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两对野鸳鸯,同野不同命
绍兴府在忙着抓人审案,税监署的日子更不轻松。
凌刚被张亮请到到税监署,张亮和客氏见了他,都亲切得不行。客氏自民乱后一直住税监署,不敢住在别处。
客氏每次见凌刚,都收拾得百般妖娆,万分风骚,只是现在改变策略,变直白为羞涩,而且演技纯熟,颇有点“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青涩纯情和欲说还休。
凌刚暗暗发笑,这老娘们是个人才,要不是早知你什么样,被你这么掩袖回眸惊鸿一瞥地魅惑,说不定就中招了。他便将计就计,若即若离最好。
张亮一番寒暄之后,拧眉道:“凌百户啊,咱家日子不好过啊,银子一分没收到,尽惹了一身骚。商税如今不好弄,咱家听说这里有漓渚铁矿和若耶铜矿,凌百户是本地人,可否带咱家去走一遭?”
凌刚欣然同意。朝廷目前应该无力在各地自己开矿。如果需要地方政府或者商人开矿,朝廷只管收税,那么在绍兴,凌刚最合适不过,本身是铁匠出身,专业对口,又是客氏和张亮在绍兴唯一信任的人,舍我其谁呢?
客氏自然也要去。
午后,一行人骑马来到漓渚铁矿,但见铁矿洞口前大路两边,已经盖了一排排民房,张亮见了,不禁皱了皱眉。
一行人径自来到一户民房前,一个老翁正扣着脚丫,门前晒太阳,见一群人鲜衣怒马,忙站起来,呆呆地望着他们,立刻有护卫上前喝道:“千岁太祖奶奶在此,还不行礼!”似乎忘记了就在前两日,他们被一群百姓扛着锄头,追着屁股冒烟的狼狈劲。
那老翁不明白太祖奶奶是什么官,但是看起来这群人不好惹,便颤巍巍跪倒在地,不住磕头,嘴中只喊:“大官饶命,大官饶命!”。
张亮上前收辔勒马,问那老翁:“老伯,起来说话,谁要你的命了?咱家是绍兴税监署总理太监张亮。你们这村子有几户人家,里长甲长在么?”
那老翁颤巍巍道:“回大官话,咱们这有十四户人家,都是尚家的庄户,这里没有里长甲长,只有一个庄头。”
张亮让老伯叫庄头过来,一会儿,这老汉领着一群庄户过来,领头的是一名五大三粗的汉子,名唤尚宝,便是这里的庄头。
尚宝见了客氏和张亮,跪倒在地行礼。
张亮让他起身回话,疑惑地问道:“之前不是有刘鑫武在这里私采铁矿,如今这怎么多了这么多民房?”
说话间,那几十号庄户,脸色不善地看着张亮一群人。
尚宝则恭敬地回答:“刘鑫武采矿之事,小人不清楚。这些民房都是尚家庄户,为了种地方便,在此盖的房子。不知公公,询问此事,有何见教?”
张亮道:“咱家是奉了皇上旨意,来此开矿。这片民房,怕是要拆了,这里的庄户,要另行安置。”
那些庄户一听,便轰的一声吵嚷开了,他们刚盖好的房子,种地方便了许多,自然不愿意迁移到别处。
尚宝示意众人安静,回头依然恭敬地对张亮道:“公公,这个怕是不方便。拆迁到他处,种地着实不方便,各位乡亲也不愿意,这个主,草民做不得。”
张亮回去之后,上了拜贴请尚周初,不过尚周初回帖倒是勤快,只说自己要不有事,要不不在府里,就是不见张亮。恨得张亮咬牙切齿,却又无计可施。
他被绍兴府刚刚平息的“人民战争”搞得心有余悸,地方参他的折子雨点般飞向紫禁城,有弹劾他横征暴敛,扰乱地方,导致民怨沸腾,乱象迭起;有弹劾他性格轻浮疏阔,办事左右失据,不堪大用;大胡子炮筒杨涟最为激烈,弹劾张亮要为绍兴民乱负责,应当弃市以告慰冤死黎民……诸如此类。朝堂上物议汹汹,幸亏魏忠贤和皇帝在上面顶着,勉强给他保住。但是魏忠贤带了密令下来,着他务必尽快打开局面。
如今没有稳妥的法子,他实在不敢妄动,否则再次捅了漏子,老魏和皇上未必保他。
张亮处于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凌刚见火候差不多,这日来到税监署,对张亮说:“公公,要不下官去跟尚家说道说道?若耶铜矿那边也是同样情况,要是强拆,怕是有许多纠纷。若是此事顺利,下官本是铁匠,开矿事宜,愿意为公公效犬马之劳。”
张亮听凌刚主动请命,自然求之不得。双方商量一番开矿事宜,最后确实如凌刚所料,公公目前无力开矿,不提银子,就是人手都招不来。
最后商定由凌刚出资建设,张亮和客氏各领半成干股,宫里一成干股。当然,那个水力锻锤工坊,自然与他们没一毛钱关系。
随后,凌刚主动向他们告之,自己的凌氏药局和铁匠铺,目前生意都还不错,可以向公公纳税,带个头,让那些人看看,公公绝无偏袒,一视同仁。
张亮闻言,感动得又掏出他的绣花小巾子,擦擦眼角对凌刚道:“好兄弟,你这么支持老哥,老哥也不能没个好歹。你的税就按照利润的三十取一。老哥说了算!”
凌刚道:“税率得跟外面一致,否则容易招来闲话。既然做了,就做到位。”
张亮道:“朝廷是困难,靠你一个人依法纳税能管用?再者,这些账目,地方哪里能看到?真有人问起来,老弟是绍兴第一个主动纳税的商户,咱家给的优惠待遇!咱家还要给皇上折子,表彰老弟勤勉用事,为朝廷分忧!”
凌刚不再坚持。
朝廷财政困难,不提那些藩王权贵、皇亲国戚一毛不拔,确实不公平;太监绕过政府财税系统到地方征税,虽说有地方官员阴奉阳违,政府财税系统已经溃烂的不得已成分,但是这个举措是以一个错误来纠正另一个错误,相当于靠吸毒来戒烟,是彻头彻尾的破坏法制,破坏规矩,中间更是一笔烂账。他只要表明态度就是,太较真那不是愣头青?
凌刚换了个话头说道:“下官在坡池屯那里扩建制药工坊,那个去热汤对前线的刀伤枪伤效果很好。以后产能大了,还望千岁和公公可以居中筹谋,卖给户部兵部。”
张亮和客氏一听,喜笑颜开,连连说好,并命人摆下酒席,三人痛痛快快喝了一通。
张亮和客氏兴致很高,如今看凌刚,更是越来越顺眼。
连客氏都收敛很多,不再冲凌刚搔首弄姿,神色变得庄重得多,却让凌刚感受到一种莫名的被侮辱感:你他娘的原来是拿村长不当干部,看老子年龄小不谙世事,或者没钱没势的,想玩弄老子的感情!嘿!老子两百斤的汉子,两生两世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局面!虽说被女人看中总不是坏事,可为什么心里就这么不得劲?
回去之后,凌刚遣人去尚府,请叶氏到煮雪轩谈判。
叶氏很快到煮雪轩顶楼天字号雅间,着人搬了个大箱子,装的全是地契文书之类。
支开下人,叶氏望着凌刚道:“公子,东西我都带来了,地契你挑好之后,改日正式过户,你直接去县衙过割,户房经承也是尚家人,打过招呼了,不用往黄册上登记。”
不用登记在册,意味着不用缴税,凌刚犹豫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接着,叶氏又拿出两份契约文书,一份是送凌刚典当行三成干股,一份是纺织工坊三成干股,只要双方按手印签名,立即生效。
凌刚推开契约,对叶氏道:“这几成干股我就不要了,五万亩土地,漓渚铁矿周边一万亩,若耶铜矿周边一万亩,华顺江皋埠一带三万亩。当然,我也不是白拿这个土地。公公与敝人已经商量,打算开采若耶铜矿和漓渚铁矿。我自己打算在华顺江边上,建一个水力锻锤铁器工坊。你们尚家五万亩土地作为入股,这铁矿铜矿和铁器工坊两成干股,便是你们尚家的。”
说罢,凌刚解开鴃舌剑,抖出几撮剑花,对叶氏道:“夫人若是信我的冶炼技术和制造技术,那么未来,这两成干股一定比五万亩土地租金高得多!那也必将是整个大明最先进的制造中心!”
叶氏大感意外,尚家已经做好大出血的准备,不想是这结果,又惊又喜,疑惑地问道:“公子这是为何?”
凌刚静静地看着叶氏道:“因为夫人和尚小姐。本人不是草木,也非铁石心肠。本人也不想与你们尚家,结成不死不休的冤家。但是那五万亩土地为了开矿和建立工坊,以及另有用处,我不得不要。当然,我还有几个条件。一,尚二必须死;二,何老大在我手里,我会将他交给你们,我有他的口供,他也必须死,我不喜欢有个仇家在背后盯着我;三,那两处矿洞边的民房,你们想办法处理;四,采矿和工坊需要人手,你们务必配合,将刘鑫武私藏的二百名矿工找出来;五,尚景薇必须跟着他三叔学习西洋格物之术,以后若有需要,我请她为他人授课,不得借口推脱。只要你们答应了,我将两封信和何老大的口供送还到夫人手上。”
叶氏听了,前四条她都可以理解,第五条实在出乎意料,而且作为一个千金小姐,随时要出去当先生,为人讲课,实在有辱斯文。
叶氏望着凌刚道:“这第五条,妾身得回去与老爷和小姐商量,其他的,妾身都答应。”
凌刚道:“那好,十日之内,尚二与何老大必须死。那时咱们完成交易,所有新仇旧怨一笔勾销。”
叶氏听了心下感激,忍不住拥住凌刚,一会儿便浑身酥软。
凌刚不想与叶氏继续下去,每次与叶氏鱼水之欢后,面对李娇时,都是无尽的心理折磨,这个女孩将自己当作一切,如果没有自己,他十二分肯定李娇无法活下去;当他想起尚景薇纯净的眸子和迷人的嘴角,想起山间古庙上飘荡的琴声,则是深深的负罪感。即便对叶氏本人,那可能也是一个深渊。
叶氏这样洋溢着成熟和知性魅力的漂亮女人,在怀中呢喃,凌刚这具年轻的身体,颇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凶狂忤逆。天人交战一番后,凌刚还是强行忍住,静静地抱着叶氏,任其缱绻旖旎在怀中。
好在叶氏毕竟是女人,一会儿,便清明过来,深深地口勿了口勿凌刚,便起身恋恋不舍地离开。
叶氏回府,将与凌刚交涉情况一一交待,尚周初和尚景薇二人大感意外。
尚景薇依然低头不语,但是晦暗的面色却逐渐明亮起来。
尚周初蹙眉道:“凌刚这小子奸猾无比,说不得又有什么阴谋不成?”
叶氏不耐烦地说道:“人家是看在薇儿的面上,方才网开一面。再说,他也需要我们尚家助他一臂之力。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冤家宜解不宜结,老爷!”
这两日,绍兴基本恢复秩序,尚家各个工坊商铺也步入正轨,尚二终于松口气,却想到了周氏,很久不见,不禁心里又痒痒的,当晚便进了周氏家门。
那周氏还在生气,别着脸不理他。
尚二一边哄,一边拥着周氏不停道歉,不一会儿,两人便开始肉身说法luo体讲经,正缠绵得劲,忽听大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二管家尚成领着一帮家丁冲进来,二话不说,将两人光着身体五花大绑捆在一处,盖了片床单,便抬进尚府。
尚府早有一堆尚家老人等着,却是不见尚周初。
周氏羞愤欲死,缩着脖子捂着脸哭泣。
尚二喊道:“我要见二老爷!二老爷!二老爷!”
这时,尚二小妾李氏闻讯也赶了过来,挺着大肚子,跪在堂下,顾不得生气,苦苦哀求尚家饶了尚二一命。
尚家几个老人见两人不堪模样,早气得胡子直翘,指着二人道:“家法处置!都打死!都打死!打死了喂狗!”
一旁家丁早备好棒子,一阵乱棒下去,尚二一边痛呼一边叫骂:“尚周初!嗷!你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啊嗷!不得好死!啊!你陷害尚秀才,我和周氏的事,你早知道!你勾结……啊呃。”
此时一棒子重重打在尚二的脑壳上,尚二没了声音。
可怜一对鸳鸯,就此一命呜呼!
李氏在一旁看得,惊惧愤懑交加,不住战栗,终于“啊”的一声昏死过去,殷红的血流了一地。
众人又是一阵喧闹,叫产婆的,叫郎中的,乱作一团。
第二日,尚家典当行里,李铁牛正嚼着果子哼着小曲,躺在藤椅上,不时对着伙计呼喝几声。他妹子做了尚二小妾后不久,他就做了这个典当行的掌柜。
以前是进城大气不敢哈一口的农民,如今翻身农奴把歌唱,身边有了几个追随者,脾气也越来越大,动辄就对店员伙计,甚至街上不顺眼的陌生人,非打即骂。
此刻他身后站着一个小混子,一边给他捶背,一边牛爷长牛爷短地奉承着,要借几两银子花花。
正在此时,尚成带着几个伙计闯了进来,冲李铁牛喝道:“小曲儿唱得不错嘛,不过今日就唱到头了!”
尚成与尚二一向不对付,李铁牛平日自然不待见尚成,他也不起身,歪着脖子瞪着眼问:“二管家,你什么意思?”
“请叫我大管家。尚二奸淫主母周氏,昨夜已被杖毙。你妹子的孩子也没保住。尚家仁慈,不追究你们了,带着你妹子回家唱吧。”
李铁牛闻言如五雷轰顶,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