待两天吧,等雪化完了才出门好不好?”

    子儒道:“恐怕不能如你愿,这世道越来越紧迫,总感觉让人越来越看不清楚,都快喘不过气来了。翻春了,得赶快去一趟成都,那边好多事都没安排好呢。”

    大少奶奶大是不解,问道:“什么事这么紧张?因为银子吗?”

    子儒道:“都说银子是身外之物,但这个世道少了这些身外之物简直就没法过日子。”

    正说着,房门外一阵踏雪声,黑虎飞虎小雁翎一溜烟就进了屋,进屋就吵着闹着要看妹妹。这三个一进屋,子儒再也坐不住了,抱着雁翎亲一口,站起来道:“好了,我不跟你说这些,省得你在那儿杞人忧天,好好将息着吧。”说完,自去堂屋陪老太爷喝茶。

    进堂屋刚坐下来,老太爷就问道:“日升昌没谈成吗?”

    子儒道:“哪儿那么容易,前期的借贷还一个铜板没还呢。现在全县摆个大摊子,银子少了怕是玩不转。”

    老太爷道:“那就是信不过了,不借了?”

    子儒道:“看不懂的就是日升昌,这是第三回大肆收缩了,收贷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还放贷,看样子只怕要全部撤回山西。”

    老太爷似乎对此毫不在意,慢条斯理喝一口茶,淡然说道:“刚刚浑戳戳的,看到了一个怪天象,也不知是不是眼睛花了。”

    子儒道:“天象?什么天象?”

    老太爷道:“赤星入侵心宿,恒星惨惨淡淡,大有一拼高下的征兆。”

    子儒愕然,随即一笑道:“刚刚?怎么可能。”

    老太爷道:“就在刚刚月亮出坡之时,大概有一袋烟的功夫。总想看清楚一点,可能人老了,眼睛花了,始终没看清。如果是真的,那可就太怪了。”

    子儒道:“何以为怪?”

    老太爷道:“这种现象多出于夏秋季节,太阳距大地最近之时,怪就怪在出现在冬春。”

    子儒微微一怔,要起身去看。

    老太爷道:“哪里还有,已经隐去了。”

    子儒复又坐下道:“这就怪了,去年的时候有人跟我说他也见了,但人家是八月中秋看月华无意中看见的,老泰山也跟我说起过,不过他是听人说的。”

    老太爷吃了一惊道:“不会吧?照这样说来,我看见的都是第二次了?这可是亲眼所见。”

    子儒笑道:“爸爸,你不会看错了吧?不,就算没看错也不要相信这个。”

    老太爷道:“我也怀疑看错了,这个季节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这东西。不过,既然有人在八月看见过,那就证明错不了。天象这个东西,看得懂的人不多,相信的人也少,但每每都是要应验的。现今朝廷列强环伺,君主正值壮年,庸碌无能,任凭妇人当道,国家没了自主权,天下局势相当不稳定,若君主真有个三长两短,很容易就起干戈了。”

    子儒一听,皱起眉头道:“要这样说来还真不是好兆头。但朝中大事、天下大事都是天下人做出来的结果,跟九天玄外的日月星辰扯不上关系吧?”

    老太爷道:“天生万物,天道决定万物的运势,你怎能说天下大事跟上天没有关系,天生异象,就会天灾不断,因天灾引出的战乱还少吗?一个王朝的运势,跟人的一生是一样的,有青壮时期,更有衰老没落时期。人都有生老病死,王朝呢?今天的大清朝已经病入膏肓,这些年的接连不断的乱象已经说明了这个王朝的气数。那个老太后一手遮天,固步自封,玩弄权柄于股掌,在她手里折了几代帝王,若真应了这个天象,后面的事情真是大大不好,不由人不做一些准备了。你可以不去相信这些,但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自己的老路子给丢了,粮食,到什么时候都是根本。”

    子儒笑道:“你老人家一张收购协议就是上万担的粮食,杨铁山大印一摁,我都不知道粮仓到哪儿去找了,怎么会丢了老路子?而且,再多的新路子不都是为了筹集更多的银两来囤积更多的粮食吗?我不会看天象,但是我会看乱象。”

    老太爷点头道:“你现在手里有多少粮食?”

    子儒道:“爸爸,你说的这个现象也没那么快就应验吧?粮食囤积起来很容易,保管起来却很难,不能囤积太多。我们没有自己的粮仓,这是个大问题,借用龙华行和县城何家的粮仓只能用来对付灾荒,一旦遇上乱世,可就要被它连累了。”

    老太爷沉吟半晌,抬头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该建一个粮仓了?”

    子儒道:“我最担心的却是这条铁路,这条铁路牵扯了太多人的利益,我始终认为川商财团没有这个实力,只会给朝廷带来相当的困扰。那些西洋人一刻也没有消停过,朝廷一旦有什么变故,就绝不只是星象那么简单了。爸爸想一想,如果天下大乱了,什么样的粮仓才顶用?”

    老太爷道:“你想说什么?”

    子儒想了想道:“爸爸,如果我们要修粮仓,你认为要修在哪里才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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