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风雨龙舟赛
有一句俗话叫做输在起跑线,这时候能否抢占先机就决定着最有利的航线属于谁,威德号和远航号处在两岸回水区域,借助水流横向最先抢出,而河心的金华号却迟迟摆脱不了流水的纠缠。
于是,五条船呈v字型迅速拉开距离。这时候怎样尽快摆脱暗流,激发出水手最大的潜能去赶超,舵把手、号子手起决定性作用。
金华号的舵把手好像就缺乏这种应变意识,等他们明白过来把船靠向西岸的时候已被其他四船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在激烈的号子声和锣鼓声的策动下,西岸的远航号、泰兴号遥遥领先于金华号,两船的运行速度越来越快,把金华号甩下七八丈。东岸的威德号和同济号二者拉开的距离渐渐缩短,同济号大有反超的趋势。
转眼间赛程去了去掉一半,各船的速度已经基本决定了谁胜谁负,也就是说,金华号大势已去。其余四船接下来要拼的是缩小差距,领先的保持,落后的加速,是否能够反超,水手手上的力道决定一切。离起点二百余丈之外时,水手的体力基本耗到了极限,号子和锣鼓声跟水手手中桡片的节奏渐渐出现不协调。两里的赛程需要水手超强的腰力臂力和耐力,威德号的水手都是衙门的公人或巡防营的兵勇,他们的耐力怎能跟同济号上的水手比?很快,同济号的龙头绕过了威德号的龙尾,一阵“嗨咗嗨咗”的号子和水花四溅,两只龙头擦肩而过,同济号后来居上,反超整整一条船身。
西岸的远航号和泰兴号也拉近了距离,金华号出师不利,船行速度越来越缓慢,显然已经放弃了角逐。
这时,两岸响起了激烈的呐喊“远航加油!泰兴加油!远航加油!泰兴加油!”奇怪的是竟然没人为威德和同济呐喊加油。
远航泰兴不负众望,展开了一场生死角逐,泰兴渐渐破浪而出,越过远航的龙尾,两船并驾齐驱。眼看就要超越,远航号子声暴涨,两只龙头在一片水雾中开始冲刺。
同济虽远超威德,却在远航和泰兴的角逐中显得力不从心。而此时的呐喊响彻江岸,远航泰兴犹如两支利箭冲向终点。
十丈、五丈……两只龙头的先后秩序摇摆不定,泰兴远航,远航泰兴……最终两船并进,泰兴以毫厘之差先于远航触及红绸带,东岸的同济却落后了一丈有余。
两岸的呐喊和激烈的号子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哦豁”之声和泰兴啦啦队的欢呼。
锣鼓声一停,船行顿缓,靠向西岸,泰兴号带着胜利者的激情,一十四个水手突然站立而起,举起手中的桡片欢呼开来。
此消彼长,上游的竞争结束,下游的五只龙船滑向河心,嘈杂声中,一首船歌悠悠响起:“吆哦哦哦哦嘿吆哦哦哦哦嗨吆,出山山的太阳红,金灿灿的河,金灿灿的浪花儿,红彤彤的波,哥哥摇着船儿送妹妹来过河,送妹妹一朵浪花儿送妹妹一支歌。吆哦哦哦哦嘿吆哦哦哦哦嗨吆,妹妹的脸蛋儿十五的月亮婆,妹妹你的眼睛三月的涪江河,情妹妹不想走,一步她一回头,想拉一拉妹妹的手,怕妹妹泪水流……”
歌声如一曲缠绵的天籁穿过高山流水,敲击着人们的心弦,竟代替了亢奋的锣鼓,瞬间给人一种无尽的缠绵和隐形的力量。杨铁山听这歌声竟来自脚行号,正是罗金狗的嗓音,不明白他何以要在此时唱这酸溜溜的情歌。
歌声一落,五条船雁行一字,东起潼源号、同鸣号、脚行号、聚福号、永昌号,脚行号排在了最中央。
这一组船队除脚行号外,其余无一不是水中劲旅,潼源号上的水手大多属于梓潼江上的渔民,他们玩板船,风里来雨里去,可以说没有一个不是梓江水中的浪里白条。同鸣号上的水手是丰乐二里的里长李德林亲自挑选的,其中就有首饰垭的赵二娃、狗娃子、赵黑子、杨白活事和打石匠何幺爸以及卧龙寺至红庙子一带坝区的咬卵犟们。脚行号上诸人这里就不说了,这两条船同气连枝,一个代表首饰垭,一个代表脚行,竟然排在一轮,简直是无处说理去。从表面上看,赵子儒投入的力量不小,不过谁都明白,赵家船队上的精英一个都没上。
聚福号上的掌舵人乃是宋拐子,举旗帜的是杨小山的娘舅梁霸王,继而是福成一干吃铁吐火的大爷做水手,可以说这一十六个人无一不是福成的精英。
永昌号亦是如此,他们的强势来源于狮子楼和德胜酒楼强大的人气,再加陈家几爷子个个都赤膊上阵,声势夺人,每一个都是铁钉子都咬得断的角色。
一声炮响,锣鼓齐鸣,永昌、潼源占据有利地形,犹如两只离弦的箭,率先发起冲锋。聚福和同鸣号稍一迟缓,紧紧贴了上去。脚行号犹如早先的金华号,被河心的水势一阻,落下了一大截。
两岸的呼声震耳欲聋,三镇九乡的人们除了各船的啦啦队外,尽皆对赵家脚行有着至亲至爱的深情厚谊,脚行号落后,他们且能不着急?脚行加油的声音此起彼落,一浪盖一浪。
尽管如此,脚行号也没能从劣势中掰回局势,但也没有金华号起初那么糟糕,何老五也没有像金华号舵把手那样把航线靠向哪一边,而是选择直线航行。然而脚行号上的号子却是大大不同,领号子的不喊吆咯喂,而是跟同水手一起低吼:“哼咗哼咗哼咗……”
水手们在刘大烟枪的引领下一字一桡片,一吐一铿锵,桡片的起落始终跟这号子的节奏有条不紊,慢慢加速。
号子节奏越来越急迫,脚行号的速度越来越轻快,两岸的人看脚行号,只能看见龙头在一团水雾中若隐若现。
听不见他们一声号子,那一只闷声不响的龙头就像水雾中一条破浪的游鱼,渐渐追上了东西两侧的同鸣号和聚福号,最终保持在一条线上,不能超越亦不曾落后。
潼源号、永昌号领先于三船的优势并没有达到他们理想的范畴,号子的节奏与桡片的速度已经发挥到了极限,再快已是不能,想要彻底摆脱仍旧处于劣势的同鸣号、聚福号和脚行号,看样子很有难度。
这是一场超强的竞争,两里水路的拉距争夺容不得水上勇士们一瞬间的松懈,所有人都憋足了一口气,奋力划桨,溅起的水花湿透衣裳。
转眼之间赛程去了十之六七,永昌号、潼源号的水手门的爆发力几乎同时到达一个节点,船行的速度明显大不如前,五条船的差距渐渐缩短。
河面上的船行第一次出现一条并列线,这条并列线十数秒内奇迹般的保持着一线平衡。
两岸的呼声愈来愈高,锣鼓的节奏愈来愈激烈,人们对脚行号的期望越来越高。
只在一个瞬间,潼源号的射势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停顿,脚行号就不负众望,脱颖而出,其余三船也同时超越了潼源号。
四只龙头的胸前翻起四朵白色的箭头花射向前方,河岸上的呼吁在这一刻竭斯底里。
这个时候的脚行号上突然传来何老五一声喊:“换位!”。
话声一落,水手们左右一闪,手中桡片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船身微动,所有人口中的号子不停,节奏不变,几乎在两秒之内搞定这一大动作。
这一微妙的变化几乎无人发现,人们看见的只是脚行号水花一闪,速度缓了一缓,瞬间就落在了平行线的后面。
但紧接着出现意想不到的一幕,脚行号周围的水雾突然浓厚起来,桡片起落的节奏突然加快,一条水花四溅的游龙穿透平行线,再次脱颖而出。
两岸欢声雷动,脚行加油的呼喊回荡山野,几乎压倒了所有的音响。
脚行号势不可挡,此时的速度赛过了早先最快的速度,猛然拉开距离,冲向终点。
杨铁山等人站在高高的看台上,为之一声喝彩,杨小山一跺脚,脱口而出道:“洼草!”
张三爷扶着栏杆嘿嘿一笑,挠头道:“稀了奇了。”
蒋黎宏道:“我还以为要四船并列。”
杨铁山摇头道:“我最不看好的就是脚行号,意外意外,太意外!”
杨小山一屁股坐下,一脸灰败:“这一巴掌拍趴下所有劲敌,不用比了,后面谁还是对手,赵家脚行稳赢了。”
李德林笑道:“不急不急,还没完呢。”
就在脚行号领先整整一条船身突破终点的时候,下游的另外五条船已经准备就位,东起银盛号、广德号、云连号、宝山号,龙启号。
这一轮,郑良才的银盛号与杨小山的聚福号跟同鸣号和脚行号的关系是一样的,永昌号和龙启号也都属于永和,广德号、云连号、宝山号各执一旗。
银盛号和龙启号又占据了最有利的位置,福成和永和还有没有希望进入下一轮,就看这一轮的银盛号和龙启号如何发挥了。
但是,在大多人的心里,期望值最高的却是于老爷的宝山号,于老爷在独坐山一带名气也不弱,他的水手就生长在涪河东岸的于家坝,也是涪江河摸爬滚打的‘水鬼’,实力很不一般。
炮声一响,人们不见了心目中的赵家船只,啦啦队的气势就弱了许多,喊声最高的自然变成了银盛和龙启,其次宝山,其余两条船几乎就没有人替他们加油助威。
水手们不管东家是谁,既然来参赛,拼的是自己的勇气和体力,这就跟个人的体魄有关了,郑良才和杨小山蛇鼠一窝,老板卖大烟,手下的混混有几个不抽烟?
张三爷亦同,他们手下有身份爷和爪牙成天大吃大喝,身体虽被烟酒色掏空,健壮却也不压于一般的穷人。
所以这一轮,一开始仍旧是银盛和龙启领先,到了拼耐力的时候再次输给了宝山号。
这样一来,决赛的排名秩序脚行号又在中间。但是,第一的殊荣不是好挣的,要想争得龙头,这一轮不但要拔得头筹,同时还必须把鸭子抢到手,否则算不得第一。
本来,抢鸭子在龙舟赛中不应该是参赛项目,而且不应该只有一只,但是今天的第一,只能是唯一,这个唯一不能让人轻易得了去,因为这场雨改了龙舟赛许多规矩,改写了一些参赛船只的发挥,这是不公平的。
所以杨铁山又改了规矩,要想得第一,最先到终点还不行,还得抢到鸭子。鸭子就一只,抢不到鸭子,先到终点也没用。
鸭子在水中跟游鱼没有什么区别,游戏的第一规则是,参赛船只不能在中途替换水手,需要什么样的水中身手才能捉住大河中亡命逃窜的鸭子呢?
当然,每一条船都有他们预备的浪里高手,赵家脚行的实力众人早就看在眼里,泰兴号、宝山号要想在桡片上赛过这一帮力汉,希望渺茫。脚行号的脚夫子在水里还会这么厉害吗?不可能吧?但是,他们哪里知道,罗金狗是个可以摸着河底过河的人。
远处隐隐传来雷声,雨点儿恰在这时候来临,一点两点到密密斜织,顷刻之间大雨纷至。
人海一阵慌乱,有准备的人纷纷戴上了斗笠或撑起了油纸伞,大多数没有雨具的人,观赏欲望也没有丝毫的动摇,都顶着大雨,伸长脖子,要看最后花落谁家。
船上的水手们衣衫透湿,每个人的脸上水珠乱滚,这无疑将对临场发挥造成相当的影响。
脚行号上的人似乎早就商量好了,何老五喊了一声道:“金狗!换你了!”罗金狗应了一声,闪身上去从何老五手中接过舵把手,何老五则接过他的桡片,由李云丽替换刘大烟枪来掌旗帜领号子。
一声炮响,锣鼓齐鸣,三只龙船的速度没有像人们想象中那样亡命往前窜,而是号子悠扬,四平八稳保持在一条线上,因为这一只鸭子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出现,谁也不知道它会来自东岸还是西岸。不管它来自何处,鸭子不是木头,它一旦下水就是水中的王者,要想抓住它就得给水手一个最好的位置。
雨点扑面,视线模糊,各船上的水手们,手中的桡片跟着号子的节奏整齐划一。船儿慢悠悠划到中途,鼓声骤停,两岸的呼声偃旗息鼓,鸭子就要来了。
三只龙船缓缓划动,脚行号渐渐凸出平行线,水面上静得可以听见雨打河面和桡片入水的啵唧声。
雨越下越大,高台上的杨铁山举着油纸伞,突然拿起扩音器远远地喊了一声道:“放!”
一只白色的鸭子突然从上游东岸的人群中飞出来,穿过密织的雨柱游向河心,泰兴号、宝山号突然泛起一片水花,呈八字迅速向目标靠拢,而脚行号依旧缓缓而行,波澜不惊。
鸭子在流水中被缚住翅膀,谁离它近谁的希望就大,所以泰兴号、宝山号亡命扑向目标,很快将脚行号抛在身后十丈有余。泰兴宝山两船左右夹击,将鸭子围在河心,待双双靠近约丈余,两船的水手纷纷纵身下河扑腾开了。鸭子受惊,在七八个水手的围追堵截中左冲右突,几经逃窜不得成功,突然钻入水底离奇般的失去了踪迹。
就在此时,脚行号上的舵把手罗金狗似乎看准了鸭子的逃跑路线,一个倒插杨柳,悄无声息进入水中。号子手李云丽立刻上去握住舵把子一扳,众人桡片翻飞,脚行号迅速左拐靠向西岸。脚行号号子低沉急促,所有人动作一致,桡片一致,龙船箭一样向前窜出。
泰兴号、宝山号横在河心,都在为失去踪影的鸭子指手画脚、大呼小叫。脚行号从他们身边一晃而过,等他们发现异样再要扳舵划船去追赶时,脚行号已去得远了。
狡猾的鸭子躲过了泰兴、宝山号上水手们的围捕,突然从数丈开外的下游冒出来,顺着流水悠然自得地滑行。正当它偏着脑袋戏谑地向上游方向向它飘来的那帮家伙自鸣得意的时候,一只魔爪从水底下捉住了它的脚。
罗金狗突然冒出水面,高高举起手中的鸭子,而那只狡猾的鸭子嘎嘎的‘呼救’声立即被四面八方的锣鼓呐喊彻底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