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张网以待
众人瞠目结舌。
周乾干一按刀柄,紧跟出门。
他这一走,屋里的人一窝蜂抢出,噔噔噔往楼下急跳。
此时赴宴的许多人都还在各个房间喝茶,听到骚乱都跳了出来,险些要把木制的楼梯踩塌。
蒋黎宏、周乾干二人一出大门直往街边人堆里冲,周乾干老远就喝叫:“闪开闪开!”围观者见二人来得急,闪开一条通道。
蒋黎宏人未到声先到:“来者何人!快说发生了何事!哪来的山贼!”
周乾干率先进入人圈,见水汪汪的泥地上躺着自己一个手下和一个十四五的小孩,俩人都呼呼喘气,那形状竟是跑得力竭了。
那捕快和皮渣从孔雀桠赵家码头跑到德盛酒楼,一口气跑出几里路,怎能不倒地?
周乾干见他二人一身透湿,胸口剧烈起伏,脸色发紫,嘴巴张了老大在那儿急喘,知他俩暂时不能说话,遂蹲下去扶起皮渣,抬起头来看着蒋黎宏。
此时蒋黎宏脑子里面已有一千万种场景,一脸的白麻子煞白,满头大汗扑刷刷往下掉,哪里还能做声。
须知,他的库房存有银票五万余、现银三千余两、还有股票大股三万余、小股五万余,要是找不回来,别说丢了乌纱帽,怕是抄家灭族、人头落地都赔不起。
皮渣喘息之间,身边的人越聚越多,不过最吸引他的却是杨铁山和他的当家大爷杨小山。
杨小山自然不认得皮渣这样的小角色,他此时表面虽然吃惊,内心却在暗自鼓掌叫好,蒋黎宏这样的人倒这样的大霉,他怎能不叫好!
周乾干一巴掌拍在捕快的脸上,骂道:“你们他妈干什么吃的!快说!怎么回事!”
捕快嘴角流血,依旧喘气,断断续续道:“大大雨……雨的时候,我我们回回衙门避避雨,突突然进来一帮人把把我们打晕……”一指皮渣又道:“他……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让众人没想到的是,皮渣喘息稍微缓解之后,第一句话却不对着蒋黎宏和周乾干说,而是冲杨小山叫一声:“少爷,我是皮渣,在郑二爷手下做事。”
杨小山一怔,有点莫名其妙,看看杨铁山,再看看蒋黎宏,直视皮渣道:“我管你是何方神圣,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皮渣四周一望,目光从杨铁山脸上划过,落到蒋黎宏面上,最后还是对着杨小山道:“少爷,说肯定会说,但是开口之前,要请少爷替我做主,因为我是福成门下的人,又因为我信不过做官的。”
杨小山愕然道:“你真是我福成的人?郑姑爷门下?”
皮渣道:“对,我就是郑爷门下。”
杨小山喔一声,看向蒋黎宏。
这一说,谁还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小子拿着架势要讨赏呢!
蒋黎宏抢先道:“你只管快说,本县知道你跑了很远的路来报信,辛苦了,只要能逮住那帮贼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快说!”
皮渣听他来得这么干脆,直接推开周乾干站立起来道:“我要五百两!”
蒋黎宏再次抢话道:“五百两就五百两!”又回头喊一声道:“黄福生!”
黄福生挤进人圈道:“大人,卑职在!”
蒋黎宏道:“可有五百两!”
黄福生道:“募捐有十余大股,有五百两。”
蒋黎宏道:“快给他。”
黄福生掏出银票递给皮渣道:“这下快讲。”
皮渣接了银票,一五一十,将贼子几时进县衙,几时出来,他们如何分头跟踪、如何分头来报信都说了个清楚。
周乾干听了个大概,调头大叫一声道:“牵马来!”
旁边的捕快早顺过他那匹老马来,周乾干提起皮渣往马背上一架,翻身上马道:“蒋大人,卑职先走一步,捕快房、巡防营,统统跟上!西山坪待命!”
马蹄声嘚嘚,捕快房五匹老马载着十人瞬间远去,巡防营官兵刀枪林立,前呼后拥跟在了马屁股后面。
蒋黎宏、猪招官、黄福生等人也不作片刻停留,急步小跑而去。
这帮人一走,杨铁山想,此去西山坪几十里泥泞路,报信的人从县城赶到这里得耽误了多少时间?贼子都跑八十里了,此时回去还有屁用!
回头一想,这次龙舟赛调动大量官兵捕快来维护秩序,才让衙门防守空虚,致使贼人钻了空子,这事儿蒋黎宏不说,自己也得负一大半责任来帮他破案,否则,府衙追究下来,谁也脱不了干系。
怎么办?
于是对张三爷道:“这位蒋大人该不会把股银私存在衙门等贼子来抢吧?”
张三爷道:“看他的神情很难说。”
杨小山唏嘘了一声:“敢打衙门的主意绝非一般的盗贼,县城附近乃至周边没听说有什么山贼巨匪,谁有这么大实力和胆子?莫非……”他话不说完,留一半给杨铁山和张三爷去想象。
张三爷想了一想,点点头道:“杨大人,我看杨少爷说的有道理,这种大案非反贼亡命徒不敢为之。”
杨铁山眉头皱得更紧了,沉思好一会儿才正了脸色道:“这事儿跟我们有很大的关系,不管这帮人是匪还是贼,大白天抢劫衙门,都没有把我等放在眼里,商会今后少不得也有股银要押送,这帮贼子不除,将永无宁日。小山,张三爷,你二人有什么想法?”
二人对视一眼,杨小山道:“二爸,凭蒋大人的算计……?”
杨铁山明白这算计指的是什么,说道:“他的算计?不是我轻视他,他除了算计平民百姓还能算计谁?你没看见吗?他脸都白了。”
杨小山道:“可我们凭什么要帮他?再说,若要真是那帮贼人做的,我们也帮不了。”
张三爷道:“杨少,那帮贼人虽然厉害,但你我也不是吃素的,关键杨大人的意思不是要帮谁,而是在为商会今后考虑。”
说罢,回头看看他的当家大爷陈济堂:“何况,那是你我的仇人啊杨少。”
这话与其说是说给杨小山听的,还不如说是说给陈济堂听的。
陈济堂陈满堂嘴角抽了抽,仇人是仇人,可你他妈要报仇就得拿人去死,你又准备拿多少人去死呢?
杨小山笑笑,看看戚子谦,对张三爷的狂妄自大表示不敢苟同。
戚子谦道:“你们说的那帮人指的是谁?”
杨小山道:“我不敢肯定,但我估计是顺天教余孽税狠人。”
此话一出,围观者表情各一,尽皆动容,有担忧害怕的,有暗自称快的。
永和五虎一帮人却是怒形于色,都看向张三爷,意思是,你龟儿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下话说明了,你还推脱得了吗?
戚子谦着实吃了一惊,既然税狠人余孽未除,为什么不上报府衙,请求靖川营前来围剿?
但这种场合,他不完全明白杨铁山的意思,哪里能乱说话。
杨铁山冷冷地看着杨小山道:“杨小山,如果真是他,这可是你的杀父仇人,你不是有火枪吗?”
杨小山皱着眉头,犹豫不决。说实话,他不是不想报仇,而是很知道税狠人的厉害,一旦除恶不尽,就将祸患无穷。张三爷之所以这样爽快,因为他是巡防营管带,手下有二百兵勇,剿贼名正言顺。剿贼成功,他立功讨赏,而他杨小山要报仇,还要过老娘那一关,他杨家就他一根独苗苗,他要去报仇,老娘还不得寻死觅活?
张三爷脸上一阴,回看陈家五虎道:“姓税的不但是杨少的杀父仇人,我陈家兄弟也跟他仇深似海!杨大人,只要你一声令下,我永和马首是瞻,誓报此仇!”
杨铁山看也不看杨小山:“税狠人闹这一出,无疑成了真正的盗贼,我们再把他当成以前的税狠人是高看他了。都不要有顾虑,有我杨铁山带头,税狠人要算后账,轮不到你们。张三爷,你手里有多少火枪?”
张三爷一心要拉杨小山下水,遂说道:“杨大人,税狠人虽然不再是以前的税狠人,但他手下那帮弟子个个武艺高强,千万小觑不得,要对付他,没有杨少爷加入的话,赢的几率会很小。”
杨小山红了脸道:“张三爷,你是巡防营管带,名正言顺,再加周乾干周大人数百人之众,还怕对付不了税狠人?张三爷如果觉得手里的火枪不够,我杨小山有多少借你多少,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张三爷呵呵笑道:“杨少爷,杀父……”
杨小山举手打断他,抱拳道:“张三爷,杨某上有老娘当家,怎敢胡乱作主?杀父之仇虽然不共戴天,但这一次纯粹是因为蒋大人硬要把路股强加到百姓头上引出的事端。说实话,你我买股票几百上千股,为的是赚钱,农人拿出五两十两等于要了他们的命,买一股两股谈什么赚钱?张三爷,我杨小山并非官场中人,看不惯这等行径,我可不敢蹚这趟浑水,张三爷原谅则过。”
张三爷还要说,杨铁山厉声道:“杨小山!你废话真多,有几条枪都拿过来!老子替你出征!”
说完看看张三爷的脸色又道:“但是,你也别想置身事外,我令你派出你所有弟兄去磨嘴到太平场一线守候,一有可疑人等经过,立即回来告知。”
杨小山道:“好。”
杨铁山厉声道:“记住,是所有人马上就去!我不要你的任何一个人动手,只需要他们跑路查探传递消息,我们的成败在于你,要是敢敷衍了事,让贼子从你眼皮子底下溜了,我不放过你!现在马上把你的火器给我送来!”
杨小山站着听完,把手一挥,带着他的人走了。
杨铁山这才对张三爷道:“张三爷!叫你的兵!拿上你的家伙!是真是假、有用没用,我们先去他的老巢赌一把!如果真是他,作完案回老巢是必然,在老巢待不住也是必然,逃往渝城必是他的退路,我们就在康家渡活捉他。如果不是他,周乾干自然应付得了,我们此去就当野营练兵了。”
……
太和茶倌
张山冲进门一声喊:“哥!县衙被劫啦!杨铁山带张三爷要去康家渡,杨小山要去太平场!”
屋内喝茶的人惊悚,马武反倒笑了,放下茶碗怕案而起道:“好啊!大胆的贼子!干得漂亮!”
李事闻言笑道:“对啊,那贼子真够大胆的……”
马武横他一眼道:“闭嘴!”
李事嘿嘿笑。
张山道:“哥,这下怎么搞?”
马武反问道:“什么怎么搞?你要搞哪样?回家睡觉!”
指着众人转一圈又道:“统统回家睡觉!”
张山李事光洪顺愣着,看众人都被赶出去了,光洪顺道:“哥,这时候不管不地道,你想啊……”
马武举手制止他说下去,抠着嘴角道:“杨铁山凭什么就去康家渡?他认定别人就会去康家渡?杨小山凭什么去太平场?县城四通八达,拐一个弯就可以从富谷寺去新兴、去周堆,还可以去通化、去玉华、去唐店!去了唐店、周堆就是泥牛入海,傻子都不会折回太平来,他杨铁山去康家渡捉鬼呀?”
光洪顺道:“这可不一定,税狠人这几年东家藏西家躲,在王家寨欠了不少人情债,他要跑路了,绝不会丢下这些人,特别是王家寨康石匠一家。你想啊,连我都知道他呆在康家,江湖上得有多少人知道?他跑了,康石匠怎么办?”
张山道:“他就很有可能回去带康石匠一起跑。”
马武掐颌想了想,摇头道:“你们把税狠人看成什么人了?要做这样的事,他事先会没有准备?恐怕该跑路的人早都已经跑八百里了吧?他会蠢到事后才来应急抓天?换了我也不会蠢到这地步啊?”
张山李事光洪顺没话说了,是啊,税狠人要是这样蠢,他还是税狠人吗?早死八百回了。
但这三人是做惯了贼的人,试问哪个做贼的就敢保证每一次出手都能手到擒来?他税狠人就敢保证一出手就能把县衙抄个底朝天吗?出手之前,他就能把后路安排得妥妥当当吗?不一定吧?万一县衙连一根鸡毛都没有,纯粹白忙活呢?也让康石匠跑百里之外去等着?这好像也说不过去吧?
马武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也许你们说的也对,这世上的贼出手之前想的都是怎样才能得手,能不能得手,没得手之前是很少考虑后路的。我们可以把税狠人想得蠢一些。那这样,杨铁山既然去了康家渡,我们也不用乱跑招摇过市去王家寨,就跟在杨铁山屁股后面看税狠人会不会出现。前提是,税狠人不出现,你们就不能出现,一旦税狠人出现,再设法相救……不,这样恐怕你们办不到。不如这样,干脆你们三个用最快的速度赶在他们前面去,先把渡船给我包了,敢不敢?”
张山李事挠头,光洪顺道:“我们又不去杀人放火,包个渡船有什么不敢?不过,真要打起来,我们是不能出头的。”
马武道:“知道不能出头就对了,真要打起来,你们出头也没用,我只要你们保证渡船不逃走就行,只要渡船不走,凭税狠人那一帮子的本事,还能走不脱吗?”
张山道:“那……我们可以先杀了撑船的,然后藏在水里头不露面。不过……能不能上船?……”
马武道:“蠢!你杀撑船的干啥?万一税狠人不去康家渡,撑船的不白死了?如果税狠人真的鬼使神差去了那里,保证把船留给他就算帮了大忙,别的,你们什么都不要做。但无论如何,你们得给我藏好了,不到要死人的地步千万不要给我露了马脚!”
张山道:“这个很容易,迷倒撑船的,船就是税狠人的了,然后我们藏水里不出来就是。”
光洪顺道:“那还等什么,走!”
……
且说许二麻子、干滚龙二人顺着脚印一路寻去,由于是暴雨,山坡陡斜,雨水落地后迅速流走,并未形成泥泞。前面的人走过,脚印被雨水一冲,变得十分隐约。但所幸的是,大队人马走过,林间的杂草和树枝都有一边倒的痕迹。
二人跟踪这一轨迹,一路上山下坡过涧,翻了几道岭子,那杂草树枝上留下的痕迹都十分明显。直到要过五道沟的时候,雨才小了些,一出山林,可以看得很远。
许二麻子四处一望,对面的山脚下正有一帮蓑衣人在往林子里钻,只是人数少了不少。
干滚龙咦了一声道:“哥,是不是跟错了?怎么才这几个人?”
许二麻子用匕首在树上砍了几刀,形成一个指向对面山的箭头,跑了几步才接过干滚龙的话道:“也许他们分散了。管不了那么多,跟上这一路就行。别啰嗦了,冲过去跟紧一点,不然就要跟丢了!”
爬上对面的山脚,二人喘得不行。
上山的小路有雨水流动,前面的人走过,在草间留下一些泥泞,溜滑无比。
许二麻子不知这一路土匪究竟有多少人,根据泥泞的糜烂程度来猜测,他估计不到十人。顺着草径,又翻了两座山丘,看方向竟是迂回往南,沟底下已是丰乐乡的地界了。
干滚龙又咦了一声道:“不对呀,怎么方向变了?他们为啥会往丰乐场方向走?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许二麻子是老江湖了,怼了他一句道:“你懂什么,这叫反其道而行之,越是凶险的地方越让人想不到。我敢说,就算周乾干在这里突然跟这帮人相遇,也绝对不敢肯定他们就是抢劫县衙的山贼!不过,不是这帮贼子蠢,而是你蠢!好好看看,他们这是去丰乐场吗?分明就是绕道去富谷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