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其他小说 > 古道潼川 > 第131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第131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瞎老婆婆瞪着眼珠子,口水子乱喷,一通大骂,骂完直咳嗽,呼呼喘气。

    张山李事冤死了,他太和十排可以偷、可以抢、可以抓拿吃骗,可从来就没卖过人啊!看把老婆婆给气的,都糊涂了。

    蓝蝶儿泪水涟涟,抱着老婆婆又是捶背又是抚胸。

    蓝枝和四女子在屋里听见,都呜呜直哭。

    四女子骨瘦如柴,浑身只剩一层皮,头上虱子成灾,虫卵布满发丝,白毛女一样,弄都弄不掉。

    蓝枝一狠心,拿来剪刀咔嚓咔嚓,全给她剪了。

    这一剪,四女子成了秃头和尚,蓝枝换了两桶水,拿出吃奶的劲把她全身搓洗了三遍,然后用自己的衣服把她裹了,装进自己的被窝。

    四女子犹如行尸走肉被姐姐蹂躏了一番,全身的疲劳困顿被热水一泡,困意很快包围了她。

    一觉醒来,屋里已经掌上了灯,面前是一个仙女银盆般的笑脸,这张笑靥在灯光下艳胜十里桃花,她听到一个百灵鸟般的叫声从那仙女的口中发出来:“蓝枝!饭好了吗?她醒啦,你快来!”

    这张脸笑起来太美了,刘四女子自惭形秽,都不敢直视。

    当她翻身想要爬起来的时候,又一个温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道:“蝶儿,肉粥已经熬好了,蓝枝妹妹马上送来。”

    四女子惊慌地爬起来道:“大……大奶奶……”

    蓝蝶儿把她摁住,拿枕头垫在她背上,叮嘱道:“不要这样叫,从今以后,在这个家里,你是嫂嫂,我是弟媳,我们都是一样的人,谁也不尊贵。你先不要起来,你很虚弱,好好躺着养几天。这个家欠你很多,就让大家来弥补你吧。”

    四女子要说什么,一阵脚步声传来,屋里进来三个人,一个是瞎老婆婆,一个是蓝群,另一个则是傻子马大。

    四女子见来了老太太,翻身起来跳下床,扑通就跪下了。

    瞎老婆婆看不见,听声音要阻止,四女子哭起来道:“老奶奶,刘四女子给你磕头了,大奶奶、二奶奶,谢谢你们的大恩……”

    瞎老婆婆道:“起来!这个家不兴磕头,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四女子诚惶诚恐,咚咚咚三个响头磕了下去:“老奶奶,你就让我磕吧。”

    瞎老婆婆道:“我都说了,这个家不兴磕头,你们都已经有娃娃了,叫什么老奶奶?我老婆子也不是什么老奶奶,叫妈!”

    妈?……四女子仰头望着她,眼泪扑面乱滚,喊道:“妈!妈呀!……”

    这一声妈呀,叫得断人肠子,叫得瞎老婆婆老泪夺眶而出,她一声长叹道:“唉……你也是,好好的人,为啥子要跟两个傻子……委屈你了,起来吧。”

    说完,搂屁股踢马大一脚,喝道:“还不把她抱床上去?!”

    傻子听不见老婆婆嚷什么,见自己的女人跪在地上哭,也就把她抱上了床。

    瞎老婆婆道:“蝶儿,你让开,让这个傻子来伺候她,他不伺候好了,老娘打断他的狗腿!”

    话落一巴掌拍在马大的后脑勺上,马大就跪在了床前。

    蓝蝶儿讪笑道:“妈,他自己吃饭都不利索,怎么伺候人?还是等她姐姐来吧。”

    四女子听见姐姐,又哭了起来,这太不真实了。

    恰在这时,蓝枝端着粥碗来了。

    四女子近乎于痴呆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近,眼泪滚滚而下。

    蓝枝此时却异常平静,走上去替她擦干眼泪道:“不许哭!来,把这碗粥喝了,有什么话,以后慢慢跟姐姐说。”说着,舀起一勺子道:“来,张嘴。”

    四女子强忍心酸,张嘴一口吞了,抢过粥碗,咕嘟咕嘟喝了个碗底朝天。

    蓝蝶儿出了口大气,望向蓝枝道:“还有吗?”

    蓝枝道:“有,今天晚上我们都吃这个。”

    蓝蝶儿道:“再舀一碗来,换大碗。”

    蓝枝哎了一声,再次伸手擦了四女子滚落下来的泪水,拿碗出去。

    蓝枝一走,蓝蝶儿对瞎老婆婆道:“妈,后院老屋就让二哥住吧,嫂嫂和大哥住北厢房去,得把他们分开。”

    瞎老婆婆道:“那个禽兽没机会了,被那祸害连夜拿到县衙投案去了。”

    “咹?!”

    蓝蝶儿站了起来,四女子也惊慌失措。

    蓝蝶儿道:“妈,怎么能这样?”

    四女子也急道:“他就是个傻子!”

    瞎老婆婆道:“你不要急,祸害不相信县大老爷会杀了这个傻子,他说了,如果傻子该死,就有很多人该死!”

    次日。

    县大堂明镜高悬,蒋黎宏端坐在堂上,怒目环视堂下之人,手中的惊堂木啪一声响,一班衙役唱一声威武,蒋黎宏开口问案,第一句就喝道:“大胆马武!你敢戏耍本县!周大人,赏他五十大板!赶出去!”

    马武眼珠一翻,把马二往地上一掼,俯视跪在地上的二嫂子道:“二嫂子,撤诉状。”

    二嫂子抖索道:“大老爷!民妇听马爷的,撤诉状!”

    蒋黎宏道:“大胆刁妇!你状告郭顺兄弟串通地痞抢劫二傻子股票,害死刘二女子,本县连日查访,案情属实,郭顺已经招认,你此时翻案,是何用意?!”

    二嫂子道:“禀大人,马爷说害死刘二女子的真凶是股票,并不是郭顺,郭顺虽然有罪,但他并不能串通傻子,刘二女子的死因令人发指,这一点郭顺一人办不到,能左右傻子的是无知和兽欲。”

    蒋黎宏怒道:“刁妇,你是说本县屈打成招?”

    二嫂子道:“民妇没有说这样的话,这是大老爷自己说的。”

    蒋黎宏怒拍惊堂木:“混账!那你就犯了诬告之罪!”

    二嫂子道:“大人,民妇并未诬告郭顺,郭顺瞪着眼睛说瞎话,致使曾老爷急怒攻心,失去理智,方才置刘二女子于险境,落入市井流氓和傻子之手。郭顺其罪不轻,怎能说是民妇诬告?大老爷查案,只查犯罪,不查原罪,乃是不公也!”

    蒋黎宏冷笑道:“哼哼,原罪……好,就算本县失察,那么请问马爷,你说马二既聋且哑、弱智白痴,那他何以识得股票?何以能将一个活生生的刘二女子奸污致死?马爷乃他同胞兄弟,难道股票跟马爷就没有关系吗?”

    马武道:“大老爷,你既然知道一个傻子不能将刘二女子奸污致死,那么为何只判郭顺一人有罪?要说股票跟马某有关的话,大老爷就又失察了。股票乃是大老爷最先引进到本县境内来的,后又被杨铁山引到丰乐场,若不然,我等愚民怎么知道它的价值?大人不信马二既聋且哑、弱智白痴,不妨当面一试,至于他是如何识得的,这就跟曾老爷家的二傻子有关了,可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个世道的达官贵人在一个阶层,平民百姓在一个阶层,那么傻子跟傻子是不是也该在一个阶层?丰乐场的傻子何其多也,曾老爷家的傻子用股票换吃食,屡试不爽,从城墙边儿一路走,一路换,一路吃,自己吃不了就赏给叫花子,这种行为会引来多少傻子、多少叫花子、甚至多少贪财好色之徒?刘二女子之死是一个两个傻子能为的吗?大老爷,此等惨案你如此结案,有几人能服?假如曾老爷家没有股票呢?是不是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蒋黎宏道:“荒唐!没有股票有银票,你就敢保证那傻子不会拿银票出去换吃的?股票和银票有什么两样?你说此等惨案不是一个两个傻子能为的,那么,这说明什么?丰乐场成了个什么地方了?”

    马武道:“大人高论,问得好!那为何大老爷只知道摊派股票、只知道制造人间惨案,而不知道治理地方?大老爷是不是希望地方越乱越好?”

    蒋黎宏怒斥:“放肆!”

    马武道:“既然大老爷说股票跟银票没什么两样,那大老爷何以要说傻子不识得股票?据马某所知,曾老爷家的银票从来都放在钱庄里的,自从有了股票,曾老爷家的银票就从钱庄的柜台上回到了家中,变成了股票,谁人又能把股票放到钱庄呢?请问大人,本案的根由到底在哪里?真凶原罪到底该是谁?世上没有原罪,哪来的犯罪?”

    蒋黎宏道:“笑话!照你这样说来,普天之下的杀人越货都不应该问罪抢劫犯和杀人犯了,而是应该问罪金银财宝!”

    马武道:“大人所说义正词严,但普天之下的抢劫杀人谁是傻子?他们之所以该死,是因为他们明知那钱财不属于自己,非要强取豪夺,而不惜杀人害命!然此案的关键,乃纯粹是因为郭顺一句恶意谎话,骗取二傻子把股票当银票才招致刘二女子丧身,说白了不过是因为有了股票从而有了骗子、从而有了傻子、从而有了贪婪、从而有了兽行、从而有了无辜、从而有了冤死!骗子该死、傻子该死、贪婪愚蠢都该死,大人怎能说股票不是原罪?它难道不该死?”

    蒋黎宏哈哈大笑:“那你应该状告认购股,应该状告杨铁山,应该状告川路公司!”

    马武道:“大老爷的股票害死人还少吗?马某敢告大清朝,大老爷敢审吗?”

    蒋黎宏陡然一拍惊堂木道:“来啊!把这个狂妄该死的江湖骗子给我拿下!”

    啪!一支令箭落在堂下,众衙差面面相觑,马武抱臂直视蒋黎宏,面色不改。

    周乾干拱手一揖道:“大人,我还是那句话,他一没偷二没抢,说的都是道理,拿了他就不能放,要放就不能拿,请大人斟酌。”

    蒋黎宏道:“他如此仇视路股,阻挠川汉铁路修筑,实乃一反贼也,如何不能拿?如何拿了还要放?”

    马武哈哈笑道:“大老爷当官,欺软怕恶,大老爷断案避重就轻,大老爷自己为恶,判别人作恶,你欺天下人不懂路股,该为首恶!刘二女子之案不过是一个开头,曾老爷没了这几百大股,他穷不死,没了刘二女子这个童养媳,他还可以有王二女子、可以有李二女子,这些对曾老爷来说,似乎无关痛痒。然,陈剃头夫妇之死、姜和尚父子之死对大老爷来说总不会也无关痛痒吧?今后还会不会有张剃头、赖剃头之死呢?大老爷,今天是我马武这个混混站在这里,你可以无视,如果明天换一个有来头的……你又当如何?”

    蒋黎宏怒道:“你!……”

    这时一衙差快步进来报道:“大人,衙门外来了许多人!”

    蒋黎宏道:“何事惊慌?”

    衙差道:“大人,这些人纷纷手持状纸,状告官股害人不浅,罗列罪名十余条,要求大人开堂问案……”

    “杨大人到!”

    随着这一声喊,杨铁山、戚子谦、杨小山、张三爷等人鱼贯而入。

    杨铁山进门就喝道:“来人!将马武乱棍打出!赶出县城!”

    “喳!”

    众衙役红头棍相互交叉,连推带打将马武马二轰了出去。

    蒋黎宏气得牙齿打磕,这帮狗才,他蒋黎宏喊破嗓子还不如杨铁山放个屁。

    马武出门叫道:“杨大人!你不识好人心,早晚祸上身,富人富买股,穷人股是虎,刘二女子之死没有一个交代,老子誓不甘休!”

    杨铁山充耳不闻,环视曾老爷和马二嫂子,抱拳对蒋黎宏道:“蒋大人,曾老爷该安抚,马二嫂子该鼓励,奴才郭顺罪该万死!”

    蒋黎宏回礼让座,请教道:“大人,曾老爷是该安抚,但本县不知如何安抚,马二嫂子本该鼓励,但她今日翻案,理当问罪才是,至于郭顺,本县已判他终身流放,去劳工营修铁路。”

    杨铁山再看四周,拒绝了他的让座,气愤道:“那么好,你就这样判。”

    继而道:“曾老爷。”

    曾国厢道:“大人,小民在。”

    杨铁山道:“曾老爷虽然失了股票,但商会的花名册上的股权没有丢失,故而曾老爷仍然享有相应的股权,到时分利、到期分红,这一点,商会可以保证,曾老爷不必烦恼。”

    曾国厢大喜,跪下叩头道:“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杨铁山又看向马二嫂子道:“二嫂子。”

    二嫂子叩头道:“民妇在。”

    杨铁山道:“刘二女子无辜惨死,你为其鸣冤乃是义举,商会代衙门赏你纹银百两以表敬意。”

    马二嫂子感激涕零,哭道:“谢谢青天大老爷!谢谢青天大老爷!”

    杨铁山又道:“导致刘二女子死亡的绝不可能只是傻子,周大人,动用捕快房所有力量下去查访,张贴通告,悬赏缉拿!”

    周乾干抱拳领命而去。

    杨铁山看看蒋黎宏,复又对张三爷和杨小山道:“福成永和传令江湖,全力追查,商会出百两赏银,务必将所有奸污犯捉拿归案,除傻子外,一个不留!”

    张三爷、杨小山抱拳领命。

    马二嫂子、曾国厢再次磕头呼叫青天大老爷。

    蒋黎宏擦了一把汗,认购股闹出人命,杨铁山可以动用全县力量追查,但官股闹出这两桩命案情况截然不同,又该如何收场?

    四条人命,可就不知道要多少银子了。

    只听杨铁山又道:“马二嫂子,刘二女子跟你什么关系她的娘家人可有在场?”

    马二嫂子道:“禀大人,民妇昨日才知,刘二女子的父亲刘有地已经死了,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已经改名蓝枝,现就在马爷家中,另一个名叫刘四女子……”

    杨铁山哦一声,一脸疑问:“那为何不是她们来告状,而是你”

    马二嫂子道:“禀大人,刘三女子蓝枝已嫁马爷为妻,马爷就是刘二女子的妹夫。刘四女子嘛,她的遭遇惨绝人寰,旷古绝今,已非常人所能接受……民妇今日之所以要翻案、马爷今日之所以要来县衙,皆因为刘二女子太凄惨、刘四女子太凄惨!大人,你要想知道详情,还是亲自到马爷家里去问吧,民妇实在羞于启齿。”

    杨铁山惊道:“惨绝人寰?旷古绝今?刘四女子也去了马家?”

    马二嫂子道:“因为刘三女子幼时被拐卖出省,长大又被拐卖回来,结果被马爷救了,现今刘四女子……昨天才刚被马爷解救回家。”

    蒋黎宏道:“杨大人休要听她胡言乱语,刘四女子再惨,与本案何干?”

    马二嫂子哼一声道:“大老爷此话说得好是无情无义,草民等人皆在大老爷眼皮子底下活人,大老爷看不见民间疾苦,只看得见功名利禄,岂不是草民等人的悲哀。”

    蒋黎宏怒道:“放肆!谁教你这么说的?”

    马二嫂子道:“当然是马爷,马爷说了,大老爷若是明理,这话从民妇口中说出,才对黎民百姓有好处,大老爷若是不明理,这话就由他来说,马爷既然没有说,那就证明大老爷还是明理之人,所以,民妇不得不说。”

    蒋黎宏欲辩无词,面红耳赤。

    杨铁山道:“好了,若刘四女子的状况若真如你所说,本人不日便知。只是,曾老爷,刘二女子之死,你的责任不小,你是不是就应该有所表示呀?”

    曾国厢道:“大人,曾某愿出二百两安抚刘四女子。”

    杨铁山道:“曾老爷,以你的财力,二百两少些了吧?马武这个混蛋可是眼里不揉沙子,你也听见了,刘二女子安顿不好,他就要跟我杨某人誓不甘休!好了,你我明日不妨去一趟马家,咱们看情况而定如何?”

    曾国厢道:“小民听大人的。”

    杨铁山道:“如此,蒋大人退堂吧。不过,我希望蒋大人有能力处理好其他命案以及门外那些人的诉求。告辞。”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