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擦肩而过
蓝枝道:“要怎样都得等我们回来,除非……”
金婵道:“除非怎么样?”
蓝枝无言,连转过一边去不给她们看。
张山偷笑道:“我懂嫂嫂的意思。”
众人有点云山雾绕,这家伙说的是哪个嫂嫂呢?
李事嘴一张就接过去:“除非蓝枝有一天真成了我嫂嫂。”
蓝枝要去捶他,可惜身在框子里,没够得上。
金婵抿嘴一笑:“姐姐,这一天不远了,何必苦了自己妹妹。我要按照妈的意思办,所以这件事一切的主动权不在你,也不在我们,而是在你妹妹的手里。”
蓝枝一听这话,没说的了,原来金婵跟来是替老娘来做主的。
一场夜雨把桃树园人都下得窝在家里,可焦死人不能等,前几天答应了给李德林编簸箕的,今天下不了地,正好去挣几个小钱,叫来翠翠说明去处,背上家伙出门了。
刚下坡走上堰塘堤坝,撞上张山李事打稀泥路上牵着两头牛过来,更让焦死人觉得稀奇的是,牛背上两副篮子,篮子里坐着四个女子。
天上又没下雨,都用斗笠盖着头,这让焦死人不免多看了两眼。
这是什么装扮?从古八十年就没见过这样的怪事。
看着看着,前面的水牯牛翘起尾巴拉了一泡屎,那后面牵牛的人竟然视而不见,任后面的牛把那上等的肥料踩得稀烂。
焦死人一阵心痛,指着牛粪鞠了一躬,问最前面的李事:“大爷,你的牛屙屎了,你们要不要?”
李事看垃圾的眼神看着他:“你要?”
焦死人连连作揖:“可惜了,可惜了。大爷,给我好不好?”
李事道:“你尽管拿去。”
看焦死人用手捧起牛粪要走,张山伸手拦住他去路:“请问,你们桃树园有没有一个叫五女子的?”
焦死人闻言咯噔一下,心脏扑通扑通直蹦哒,差点把牛粪都扔了。
五女子这个名字在桃树园只有三个人知道,除了他一家,桃树园的神仙都不晓得这个名字。
他们是谁?问五女子干什么?莫不是翠翠娘家人找来了?
那可不行,要是把翠翠给领走了,那还怎么活?没有翠翠,他焦死人活不了!
张山见焦死人愣着,复又说道:“她是富谷寺嫁过来的,她姐姐找她来了,有没有这个人?”
焦死人连连摇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没听说过……”
见他神色有异,说话吞吞吐吐,张山又问:“那你知道郑学泰家怎么走?”
郑学泰?
焦死人又听到一个八辈子不想听到的名字,牙齿一咬道:“这个人倒有,你们找他干什么?他已经短命了,烂心烂肝死了的,大白天莫问死人。”
张山李事想发飙,牛背上的蓝枝赶紧道:“到底有没有五女子这个人?我是她姐姐,来看她好不好,我就看一眼。”
焦死人看蓝枝穿得一身富贵,更加确定他要失去翠翠了,也怨恨起这些人来了,我养了这么些年你才来问好不好?
指定不好!都快给人欺负死了,还能好吗?可再不好也是我焦死人的命心肝,给你领走了,我怎么办?姐姐也不行,爹妈老子都不行!
焦死人赶紧道:“真的没这个人,不信你可以问桃树园任何人,我不哄你的。”
四女子站起来道:“肯定有!我听到她哭过!”
焦死人逃也似的跑了,边跑边道:“我得把牛粪拿回去,真的没有这个人,你不知道听见谁哭呢!你们不信,可以去问郑学泰,那老乌龟还没死,就在堰塘湾那大房子里。”
张山李事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这样恨郑学泰,呵呵笑起来。
众人顺堰塘看过去,堰塘上方果然有一座大宅子。
回头看焦死人时,早已钻山林子里不见了。
四女子看见这口大堰塘,心里一酸,眼泪下来了,桃树园,这就是桃树园,这个地方有她刘氏姐妹太多的向往和伤感,简直不堪回首!
蓝枝听了焦死人的话,又看四女子哭起来,心凉了一半,眼睛一眨,也落下泪来。
张山道:“莫哭莫哭,那狗日的说话吞吞吐吐,鬼迷鬼眼的,他的话八成信不得,我们再问其他人。”
牵着两条牛顺路往郑家大宅子去,张山李事但凡碰着一个人都问五女子这个名字,一直问到郑家门口都没人听说过。
刚好郑二娃从门里出来,张山开口就问道:“听人说郑老爷死了,是不是真的?我们来给他抬殇。”
郑二娃见来人,本想拱手施礼的,没想到他竟说这种话,想发作,又看张山李事不像本份人,几个女的又穿得又非常富贵,反问道:“谁说的?我家老爷活得红头花色,说这种话也不怕落牙齿!”
张山瞪着眼睛直视他道:“老子就说了,怎么不落牙齿呢?”
李事道:“他既然没死,还不叫他龟儿子出来见老子?”
郑二娃一听他这口气,忍了忍道:“你们是……?有什么事吗?”
李事道:“你个乡巴佬,没有听过张山李事吗?”
郑二娃顶回去道:“听说过,还有王麻子。”
李事丢了牛绳子,凶神恶煞扑过去,抡拳过去要揍他。
郑二娃转身就跑。
蓝枝在一边急了,叫道:“李事!你是来找人的还是来打架的?好好跟人家说话!”
李事住脚骂道:“他龟儿子想找打,老子要打得他爹妈老子都不认得!”
说是这样说,却不再追赶,而是回身去牵牛。
张山骂道:“跑你妈拉稀!给老子站哪儿!”
郑二娃已跑到大门口,回头见李事不再追赶,方才站下。
蓝枝道:“那你总听过马武马王吧?”
郑二娃哦哟一声,脸色都变了,赶紧抱拳拱手道:“原来是马武马王爷的人,恩人,恩人呀!这……那……那找我家老爷有事吗?”
李事道:“你说老子有没有事?大老远的,你看老子这一脚的烂泥,没事吃醉了跑这里来?”
夏金婵插一句道:“李事兄弟,都说了,好生跟人说话!”
郑二娃赔笑道:“没事没事,马王爷跟我们是朋友。”
张山道:“知道是朋友就好,我问你,桃树园有没有一个叫五女子的?”
郑二娃愣了愣:“五女子?”
蓝枝道:“她是我妹妹,光绪二十八年嫁来桃树园的,我们想看看她。”
郑二娃看看蓝枝,又看看夏金婵和小芸,见夏金婵衣着比其他的女子都要光鲜一些,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是马王爷的太太,想了想道:“桃树园除了赵家就是郑家,谁家有些什么人我都很清楚,没听说谁家有这么个媳妇。”
众人不免失望,郑二娃都说没有,这人多半就没在桃树园。
四女子哪能死心,找补道:“她是富谷寺嫁过来的,那时候她七岁,现在已经十二了。”
郑二娃眉头一皱,富谷寺嫁过来的,七岁,十二岁……怎么跟翠翠如此相似呀?怎么可能呢?该不是找翠翠的吧?
郑二娃知道翠翠对焦死人的重要性,赶紧摇头否认。
回头一想到马王爷的恶,又不得不支引道:“真没有这个人。不过,从富谷寺嫁过来的倒有一个,年纪也差不多,可她不叫五女子呀?”
蓝枝和四女子提到嗓子眼的兴奋在喉咙里转个圈又憋回去,二人对视一眼,四女子狐疑道:“那叫什么?”
郑二娃再不敢乱说她叫什么了,而是细看蓝枝,又细看四女子,问道:“你说她是你们两个的妹妹?”
问完还竖了两根指头来强调。
蓝枝道:“对呀,我是她三姐。”
四女子接过去道:“我是她四姐。”
郑二娃艰难地笑了笑,抱拳对李事拱拱,又对张山拱拱,赔笑道:“那指定不是了。对不起呀,李爷张爷,因为但凡是一母所生,不管兄弟还是姐妹,总有几分相似之处的,那女子跟这姐妹两个简直挂不上相呀?”
完了又对蓝枝道:“对不起呀小姐,你看,你跟你四妹就长得有几分像。”
蓝枝又看向四女子,寻找相似之处。
四女子也看向蓝枝,表示不接受他这个说法。
夏金婵一直在旁边察言观色,她发现郑二娃说话眼神闪烁,分明就是在隐藏什么。
张山道:“谁说就一定要长得像?一娘生九种,有的像妈、有的像老汉、有的像舅舅、有的谁都不像,一定要长得像才是亲姐妹吗?”
蓝枝,四女子一听这话又受到鼓励,蓝枝道:“我跟四妹像我妈,五女子像我爸爸。”
郑二娃僵持着笑脸呆了一呆,讨好道:“不如这样,先进屋,中午就在这里吃顿便饭,下午我带你们都去看看,若真是你妹妹,那女子也算有福了。”
张山李事刚想要答应,夏金婵抓住了重点,问道:“什么叫有福了?她过得很不好吗?”
四女子、蓝枝心里怕的就是五女子过不好,一听夏金婵这话,双双说不出话来。
小芸追问道:“就是,你这人会不会说话?说清楚,她小小年纪,什么叫有福了?”
郑二娃话出口突然有些后悔,先不说有福没福,要翠翠真是她妹妹,指定要被带走的,走了翠翠,焦死人怎么过?自己不是办了一件缺德事吗?
但夏金婵有话问,小芸又在追问,而且这话误会还有点深,赶紧解释道:“我说的有福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那女子很讨人喜欢,就是很穷很辛苦,缺衣少食。”
蓝枝四女子松了一口气,又猝了一口气,蓝枝道:“那你现在就带我们去看,若真是我妹妹,只要她在桃树园,苦一点我们不计较,只要有个家就行。”
四女子道:“就是,我们看一眼就走,都不用惊动她,不是我妹妹,我们也就死心了。”
一声门响,勾癞子从院里出来:“二娃,老爷说,请客人进屋喝杯茶。”
郑二娃哦一声算是答应,对李事道:“看看,老爷都听见了。马爷是我们家老爷的救命恩人,你们来了不进屋,老爷要骂我的。张爷,要不这样,你们请屋里喝茶,我去把人领到这里来,你看要不要得?”
张山李事待犹豫,郑二娃只当他是不好意思,忙上前去拉。
没想到蓝枝道:”这样也好。张哥李哥,你们想喝茶就去喝,但要把小姐和小芸照顾好。”说完一指郑二娃又道:“我和四妹跟他去找五女子,你们在这儿等我回来。”
说罢跳出篮子要去扶夏金婵主仆出来。
张山听着这话别扭,夏金婵和小芸也抬脚要出篮子,夏金婵道:“我们也去找五妹,让他俩去喝茶。”
张山李事苦着脸笑起来,再饥再渴再想喝酒也不敢逆了夏金婵和蓝枝,忤逆了蓝枝也就忤逆了夏金婵。
可是,大老远来难道还要饿着肚子回去吗?
张山忙作揖,走过去道:“嫂嫂,你出来干啥嘛?一路的稀泥!不喝茶了还不行吗?这下,我看你们怎么爬进去。”
夏金婵扬眉道:“不进去了不行吗?谁还能怕稀泥?”
李事道:“哎呀,嫂嫂,你这双小脚板要是一脚稀泥回去,哥哥还不得捶死我啊?快进去快进去,不喝茶了还不行吗?”
郑二娃不能强求了,也没话说了,显得十分无趣,只得对勾癞子道:“去告诉老爷,就说张爷李爷没空,不进屋了。”
勾癞子一声没响,转身往回走。
……
再说焦死人急急忙忙赶回家,一上院坝,见翠翠金瓜正一人牵了鸡仔一人背着背篼要出门去,忙喊一声道:“女儿,等着我跟你们一路。”
翠翠见他捧着一泡牛粪慌兮兮地跑回来,乐得笑起来道:“爸爸,你不嫌脏吗?”
焦死人急匆匆地捧着牛粪跑去房后道:“不脏不脏,多金贵啊。”
翠翠把麻绳交给金瓜,去厨房给公公舀来水洗手。
焦死人转回,一边洗着手一边吩咐翠翠:“女儿,今天有空,我们去给你爸爸上个坟,你快去拿银子,快些,一定要赶在天黑前回来,快!”
见翠翠有些发愣,又道:“快去,路上烂,走的慢。”
焦死人的话,翠翠从来不多想,也从来没违逆过,给她亡父上坟来回要走十几二十里路,是得快点儿,倒完水转身就跑。
焦死人擦干手,见金瓜还站在院坝里傻不愣登的,骂他道:“你蠢啊,鸡走得慢,你还不走?”
金瓜道:“我要等翠翠一路。”
焦死人心里着急,也不便和他说明,直接下手拿下金瓜的背篼,完了一只一只把鸡仔全部装进背篼,叫金瓜赶紧背上往山顶跑。
金瓜搞不懂状况,就是不走,焦死人干着急,只得进屋拿了三顶斗笠,等翠翠拿了银子锁了门出来,用斗笠把她二人盖了,一手一个拉着,拣红薯窖左上方的茅草坡钻进了林子。
翠翠见公公今天很怪,上了垭口自家的地边才问道:“爸爸,今天你怎么了?不过年不过节的,怎么想起去上坟?”
焦死人道:“我要去谢谢你爸爸生了你这样一个好女儿,然后又把你送到我面前。”
翠翠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也不去问公公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只有笑。
焦死人问道:“女儿,要是有一天你伯伯,不,要是有一天你的哥哥姐姐来找你,要你跟他们走,你跟不跟他们走?”
翠翠道:“爸爸,我没有哥哥。”
焦死人道:“姐哥也是哥哥呀?要是他们都很有钱,看你跟我过得这样苦,非要你跟他们走,你走不走?”
这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简直没有来由,翠翠很不好回答,不过还是说道:“不走,我的家在这里呢。”
焦死人道:“他们叫你去过好日子你也不去?”
翠翠笑道:“爸爸,我姐姐在哪里都不知道。”
焦死人道:“那你还认得你姐姐吗?”
翠翠迟疑,在她心里,姐姐一直都是小时候的样子,怎么会认不得。
金瓜道:“翠翠,不许去!”
翠翠道:“为什么?”
金瓜道:“你去了就被骗子骗去卖了。”
“我姐姐是骗子吗?”
这话把金瓜问哑了。
焦死人一看翠翠神情,心里一痛,要是她知道她姐姐真的找来了,搞不好她就会真的跟着去。
焦死人又看看金瓜,心里更是别扭,这么几年过去了都没人来找五女子,偏偏女儿大了就找来了,就算是姐姐,也太不地道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把人领走。
于是,焦死人顺着金瓜的提示又骂金瓜道:“胡扯,哪有姐姐卖妹妹的。女儿莫听他的,爸爸昨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姐姐穿着绫罗绸缎,坐着八人大轿来接你,要你跟她去过好日子,我害怕你真的跟她走,活生生吓醒了。”
翠翠如今大些了,自然不像小时那般愚钝,她从焦死人慌里慌张的行为和话语中隐约感觉今天这事儿很蹊跷。
不过,焦死人的话她从来都是不会怀疑的,以她的心机也不会去想是不是姐姐真的找来了。梦见姐姐们是常有的事,她是想不到公公怎么也会梦见她的姐姐。
翠翠笑道:“爸爸,就算姐姐真的来了,也不会要我跟她走,我梦见她们的时候她们都没说过。”
焦死人被她的天真刺痛着,开始猜测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但是,在骨血亲人面前,翠翠作何选择、她的姐姐作何选择,他真的无法预知,他不敢赌。
他不是不相信翠翠,而是不敢相信她的姐姐,那两个男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是最不能信的,万一他们要抢走他的翠翠,他焦死人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张山李事一行人走到焦死人三间半茅屋跟前,见篾巴门紧锁,郑二娃忙道:“不会吧?家里没人?出门了?”
张山眼睛一瞪要骂人,四女子在牛背上东张西望地叫喊开了:“五女子,五女子,五女子!”
连叫三声无人应,扯开嗓门大叫,叫得各处山梁都是回音。
她叫,蓝枝也跟着叫,叫了半天,依旧不见动静。
郑二娃心里窃喜,又不得不静下心来安慰道:“等等吧,可能走远了,一会就回来了。”
张山道:“等?那得等多久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