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马爷拜虎爷
鞭炮这玩意儿只能在庙里放,太多了,他沙家小小的四合院吃不消不说,他还怕折了他二老汉的寿。
三个写礼台更是人满为患,喊礼的喊得口水四溅,写礼的写得手脚发酸,鸡蛋挂面一挑一挑往家担,礼菜条子一筐一筐往家抬。
这人气,比那豪门显贵、王孙公子的排场不差半分。
沙虎本人呢,搭一张茶桌在茶馆的东边,把七十有五的二老汉往当中一坐,任由前来朝贺的人一排一排跪地磕头,自己和手下的三爷五爷十排幺满远远地站着抱拳回礼。
这么多的人,沙大爷可不能每一个都请到家中去吃酒席,要吃酒席得看什么人送的什么礼,一般的随份子沙大爷根本看不上眼,大不了在庙里摆几十桌办庙会一样的半边席,而且还是流水席。
来这儿喝酒吃菜的自己长点儿眼色,菜就这么点,酒就这么多,动作最好快点,吃完了给别人腾空挪地方,别让虎爷生气。
那腊狗子写好自己的礼,趁给老爷子磕头的机会把马王爷的片子高高举过头顶,喊一声道:“潼川府太和十排当家马王爷有宝札献上,烦请三爷传给大爷,王爷还在路上等候。”
他喊话时害怕火炮声盖过了自己的嗓门,所以声音特别大,差点把老爷子给惊着了。
在腊狗子眼里,马王爷应该来头不小,人家大老远来拜山门是猛虎堂的排场,是给沙爷长脸的事,得特殊对待。
窦海泉一听,什么狗屎麻汤?马王爷?马王爷是何方神圣?潼川府有个王爷?什么来路?哪个正经王爷会来做十排当家?
可人家报号是王爷,而且是马王爷!
要说有谁认不得马王爷,却是谁都知道有个长了三只眼的马王爷,地地道道,是一尊恶菩萨,敢报这个名号的,不消说,必定也是个混不吝的豪强角色!
窦海泉窦三爷一看沙虎,马上过去接过片子递到沙虎手中。
沙虎接过片子,翻了两翻,一撇嘴,半轻蔑半郑重地把片子反手顺递给窦海泉窦三爷,对小燕山道:“老五,安排一下,我看这尊神就是一个泼皮无赖,而且狗胆包天,有意要在老子面前来装大象。做两手准备,识向不识向得分开对待,不识向的话,就得按我的规矩把他请进城外老山门,开香堂,倒了他的毛楞。不能少了任何礼节,老子要看他长没长三只眼,不然,猛虎堂要被他看不起。识向的话,过了堂再请到这里来就是。老三,且把他抬高点,你亲自带人去接他一下,休得让他说我小南门猛虎堂怠慢客人。”
众人听得明白,一听马王爷这个名号就不是个好东西,会是一个识相的吗?带去香堂教教他做人准没有错,这样做就是要他马王爷知道,猛虎堂也是一个大山头,不是任何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当家的用这么隆重的礼节接待,是把他当个人物,这是他的荣幸。
小燕山虽然进门不久,规矩礼节还没摸清楚,但带兵打仗这些年头什么鸟儿没见过?当即领命率人去城外布置香堂。
窦海泉窦三爷也把腊狗子叫了来带路认人,又叫上李扯拐和另外一个得力的兄弟一道前去迎接。沙虎一挥手,在场的猛虎堂弟兄瞬间跟他走了一半,就只剩下沙二爷沙平壤和一些沙家长老族人在此主持老爷子寿礼寿宴。
腊狗子见马王爷的名头并没有引起当家大爷的重视,只得带着窦海泉窦三爷一行三人原路出江桥门,走到先前碰面的地方,见马武抄着手靠在路边树上竟然睡着了。
腊狗子不尴不尬地冲窦海泉窦三爷一笑,弯下腰去连叫三声道:“王爷,王爷,王爷。”
马武睡得正香,听见有人喊王爷,睁眼一瞟,见是腊狗子,其余三人一个都不认得。坐起来伸着懒腰打着呵欠道:“潼川府浑水老戗马武马王爷见过狗爷!”
窦海泉窦三爷听他开口就直呼狗爷,当下就把脸子拉下来:“浑水老戗是个什么玩意儿!还王爷呢!没教养的东西!在下猛虎堂三当家窦海泉,奉命前来恭迎!王爷,头回见面,我不跟你计较,我家大爷姓沙,不姓狗,你最好放尊重些!”
马武呵呵笑,按江湖规矩,猛虎堂能派当家三爷前来相迎已是大礼了,这时候本不该戏耍他。可是,猛虎堂是个什么玩意儿?这是狗爷自己挣下的名声,由人取,难道不由人叫吗?再说,你若是一个知礼之人就应该有自知之明,一个玩笑而已,又何必骂人?你们他妈这号子人,想要人恭恭敬敬叫虎爷,怕是神经错乱了!
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怎么称呼是回事,礼数不能少了,否则真的叫没教养。马武赶紧站起来,抱拳一个躬鞠到膝盖上道:“马某本想亲自到小南门拜会狗爷,寻个人,问个路,走到这里才听说猛虎堂今天高堂大寿,事先没有准备,囊中羞涩,回去再来又得两天,真是失礼得很,故而不敢再往前走。没想到窦三爷亲自来迎,这让马某如何吃得消?”
马武连用几个马某通报姓氏,意思是,你叫我马爷,我便可以称虎爷,这叫相互尊重。
偏偏窦海泉窦三爷懂不起他用这些字眼子的细微用意,只知道他左一个狗爷右一个狗爷地作贱人,又见他果真空着手来拜码头,不禁暗骂这王八作死。
寻人问路?那就要看你寻什么人问什么路,寻一般的人,问一般的路,用得着投片子拜山头吗?随便拉个路人问问就得了。要是寻非常之人,问非常之路,你一毛不拔,两手空空,谁稀罕你来拜?你当猛虎堂是什么地方?
当下心里想着一套,口里用另一套说道:“马王爷的大名如雷贯耳,怎好为了区区俗物绑了手脚,已经走到这里了,王爷还是请吧,当家大爷已经摆好了青香,恭候王爷大驾。请!”
马武听见青香二字,自知是要被人请去香堂了,看来拜码头要变成打码头了。
不过,打就打,人不出门身不贵,火不烧山地不肥!没来由的去巴结讨好畜牲,指定就会遭狗咬。
于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一口回绝道:“别,马某今天走得急,连个遮羞之物都不曾带,改日再来好了。”
窦海泉道:“王爷这样说就外道了,凭王爷的身份,别说不知猛虎堂有喜事,未曾备礼,就是备了礼,当家大爷也不敢乱收。这条道上,就算落难兄弟路过本山头,本山头都有江湖救急的义务,何况是王爷来访?王爷若不去,就显得看不起猛虎堂兄弟了。再说,王爷的宝札还在小南门呢,王爷不拜都拜了。”
马武生气,什么叫落难兄弟?什么叫不拜都拜了?老子马王爷报了名号,投了片子,说了来意,已经算是把你看在眼里了,还要砸地?
你若是想把老子踩在脚下要来个下马威,那你就搞错了,既然你想试试马爷的长短,那马王爷今天就探探你的深浅,只要你经得住蹂躏。
于是说道:“不去确实失礼,那就请前面带路。”
窦海泉窦三爷不发一言,转身避开城门,取道郊外,领路而去。猛虎堂虽有些不好的名声,但并非等闲之辈,这厮如此混账,不带去杀杀锐气,他就不知道猛虎堂的厉害!
马武随他四人走过一段大路,进入一片荒滩,过了两条水沟,顺溪水进入一片林子。
出林子又是一片杂草水洼地,然后是一道小丘林子,穿过小丘又一片麦田村落,脚下都是田埂小路。
如此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进入一片麻柳林,麻柳遮天蔽日,长势霸道,看脚下,寸草不生,厚厚一层枯枝烂叶,尽是发霉的味道。
林中无路,但时不时都有人从大树后面钻出来询问,并一层一层往前传报,看样子,处心积虑,动静不会小。
待将要出林子,窦海泉窦三爷便拿出一块黑巾来说道:“马爷,大家都是江湖人,规矩想必都一样。”
马武暗骂窦海泉关公门前耍大刀,瞎了狗眼,不过面子上却是一笑置之,无所谓的答道:“悉听尊便。”
蒙上黑巾,马武深一脚浅一脚全由人扶着走,如此不知走了多少路,拐了多少弯,截至听到一声马王爷到,面上的黑巾才被人拿了下来。
睁眼一看,林子里一座破庙,墙露篾笆瓦长青苔,跟那深山密林中破败的坟冢一般。
自己四人就在破庙山墙阶沿数尺之下的烂树叶上站下。
阶沿上居高临下呈三角形站着三人,前面一人抱拳及胸道:“三哥辛苦了。”
窦海泉窦三爷回礼道:“老五,这位就是太和十排当家马王爷。”
小燕山呵呵一笑,抱拳在胸一拱,打量马武道:“我还以为传说中的马王爷果真长着三只眼呢,原来竟是个油头粉面的兔爷!哈哈哈……”
笑完一抱拳,又拿眼斜瞟马武道:“在下猛虎堂红旗执事肖燕山肖老五!江湖人称小燕山!”
马武见此人一脸横肉,楞睛鼓眼,一圈胡茬子,长得还算高大,年纪跟自己不相上下,却拿足气势在自己面前站得那样高,还满嘴喷粪,便正眼都不瞧他,冷笑道:“好名号,领教了,这名号不去唱王宝钏都可惜了。”
小燕山眼珠子一翻,听不懂他放什么屁,长声道:“矮子心多,香堂礼多,座客拜行客,拜的是豪杰,马王爷,你有种来,那就请吧!”
马武忍住不笑道:“难道你是个没种的?”
完了不等小燕山作答,自问自答道:“哦,你叫小燕山嘛,可以理解。不过,都说江湖是男人的江湖,没想到小燕山燕老板也知道这个,豪杰豪杰!女中豪杰!”
小燕山不由得怒了,他身旁的人却都笑了,包括窦海泉。
众人都笑,小燕山胡子拉碴的,这厮怎么就说他是女中豪杰呢?
只听马武道:“不过,我要纠正一点,马某前来拜山,应该是行客拜座客才对。燕老板,生旦净末丑,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小燕山大怒,虽不知他放的什么屁,但把自己比做女人就简直是作死!
这时窦三爷提醒道:“老五,注意自己的身份,不管如何,来者是客。”
小燕山钢牙一咬,哼了一声,侧身将脑袋用力一甩,把发辫甩到右肩前面双手捧起辫子一打拱,做足范儿,又将左手握拳放于右手臂弯上,架于胸部,右手腕直伸握拳大拇指往上一竖,做了一个请式道:“请!”
马武见他这一番做作,忍俊不禁,笑了出来:“这是哪儿学的狗吃屎?拐子丢歪啦!(拐子礼用错地方啦)”
小燕山勃然大怒。
在大清晚期的早些时候,汉留在闵、鄂、湘一带形成气候,由湘军内部传进四川民间不久之后蜕变为啯噜,后来受到社会中上层利用演变为哥老,愚民们跟风起浪,都打着反对清廷的幌子抓拿吃骗,殊不知他们中间绝大多数人包括许多骨干分子都目不识丁、昏聩愚昧,对组织的来源和性质半懂不懂,对于会中的许多规矩礼节更是一无所知,甚至有些山头的冒顶根本连路数都没摸清就擅自开山立堂,招摇撞骗,以求集聚自己的势力,称霸一方。
比如这位爷,见面就胡吣一通,把拐子礼拿来显摆,以求震住马武。
没想到马武把他比作是戏台上男扮女装旦角,直呼他燕老板,一声拐子丢歪啦,他就得到地上去把脸捡起来。
这时期的哥老会礼节已经很繁杂了,每一种礼节都有不同的深意,用错了,会让人笑掉大牙。
为什么许多大爷在许多场合都低调行事,不敢以繁琐的礼节来显摆自己的身份就是这个道理。
马武之父常年行走江湖,采药炼药,结交了不少江湖人,《汉留全史》,也就是《海底》中记载了一些天地会最初的口令切口和礼节规矩,由于保存不善,字迹潦草模糊,杂乱无章,图案太过繁杂,马武能看懂、能记住的也不多。
小燕山横惯了的人,听马武说他狗吃屎,当即勃然大怒,一纵身跳下来拉开架势道:“请马王爷赐教!”
窦海泉也一脸怒容:“对!你说他拐子丢歪了,那请你也丢一个来看看!”
手下的当家三爷和执事五爷都这个样子,就不难想象沙大爷是个什么货色了,马武此时不是想笑,而是想哭,这帮蠢货,简直把关二爷糟蹋得体无完肤!不让他尝试一下太和扁卦的厉害就休想进入猛虎堂。
当下一抱拳,放下包裹笑道:“我听说你小燕山是从边军战场上下来的,杀人如麻,手上的功夫连狗爷都不得不服,来吧,让马王爷也讨教两招!”
小燕山说打就打,没有任何花招,连番直拳勾拳净往马武面部招呼,且一拳快似一拳。
这种打法一出来就亮了底,这厮没有任何技巧,全靠出手快、出手狠,拼的是一股蛮力。
马武左闪右避,连连后退,双手半握拳来回格挡,脑袋像斗鸡一般在拳影中躲闪。
小燕山打了半天,拳拳走空,不禁恼怒,抬脚一个弹踢直取马武下巴。
他手上一缓,马武一侧身,出手如电,一拳砸在他迎面骨上。
这一拳,没出十分力,也用了八成劲,而且是拳头硬刚迎面骨。
小燕山听到骨裂声,吃痛收腿,左右勾拳连番攻击,马武肘关节左右一撩,直往他怀里钻,看准其双眼,双手十指张开往两边一划拉。
小燕山双眼被划个正着,再难睁开,情急之下一把抱住马武一摔,急退数步去揉眼。
这时李扯拐突然出手,从后面一记直拳击中马武后背。
马武前扑转身。
李扯拐混成都码头的,天天跟江湖人干架,自然不能跟混丰乐场街头的张三爷之流等同,他挥拳直捣,拳如雨点,非常花哨,而且出拳奇快。
马武退之不及,脸上挨了一拳,直接挂花,急纵身撩左腿踢李扯拐门面,招进一半,猛然收回左腿,右腿一拐,侧踢他软肋,并趁势扭腰旋身避拳。
这一脚,力掼脚尖,而且出奇刁钻,李扯拐肋下中踢,强忍剧痛,直拳勾拳并进,攻击马武门面。马武连连后退,看准其亡命前扑之势,猛一侧身,化拳为掌,横扫李扯拐颌下空档。
这一记叫做回砍刀,是扁卦中的杀着,马武不敢杀人,只用了二分力,力道虽轻,但速度奇快,李扯拐猝不及防,又吃一记,感觉喉头一紧,呼吸困难,右手五指一勾,去抠马武双眼。
马武左臂一举,架住其魔爪上撑,再上前两步,右拳半握,猛击其腋下肋骨。这一击叫鸡啄米,马武用了全力,打得自己指关节生痛。
李扯拐再难支撑了,肋骨都碎了似的,当即脸色发青,倒在地上蜷缩一团。
马武恨他偷袭,一脚踢出,正中其颧骨,然后收腿后退两步,拿眼敌视窦海泉和小燕山及余人。
李扯拐倒在地上,颧骨上被踢下一块皮,流血不止。
小燕山此时眼泪长流,迎面骨巨疼难耐,站立不稳,也很是狼狈。
窦海泉苦笑一声,这俩人是他猛虎堂最能打的,两个回合下来就被人家撂翻,还怎么打?一起上?
流氓就是流氓,这种时候是不会讲究规矩的,小燕山捂着眼一声嚎叫:“给老子劈了他!”
周围的喽喽呼啦一下,纷纷亮出短刀围了上来,马武急转身一捞包裹,一把袖珍弩抄在手中,一拉机扩道:“一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