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父母的苦恼
吴家上至一家之主的吴大河,下至三姐才刚满三岁的孩子,一家八口围坐在一张油渍斑驳的八仙桌上。
吴家从来就没开过什么家庭会议,平时都是想到什么事,便随口打一声招呼,或者在吃饭时,便把事情给讨论了。
现下这个在部队当连长回来的老三第一次组织家庭会议,搞得一家人都觉得新鲜,同时又忍不住嘻笑。
吴大河又从皱巴巴,仿佛祖传的塑料袋里掏出烟纸与烟丝,一边动作娴熟的卷着烟,一边说道“老三你搞什么名堂?我们家开会是破天荒头一遭。”
“阿爸!开会好啊!我在部队时就喜欢开会,这样可以民主集中,可以统一思想,做到齐心协力完成目标。”汪和平先来个统一思想的开场白,再说道:“大哥和大嫂的婚礼该办还是得办,不能亏了大嫂。”
“没事!村里不都这样么!”
大嫂嘴上说无所谓,但心里还是很感激这个素未谋面的老三,不由暗叹不愧是干过连长的,大气。
王招弟叹了口气,说道“老三!你这孩子,在部队呆久了不知道,咱们这里现在跟以前一样穷,跟你去部队前没什么变化,唯一的变化就是大家自己种自己的地,可以勉强吃得饱了,但是依然是穷呀。
你别说三转一响了,光自行车、缝纫机,就得二三百块钱,再加三十六条腿及收音机还有手表,这全部加起来,没有个六七百元下不来。”
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说道“还有80尺的布,500元的彩礼钱!再加请桌,这老大老二的加起来就得三千起呐,你就是把我们卖了也拿不出来这些钱呀。”
说罢,王招弟又不由叹息责怪:“哎!说来说去,还是怪我们做父母的没本事,不是工人阶级。”
话到这里又不忘责怪汪和平“还有老三你也是冲动,怎么也不和我们商量商量,就敢承诺别人?”
汪和平只是笑,这十一年来,他终于再一次听到阿姆对自己絮絮叨叨的责怪声了,这从某种角度来说是幸福的。
吴大河吧嗒吧嗒抽着烟,说道“咱们家穷,全部家当加起来,也就能拿出不到两千元,这还是老二跟你的婚礼钱,就这都还不够。”
从吴大河嘴里溜出来的烟浓得就像是他心中的愁绪,在厅内缠绕久久不能散去。
三姐说道“现在这钱是越来越不经用了,我结婚那会儿,全部置办下来也才不到一千元。”
王招弟叹息:“谁说不是呢!”
幽灵自言自语道,不是钱越来越不经用,而是社会发展得太快了,我们家太穷了,现在都改革开放了,咱家不做生意是跟不上时代发展的。
汪和平这才发现是自己想简单了,自己的复员费也才四千多点,这也就够大哥和二哥的婚礼钱,这还只是基本标准,他要办的是县里高规格的标准。
但是他不怕,他相信通过自己的双手,勤劳奋斗,肯定可以创造美好的生活。
汪和平拿出自己的复员费,说道“那也得办,我这里先拿三千出来,你们先存放着,我接下来再想办法去赚。”
“老三!知道你心里有你大哥二哥,但这钱你还是留着自己结婚用,”王招弟把手帕包起来,递还给小儿子:“乖!听话,把钱收回去。”
大哥与二哥也纷纷反对。
大哥吴春来说道“三弟!把钱收起来,这些钱可是你在部队流血流汗才换来的,我们怎么能要你的。”
二哥吴春风也附和道“是呀,这些都是你真正的血汗钱,我们要真拿你的钱,那不就是成田里的水蛭了吗。”
水蛭!一种吸血动物,田里常见,以前下地干活的农民没少被吸血,因此祖树村的人都用这种水蛭来形容吸血鬼。
汪和平满不在乎说道“没事!我的结婚钱,我自己想办法,而且我保证很快就可以赚到钱,现在改革开放了,到处是赚钱的机会。”
“你能想什么办法?!”
吴大河说着,把大拇指与食指中的烟屁股丢掉,又开始重卷起一支来,板着个脸:“我告诉你!你别又想干买卖的事,你忘记你当初为什么去部队了吗?当初如果不是林被跟支书求情,你早就已经被关起来了,从部队回来了,还不收心?”
汪和平解释道:“阿爸!这都改革开放了,报纸上都说这几年做生意的越来越多了,国家也开放政策,支持个体经商,我们闽福以北沿海都发展不错……”
“你别是这些没用的,”吴大河不等汪和平说完,便打断他“支书还说了,以北沿海那地方有个叫什么州的,前两年那地方刚抓了七八个生意人,这你怎么不说。”
汪和平争取道:“那都是三年的事了,再说了,去年国家都归还了他们的财产了,这说明什么问题还不明显吗?说明国家支持个体经商啦,我回来路上,在市里转火车时,可是听见两个做生意的人说了,现在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时代。”
吴大河也不着急反驳,冷冷看了一眼小儿子,气定神闲地用舌头舔一下烟纸收口处,拿起火柴点着,猛抽了一口,又猛吐了出来,仿佛心中压抑的那一口气得不到释放:“支书说了,国家现在是摸石头过河阶段,政策一年一变的,不要冒进,先看看再说,别盲目跟风。”
“难怪咱们村还是这么穷,跟我走时一样,这就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汪和平刚说到这里,吴大河就骂道“老三!你白眼狼呀你!当年那事可是支书帮你的,怎么!现在当个连长就翘尾巴啦,告诉你!要论起来,你顶多也就和支书一个级别,但是支书是你不出五服的叔辈,论资排辈你是晚辈,怎么敢顶撞长辈呢,混账东西。”
说到这里,吴大河气得把刚抽一口的“喇叭烟”丢地上,以示自己在家中的权威,“小兔崽子!林被我告诉你!总之你就本本分分的听政府安排,进政府单位又或进国营厂,别再折腾了,否则林被我就打断你的腿。”
脑筋最活络的小儿子,落到吴大河的眼中,变成了“歪门邪道”的不安分分子。
要搁以前,汪和平肯定是梗个脖子,跟斗鸡似的,再争取一下,但那毕竟是以前,现在的他已经长大了,选择息事宁人,说道“好!知道了阿爸!我明天就去县武装部报到,听政府安排。”
穷人之所以穷,不是不够勤奋,而是穷在思想上,又或说,穷在信息闭塞上,这是作为旁听的幽灵内心的感叹。
他现在苦于无法将自己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信息安放到家人的脑子里,特别是固执的阿公脑子里。
而闽南又是一个家族宗亲观念很重的群体 ,阿公是现在吴家里绝对的权威,他的话在家里就是“一号文件”,就是必须执行的“政策”,谁能不听。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比如老汪同志,幽灵太清楚他的尿性了,这从自己身上就看得出来,毕竟儿子是老子的缩影。
王招弟说道“春芽你刚刚和媒婆说你有对象了,是不是当年那个女知青?她77年那会儿不是返城参加高考了吗!你们还有联系呀?”
“是的!阿母,我刚去当兵的前两年,我们一直保持写信联系,”汪和平见母亲已经提到这个话题了,顺水推舟,说道“阿爸阿母,有一件事我要和你们说明一下,其实我这次回来带了个婴儿回来。”
吴家在座的人都为之愕然,这对他们家来说不亚于当年原子弹爆炸成功的大新闻。
吴大河一脸阴沉说道:“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才被部队除名的?”
汪和平说道:“不是,部队大裁军之前,我们旅长找我谈过话,说我是军区重点培养的对象,因为是破格提拔为连长,部队打算送我去军校镀金,等出来后还有发展空间,但是我拒绝了,原因跟我抱回来的孩子有关。”
吴大河刚想说什么,王招弟抢在前面,说道“老头子,孩子都回来了还问那些干嘛,要我说回来好,打仗都危险呀。”
“你是妇人之见,能保家卫国才是男儿身的光荣,”吴大河手上又忙不迭地又卷了一支喇叭烟,对小儿子说道“不是作风问题被除名最好!说说!那孩子现在在哪,是谁的?”
王招弟最关心这个问题,忙接话说“是呀!孩子呢?是不是你和那女知青的呀?”
汪和平说道“孩子现在在一个朋友那里,并不是赵萍萍和我的,79年我随大部队奔赴前线后,一直到现在,这六年间我和萍萍失去联系了。”
“那到底是谁的呀?”王招弟有点儿急了。
汪和平说道:“孩子是我大哥的,亲大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