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修士贤人把得上
第一百三十二章,修士贤人把得上
蒋黎宏一头汗,一屁股坐下,脑海里的算盘噼里啪啦打个不停,以至于杨铁山等人如何离去的,怎么退的堂,他都一无所知。
什么世道认购股闹出人命,你杨铁山脸都不红,官股租股闹出人命,你却要苦苦相逼,这到底是谁的错?
难道是我蒋黎宏造的股票?是我蒋黎宏推行的官股租股吗?是我蒋黎宏口口声声要修铁路吗?
……
刘二女子的身世很快被永和的张三爷查明,只是刘四女子的遭遇鲜有人知,她有多苦多糟糕,只有她本人知道。
她再苦再糟糕,似乎也不在本案的赔偿之内。
杨铁山要做的是,堵住马王爷这条疯狗的悠悠之口,他是修士、他是贤人、他是把得上,连起来就是羞死先人把德丧!杨铁山惹不起,躲得起。
次日,杨铁山率曾老爷、戚子谦、杨小山、张三爷以及杨蒿来到马家。
见到刘四女子和双头女婴,杨铁山一蹙眉,再一盘问,张三爷这个巡防管带可就有了罪过,曾老爷的二百两也就变成了五百两,张三爷巡防失职之罪罚银二百两,作为永和掌舵人,手下刘有地如此遭遇,是不是也该安抚安抚?于是再加一百两。
杨铁山自己捐银一百两给双头女婴,杨小山也只得捐一百两,戚子谦、杨蒿各捐五十两。
马武当然不能再说什么,等银票一到四女子手中,他便替四女子做主,拿出三百两交给张三爷,请张三爷帮四女子置三亩水田。
并扬言,要把这个家让给刘四女子母女以及哥哥马大,他自己将带着老母妻室姐妹离开。
只是,他走了,这个家就要麻烦永和、福成来帮忙照应着,不能被人欺负了去。
这是什么意思?太他妈霸道了!这个家今后要是出什么差错的话,他岂不是要回来找麻烦?
杨铁山给他竖了个大拇指道:“贞洁妇害怕涎脸皮,马王爷,你是这个。”
马武道:“那我就不走了,留下来守着她们。”
杨铁山道:“你还是滚你的吧,滚得越远越好,丰乐场没你,等于没了蚊子苍蝇和臭虫!”
马武哈哈大笑。
张三爷则拿着银票暗骂不已,三百两银子买三亩水田?到哪里去买?现在陈家五虎把陈家的每一份产业都看得死死的,恐怕三百两一亩都没得买!
没想到杨小山道:“按目前的行情,三百两一亩都买不来水田,马爷,你三百两银子买三亩,这哪里是做买卖,分明就是活抢人。”
马武道:“要这样说的话,我就跟杨少打个赌。除开郭顺不算,如果刘二女子的死跟永和福成再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我输,反之则是你输。若我马某输了,张三爷的田我出五百两一亩,若你输了,这三百两我收回来,三亩水田的银子,马家就一文都不出,全由你出。”
杨小山呵呵道:“要除开郭顺的话,你凭什么就认定跟我福成还有关系?”
马武道:“我当着你二爸丢一个嗨誓,除郭顺外,如果跟福成再没关系,我赔你一千两,我马王爷说话绝对算话,这里所有人都可以作证。若有呢?杨少不妨赌一赌?”
杨小山看看张三爷道:“三爷以为如何?”
张三爷想想,摇手道:“杨少,算了,就依马爷的,三百两三亩水田,我永和认了。如果查出来真是永和人干的,我就找当家的向那些王八蛋拿回来就是。”
杨小山竖个大拇指道一声好,又道:“如果跟福成有关系,小爷我也不会饶过谁,到时候三爷觉得不方便的话,我可以让出三五亩田来,我俩个二一添作五。不过马爷,你可不能再生事端了。”
马武道:“江湖上的事,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的屁股就干干净净,大家相互关照一点,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就这件事而言,我马家第一个就失了德,有杨大人在此做主,我相信大家都是讲理的,所以我先拿出三百两,并保证从此让她母女在这个家里安心生活就是。”
他先拿出三百两?
呵!这种话,菜刀打豆腐,听着观瞻,其实不要脸之极,还衬得他马王爷有多大度似的,但杨铁山在此,杨小山也好、张三爷也好,都只能让着他。
杨铁山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的屁股不干净啊?那还承蒙你看得起了。刘四女子,你听好了,今后但凡在这个家里受了委屈,你尽可以来找我,只要我还管得着,一定给你做主就是。”
马武呵呵笑,刘氏姐妹显得很是惊慌,无所适从。
马武道:“还不谢过杨大人?”
蓝枝、刘四女子双双跪下,眼泪汪汪一个头磕下去直喊青天大老爷。
杨铁山道:“我是想不到刘有地一家会是这样的遭遇,你姐妹两个能进马家也算是造化,好好过日子吧。”
蓝枝道:“谢谢大老爷。”
杨铁山一看他这一屋子女人,瞟一眼马武,对瞎老婆婆道:“都放心,刘二女子的死,本人一定一查到底,所有案犯一个都逃不掉!”
瞎老婆婆道:“谢过杨大人了。”
马武道:“蝶儿,把曾老爷家的股票拿出来吧。”
蓝蝶儿进屋,拿出十来张股票交与马武,马武转手递给曾国厢,对杨铁山道:“杨大人,曾老爷家的案子因股票而起,不妨从股票着手,总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我把两个傻子哥哥也交给你处置了。”
杨铁山泼口骂道:“你滚一边去吧。”
刘二女子惨案惊动全县,衙门公人、江湖探子四处搜寻曾国厢丢失的股票,并满大街张贴告示,声称,凡是持有曾国厢股票者,商会一律回收,十两银子一股。若视而不见或窝藏不交企图蒙混过关者,一经查获,皆以抢劫奸淫罪论处,一人获罪,全家遭殃。
江湖之道,人心难测,猜忌往往是罪犯的致命弱点,犯此类案件者又绝非高明之徒,那些用吃食和诓哄得来的股票很快回到商会柜台,真正参与抢劫奸淫的案犯则纷纷逃逸。
然而,戚子谦、张三爷、杨小山并没有按告示上说的履行兑换,而是自己将自己的人全部拿下。
两大堂口开香堂,涉案者尽皆皮开肉绽,招出张三李四王麻子一大堆。
最让杨小山痛心的是,还真如马王爷料定的那样,福成公口涉案六人,永和涉案五人,其中在逃的就有姨表兄郭通,并且,除此两大公口之外,并无他人涉案。
捕快房、巡防营、两大公口红黑旗倾巢而出,不出三日,十余人全部归案。
杨铁山一声令下,涉案人犯全部抄家,变卖所有财物归商会所有,然后将犯人交由哥老会内部处理,活下来的再交衙门判决。
哥老会开香堂跟衙门开堂问案有质的区别,江湖规矩、帮会禁令在许多时候都比衙门刑法严酷得多,轮奸他人妻女致死,按哥老黑十条该三刀六洞,生死由命,加上抢劫股票,坏了他人财路这一条,还得领四十红棍。
张三爷有了前车之鉴,下手不再容情,三刀六洞本是扎大腿的,到他这里变成了扎肚子。
杨小山恨死郭家这门表亲,亲自动手,赏了郭通三个透明窟窿,其他案犯也一并给了个痛快。
人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要看执法者是何许人,用什么态度来执法。
有马王爷这个把得上冷眼旁观、有杨铁山坐镇执法、有张三爷、杨小山作刀,周乾干等衙门公人基本都没派上用场,刘二女子一命就换了十一命。
永和福成执法如山、铁面无情,名声大噪。
刘二女子惨案全线告破,杨铁山各方抽血,巨额赔偿堵住了所有人的嘴,惩处案犯的铁腕赢得了所有人的心,也吓坏了不少人。
然而蒋黎宏却被县人一轮接一轮的请愿、诉状搞得寝食难安、坐卧不宁。
最让他恼恨的是一份赤裸裸的威胁:官股者,官之股也,强加于民,全民皆官耳?苛政猛如虎、食人如鱼肉矣!县人陈氏者、姜氏者,四命枉入黄泉,人视之,不无发指!若此冤不得昭雪,必人神共愤、天地共伐,誓不休矣!……
此种威胁来自何处?出自何人之手?蒋黎宏不是不怕,他是很怕。
但他始终认为,他蒋黎宏是朝廷官员,川汉铁路的股票不是他造的,摊派股票有上官的授意,他只是执行者,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也没奈何。
股票摊派,始终不能只针对某一些人,针对性的摊派最不能服众。故而不管是谁,能力有大小,股额同样有大小,要死要活都阻挡不了摊派。
县衙乃施政前沿,吏不酷则法不严,法不严又怎能治理一方?历朝历代,天下大事有几桩不是在民怨沸腾中强行为之的?
再说,区区五两银子有这么难吗?这两年风调雨顺,粮食不是大问题。全县的壮劳力占总人口的一半有多,登记在册的脚夫就有数万之众。
也就是说,一个家庭至少有两个以上的壮丁。一个脚夫一天挣八十个铜板,两个月挣一两纹银又有何难?加上家庭养殖、手工业所得,一家人一年怎么样也有十到三十两收入,五两银子会拿不出来?
他这种算法让猪招官、黄福生等人非常无奈,他是大老爷,个性又不是一般的强横霸道,他要一条道走到黑,死不回头,作为他的跟班,少不了要跟着做恶人。
但是,黄福生猪招官都是射洪人,亲戚六眷也都基本上是穷人,强推官股同样威胁他们的家族。
猪招官加入太和十排之后,从马武那里沾染了许多匪气,这段时间连续的人命官司,所有诉状都没能让这位大老爷改变初衷,猪招官就认为,蒋黎宏在这件事上一定会栽跟头。
而且会栽一个大跟头!
跟黄福生一商量,二人决定带这位大老爷出去转转,让他领略领略一条道走到黑的滋味。
次日一早,猪招官走进县衙后院那一道拱门,见蒋黎宏大清早就背着双手在院里踱来踱去,形如热锅中的蚂蚁,走过去拱手道:“大人,我估计今天会有更多人来递状子,你看是不是出去避一下?”
蒋黎宏梗起脖子没好气道:“滚开!避什么避?!银子是我装进腰包了吗?我为了谁?”
猪招官道:“大人,我是建议你出去转转,清醒清醒,调节调节,说不一定出去走一圈就找到解决的办法了呢。”
蒋黎宏怒道:“放屁!滚!”
这时,黄福生走过来,老远就呵斥猪招官,让他滚蛋。
罢,滚蛋就滚蛋。猪招官滚了,黄福生笑道:“大人,你今天是得出一趟门,也不说躲避谁,到桃树园去坐坐,敲敲赵家的门如何?”
蒋黎宏瞭他一眼道:“你们不是反对我去赵家的吗?怎么?想通了?”
黄福生道:“不是想通了,而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不得不去了。”
蒋黎宏闻言点头斟酌起来。
猪招官见此,大步出了拱形门,往巡防营去。
叫开巡防营的门,猪招官直接去了周乾干的住所。
小院里刀光剑影,周乾干一刀在手,舞得大汗淋漓。猪招官靠在院门上捏着下巴观赏了一会儿,待他收了刀才鼓掌道:“周大人,风雨不透啊,越来越高明了。”
周乾干收式白他一眼,将刀放于兵器架上道:“大清早专门来拍马屁的?”
猪招官笑道:“拍马屁也得是匹马才行啊?”
周乾干不理他,从屋里打来一盆水放于地上,用澡巾简单擦洗了一下,又去打水出来,撅着屁股饱饱喝一口,直起腰仰起头喔咯喔咯漱口,漱完口道:“赖着不走了?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猪招官呵呵笑两声,等他穿戴好了方道:“估计一下,这个时候叫大老爷出去散散心,好言点拨一番,有没有可能让他松口?”
周乾干瞭他一眼,佩上刀就往门外走,边走边骂道:“站半天就崩出这么一个屁来,你想想有那可能吗?他是不撞倒南墙绝不会回头的。”
猪招官一把拉住他道:“你先别出去,我跟黄大人都商量好了,今天得拉他出去转转,走访走访,得让他知道穷人攒五两银子有多难,到底一年能不能攒五两银子。”
周乾干呵呵笑,继而唬了脸道:“幼稚!这是银子的事吗?赵家脚行就在对门,做和尚还知道取经呢!”
猪招官笑道:“取经?你说笑呢,总不会叫他去脚行取经求道吧?他可是大老爷,牛气冲天。”
周乾干道:“那你们带他出去什么意思?”
猪招官道:“要他改主意,他不改,我们帮他改,调虎离山。”
周乾干道:“你们要干啥?”
猪招官呵呵呵笑三声,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周乾干为他们的大胆吃了一惊,继而笑道:“你娃敢这样做,老子就敢保证一天之内贴满全县。”
猪招官道:“那还说什么,叫你的人准备好,我一出门就可以动手了。”
周乾干哈哈大笑,走出大门才道:“到时候挨板子,老子保证把你沟子打开花!”
猪招官苦笑着出来,骂道:“黑了心的玩意儿,爬!”
站班的兵勇和衙役嘿嘿笑,一兵勇道:“褚大人,我听见了,你叫周大人爬。”
猪招官眼睛一瞪,转过身去望大街。
太阳还没出来,街上还有丝凉风,挑担子的脚夫、摆地摊的小贩已经忙乎开了,沿街店铺的伙计们也纷纷在开窗户挂牌子。
看光景,卯时已快两刻了,此时不出门,片刻之后恐怕就出不了这道大门。
猪招官三步两步来至衙役跟前,吩咐一声道:“今日衙门上锁,拒绝一切公事,大老爷要去府衙办事。”
衙役哦一声道:“现在就锁?”
猪招官斥道:“糊涂!你见大老爷出来了吗?”
衙役闭了嘴,站直腰,眼皮子一眨就成了雕塑。
拱门内,黄福生从户房书记手里接过油纸伞递给蒋黎宏道:“大人,带上这个。”
蒋黎宏看看自己的衣着,仍没有从踌躇回过神来,迟疑道:“就这样去?”
黄福生道:“这样就很好,青衣小帽一把伞。”
蒋黎宏迟疑了一下,接了伞道:“如果有人闹事,你尽管给我拿下就是。”
黄福生躬身作别道:“大人,快动身吧,迟了怕是不能,猪招官去了巡防营,征求周大人是否跟随,估计他俩已经等着了。这里交给我就是。”
蒋黎宏吐了一口气,接了伞举步往外走。
黄福生撵两步道:“大人,路上有猪招官安排,到了桃树园还望谦卑一些,见不着老太爷,见见赵大奶奶一样有用,说动赵家,就说动了全县。说不动,也千万保持笑脸,回来再做计较。”
蒋黎宏感觉此时成了他二人的保护对象,曾几何时,这世界颠倒过来了,堂堂知县要替刁民退避三舍。
只是,如此低三下四去拜访一个乡绅,而且是步行数十里,也未免灰败了些。
去桃树园先拿下赵家,他想过不止一回两回,只不过一直遭人反对,不过现在去也不晚,赵大少爷一直提倡买股票,总不至于只许他自己卖认购股,就不许我蒋黎宏卖官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