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趁火打劫
话说永和公口自那日攒堂大会之后,哥老会不分帮派四处捉拿许二麻子和干滚龙。
但这二人恶名远播,又岂是泛泛之辈?自那日逃出丰乐场之后,整日奔命于山间丛林,东躲西藏,食不果腹,夜不能寐,简直苦不堪言。
一日于首饰垭林子里路遇福成的小混混喷头和皮渣,喷头皮渣二人皆是十四五没出道的雏儿,经许二麻子干滚龙二人一番威逼利诱,四人臭味相投,结伴成同伙,流窜到县城附近昼伏夜行,靠偷摸扒窃,日子过得倒也逍遥自在。
龙舟大赛当日一早,四人乔装成叫花子,想趁巡防营大部分出动、城中居民都举家外出的当口大捞一把。
谁曾想,城中居民不但不是全家出动,反而是老少妇孺尽皆留在家里关起门来蒸包子过大端午。巡防营的留守兵勇更是从一早就开始在大街小巷到处转悠,就连衙门口看门的衙役都站在那里寸步不离,如临大敌。
四人不死心,围着县衙围墙转圈,趁四处无人的当口爬上后院围墙观察。
最后发现,整个衙门的防守其实是外紧内松,县大堂大门紧闭,指定是没人的,礼房吏房户房刑房皆是如此,兵房工房承发三处门为虚掩,唯独处在角落里的库房门口站着两个佩刀拿枪的库丁,屋内也隐约有人做事。
捕快房的门却是大大地敞开,进出的四个带刀捕快只在院内活动,眼睛时常关注着对面角落里的库房,偶尔还会到衙门门口去站立一会儿。
由此可见,衙门内至少有十五人,防守重点只有库房。
巡防营的兵虽一直不曾进入衙门内,只在衙门附近的街道上转悠,但一旦有事,他们随时可以进入衙门。
许二麻子非常恼火,蒋黎宏卖股票,日进斗金,库房内的油水绝对不少,只要得手,说不一定就发了大财,可这种情形哪有他下手的机会。
但是,窃贼大多都是赌徒,作案的时候他们一要看机遇,二要赌的是运气,第三才是施手段。
许二麻子知道,库房里的银子不会一直都在,错过今天,银子搬家,今后恐怕再无这样大好的机会。他想要大白天偷库房,路线看好了,主意已经打定了,哪能说退就退?
他要赌一把,赌院内的捕快和库房的库丁会不会午睡,只要他敢午睡,哪怕是迷瞪一会儿,他许二麻子就有本事把银库里的银子搬出来。
有道是艺高人胆大,四人一经商议决定,只等午睡时间一到,许二麻子、干滚龙从衙门后院翻墙进去,喷头皮渣在正面放风,一旦出现意外,外面的打掩护,里面的趁机逃走。
主意打定,四人蜷缩在巡防营右侧巷道里的屋檐下假寐,其形状就像快要饿死的叫花子在那儿奄奄一息。
行窃的机会是人创造的,可今天的机会连老天爷都帮忙创造。
次时交末,一阵雨点从两边房檐洒落下来,先还稀疏凌乱,渐渐就密织如梭,屋檐水点点滴滴,一会儿就湿透了街道,也把街上的行人尽皆赶回了屋里。
一盏茶的功夫,唰唰唰的雨袭响从东边盖了过来,豆大的雨点一点一个泡,雨柱落地升起一股烟雾。
雨一大,风就来,飘雨带着溅起的泥水打湿了阶沿,也湿透了许二麻子等人的褂子。
此时,再会装的人都装不下去了,许二麻子第一个爬了起来。
皮渣喷头干滚龙相继起身,干滚龙裂开干裂的嘴唇吧嗒了几下,装出一副一十三分的可怜相来,伸出脏得不能再脏的爪子在头顶乱糟糟的毛发里使劲挠了几把,眼珠子无神地注视着从大街上跑回来巡防营兵勇和他们一路碾起的污水。
雨柱唰唰唰唰的击碎在黄泥路上,屋檐水哗哗哗哗冲击着街道,污水溅起老高,射进街边一道道满是刀痕的弯月型门槛上。一股潮湿的热浪袭来,不由得让人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街房各家的木板门几乎都在这一时间关闭,整条街道再难见到一个人影,就连巡防营和赵家脚行都半掩着房门,无声无息。
大街上一下变得空旷起来,屋檐水和雨柱更加猛烈,污黄的积水泛着泡沫在大街上流动,汇聚到排水沟里,蔓延到巷道里来,向着低处流淌。
雨,就这样紧一阵缓一阵地下了近一个时辰,直到街面上那一股暖气变得幽凉阴冷,风一吹,一股寒意袭来,让人又起一身鸡皮疙瘩。
夏日炎炎,难得遇到这样好睡的天气,故而,还未到午时,整条街就已进入了白日的梦乡。
是时候好出动了,许二麻子、干滚龙刚探出头,一声炸雷响起,倾盆暴雨又至。
就在他俩一缩头之间,陡见县衙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群戴斗笠、披蓑衣的蒙面汉子。这群蒙面汉子人数众多,黑压压一大片,毫无声息,把衙门堵得死死的,守门的两个衙役业已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许二麻子等人惊出一身冷汗,吓得直往后缩。这摆的什么阵势?这帮人要干啥?难不成敢大白天敢公然抢劫衙门?
如果是这样,这帮人可不是一般的贼偷,搞不好就是哪里来的山贼草寇!
蒙面汉子一行二十余人,将击昏的衙役往门内一拖,蜂拥而入,嘎吱一声关了门。
这时候就没许二麻子四人什么事了。
单说这帮贼子进门后,齐刷刷从蓑衣内拔出刀片子,虎视周遭。
库房门口两个站班衙差一下进入视线,只见两道银光飞过,两柄飞刀直取二人咽喉。
衙差倒地,院内唰唰的雨袭响和哗哗的屋檐水掩盖了一切。
再一看,九户一堂尽皆房门虚掩,似若无人之境。
领头的蒙面汉子十分小心,确定公差们都已熟睡后,伸出四个指头往捕快房一招一指。
四个蒙面人立刻扔了斗笠,往捕快房左右一闪,靠墙后,拉紧门环,两把刀伸出去轻轻一阵拨弄。
门开了,屋里地上铺了四张凉席,四名捕快正在那儿呼呼大睡。
门外的四人松了一口气,脱下蓑衣,把钢刀往鞘内一插,轻轻跨进屋内,一人一个,啪啪啪啪几记重拳下去,四名捕快脑袋一歪,晕死过去。
屋内的得手,屋外的塞进两个死猪般的衙役,又有人递过备好的绳索,七手八脚将这一应差人反绑了双臂,离地二尺,吊于屋梁上一排,再解下六人的汗襟死死堵住他们的嘴。
搞定了捕快房,领头的举手一招,几十人留下十余人守住大门,其余五人一组散开,分别扑向各自择定的目标。
几道门被同时踹开,一阵惊呼呵斥掺杂着一阵刀剑搏击和惨叫声掩埋在暴雨声中,库房死了守卫,里面做事的皆被刺死,然后,库房里的银两银票以及大小股票皆被洗劫一空。
一番折腾后出来,户外的雨更加猛烈,击打在每一个蒙面人的斗笠上咚咚咚作响。领头的回头望向身后的同伴,从各自的眼神中肯定了每一个人的收获。
大门口放哨的早已探清了门外的虚实,举手往外一挥,一阵哗哗啦啦的踏浪声起,县衙大院内溅起一片水花。
一伙人来得快退得也快,一出县衙大门后用斗笠盖实各自的脸,齐刷刷在脸上一抹,还回本来面目后,大摇大摆地往右一拐上了官道大街。
这几十件蓑衣斗笠走在雨里,行色坦然,就跟赶路的脚夫没什么两样。
这伙人刚走去不过十丈,躲在巷道里的许二麻子等人冒出头来,这四人各自一根对折的麻袋顶在头上,许二麻子、干滚龙两个在前,皮渣居中,喷头断后,远远地跟了上去。
走过官道大街,那一群蓑衣斗笠由小路上坡,上坡后直行数十丈,在西山坪往右一拐,迅速进了山丘林子。先前的跟踪在大路之上,就算被发现,还有望当成路人被忽略,这时候再跟上去就成了刻意跟踪,一旦被发现就有可能命丧黄泉。许二麻子、干滚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心想要分得一杯羹,哪里能就此罢手。许二麻子喊了一声道:“哪家油锅香!给兄弟留碗汤!”
前面的人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故意不想听见,埋头走自己的路,根本就不当他二人存在。许二麻子不由火起,又喊道:“吃的吃看的看,心头好比钻子钻!哥老倌,同林子打鸟,见者有份!”
两者相距不过二十来丈,虽然在雨中,这声音依然传得很远,前面的人不可能听不到。可令许二麻子懊恼的是,那帮人根本就没一人打算回应他,而且速度不改,钻进林子不见了。
二人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一阵狂奔赶到山脚下,抹开脸上的雨水一看,林子里草深林密,哪里有路,除了一排深深的脚印,更没有半个人影。
二人再不敢乱动乱嚷嚷,生怕跟上去吃了埋伏。此时皮渣、喷头跟了上来,许二麻子一看草丛中的脚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骂道:“这帮贼子竟敢不把二爷当回事,老子许二麻子跟官吃官,黑白两道猫吃鱼、鱼吃虾,啥阵仗没见过,哪样没有经历过,想在老子眼皮子底下吃独食,打错了主意!”干滚龙道:“哥,人家现在就是一群猫,我们还就是小虾米,要不要跟?”许二麻子冷笑道:“不急,只要有这脚印在,他走到天边都逃不过爷们的眼睛。哼哼,干滚龙!你马上回巡防营,叫他们带兵来捉贼!老子给他开山引路。”
干滚龙听得惊悚异常,半晌才结巴道:“哥,这……这要不得吧?”许二麻子怒道:“你怕啦?富贵险中求,许他不仁就不许我不义吗?”干滚龙苦笑,提醒他道:“哥,你我二人上了江湖缉杀令,你确定……?”许二麻子顿悟,打了自己一个嘴巴道:“你不说,老子差点都忘记了。”说完眼珠子一转,看向皮渣喷头二人道:“皮渣喷头,你们两个屁股上干干净净(没有案底),敢不敢去见蒋黎宏?”皮渣巴喜不得,拍着胸脯道:“有何不敢!”许二麻子道:“你二人一个去巡防营,一个去找蒋黎宏,我二人盘他老底去(打探他的老巢),到时候同样少不了银子花。小兄弟,好好干,不许误了大事!”
皮渣喷头对视一眼,双双使劲点头。许二麻子又道:“记住了,没有五百两银子的彩头,别跟姓蒋的吐一个字。”皮渣喷头齐道一声:“放心。”说完转身要走。
许二麻子喊一声道:“慢着!先说断后不乱,我二人此去犯的是掉脑袋的凶险,赏银嘛……嘿嘿,当然要拿大头喔?”
皮渣迟疑了一下,笑道:“真要有这好事,你们是大哥,我兄弟二人只要一百两,剩余统统归大哥!”
许二麻子竖起大拇指,点头道:“好!够意思!不过,你俩得越快越好,哪怕天上下刀子也不能耽误一刻,我们会在路上留下记号,快去快回!”
皮渣喷头得了指令,转身一阵狂奔,回到官道大街就大呼大叫:“捉贼呀!县衙被抢啦!县衙被抢啦!捉贼呀……”
这一阵叫喊,叫开了满大街的门,巡防营的十来个兵勇纷纷窜出来一把揪住二人质问贼子在哪里,喷头皮渣你一言我一语,好不容易说清了来龙去脉。
彼时,满大街的居民掌柜伙计都来了,脚行的袁掌柜也来了,兵勇揪住皮渣二人不放,冲进衙门一看,捕快房里的捕快衙役皆被吊在中梁上,库房门口死两个,库房里面死两个,其余各房的留守都被杀死,所有库银股票不翼而飞。
解救下捕快衙役,所有人都麻爪了,皮渣反而急了道:“你们快去追呀!贼子上了西山坪!再不去,人家都跑回外婆家啦!”
那领头的捕快缓过劲来,和巡防营班头一个对视,再不敢耽误,齐刷刷要出门追贼,袁掌柜喊一声道:“等等!一帮无头苍蝇!”他这一喊,叫住了所有人。袁掌柜一指皮渣道:“留一个领他去找周大人!赵家码头坐船去!”又一指喷头道:“其余的带他去追!”……
这场雨虽然不是很大,但一阵紧一阵松,从次时末一直下到午时末仍然没有住点(停止)的意思,它不但干扰了龙舟大赛,也阻挡了应邀来德胜酒楼赴宴的地方官吏和乡绅的脚步。
可就算如此,衙门的大小官员及公差、参赛的船工水手、两大公口的大小爷们、各乡镇里的老爷、跑腿,以及趁机来吃抹合的街头混混也把德胜酒楼挤了一个座无虚席。
席间,戚子谦当众按照募捐名单上早已筛选出来的代表做了公开宣读,蒋黎宏不管当事人有没有到场,都根据这些人的户籍所在地分别委任他们为当地赋税记事官,协助各驿站负责认购股、官股、租股和各类赋税的督办,享俸银与原驿站税务官等同。
这次会事,商会售出三百余大股,获银近两万两,尽管与预先估计的有些出入,但杨铁山丝毫不为之气馁,这充分表明了认购股在射商心目中所占的位置,今后的发展空间,势头不小。
而蒋黎宏不免有些郁闷,官股除了部分乡里小吏和乡绅三股五股地应付他之外,其他的竟没有一人理会。手里的股票计将安出?看来赛前宣读的政令不起作用啊!好,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宁肯抱着银子睡觉也不肯拿出来投资牟利,那你们就等着好了,秋收租股咱们重新来过!强迫穷人买股票会逼死人,难道强迫地主老爷、富户中户买股票也会逼死人?
有了这些新任的地方小吏,秋后的租股增派就有了一定的地头势力,到时候,叫你们知道大老爷的手段!
德胜酒楼今天的九盘十碗自然不能跟商业经营的八大碗比肩,因为商会禁止大吃大喝,规定每一桌的消费不得超过五两银子,所以尽管菜的味道不错,份量却是大打折扣。杨铁山、蒋黎宏也只能代表官府略敬两杯,说了一些感激的场面话,然后酒不过三杯,菜不过五味,宴席就后续无力。
在众多哥老心里,这跟单刀会的海吃海喝简直没法比,单刀会虽然菜不够精致,酒不够醇厚,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哪似这般小气,吃得令人十分扫兴。
申牌时分,风停雨住,屋内豁然一亮。杨小山、张三爷二人陪同杨铁山、蒋黎宏等一干衙门公人正在二楼雅间内喝茶聊天,见天气有变,蒋黎宏起身推开窗户。
一束斜阳射了进来,在屋内画了一片火红的方框,也映红了茶几周围各人的脸。
杨小山笑道:“你看这场雨该不该死,完事儿了它不下了!”
张三爷道:“下不下不关紧了,反正该办的事都办了,效果还不错。”
说完看看窗边的蒋黎宏又道:“杨大人、蒋大人、周大人、黄大人,中午的宴席很抱歉,在下已吩咐柜上摆了两桌,咱们重新来过。”
杨铁山道:“这就已经够了,没必要大吃大喝。”
蒋黎宏正盯着楼下的街道,刚要回身答话,见街上一阵嘈杂,人群中跌跌撞撞跑来俩人,其中竟有一名捕快,那捕快一边跑一边叫:“蒋大人!周大人!大事不好啦!衙门遭劫啦!衙门来了山贼啦!……”
蒋黎宏惊得三魂出窍,一闪身叫道:“周大人快!衙门进了贼!”话落,人已经冲出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