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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绍兴鼙鼓动地来(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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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三畏回城之后,绍兴全城的巡检捕快都在各处驱赶百姓,抓捕跟着作乱抢劫的街头混子,直到傍晚时分,绍兴才算平静下来。

    何三畏忙完后回到知府衙门,派人将尚家、谢家、余家等话事人叫到衙门二堂会客厅问话。

    “怎么会出了人命?原来你们保证不会出大乱子,让那公公知难而退便是,如今捅了这么大篓子,让本官如何善后?!”何三畏怒气勃发,高声质问。

    众人互相望了望,最后都望向尚周初。只有他的人带着一帮镖师和锄头铲子等铁器,所以自然会怀疑他。

    尚周初摊了摊手道:“或许是公公他们动手杀人,或许是有人乘乱报复仇人,都看着我干嘛,本人又不在现场。”

    何三畏指着他大声道:“公公动手杀人?说出去就那些愚民会信,你自己信么?那么大的客栈,随便藏几个人射几箭,再乘乱跑掉,这不是平常得紧!你让那么多何家镖师带着铁器干嘛?你到底想做什么?”

    何三畏背着手转了几圈又问道:“那个黄石来,到底知道什么?本府已经尽力了,奈何那妖婆在场,不看僧面看佛面,她是皇上最亲近之人。黄石来现在是咱们和税监署、绍兴卫三方派人管着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尚周初四顾望了望,对其他几人告个罪,将何三畏拉到后面三堂一个休息间,死死盯着何三畏问道:“何大人,据说刘鑫武在绍兴府!”

    何三畏吃了一惊道:“那小子不早就跑得没影了?”

    “学生也是刚刚得知,学生还听说,之前有个矿工偷了一部分铁矿账本去京城告状了。”

    何三畏有点迷糊,不解地问:“然后呢?”

    尚周初见何三畏确实一无所知,这才道:“学生担心,那账本和刘鑫武被公公弄到手里,便给家兄和首辅写了信,可惜信被劫了,应该在凌刚手里!”

    “嘶!”何三畏倒吸一口冷气,他与尚家、叶家牵扯太深,无论是作为政治盟友,还是经济纠葛,尚家出事,叶向高也要倒台,他不可能独善其身。他瞬间明白,尚周初为什么孤注一掷要将凌刚、客氏和张亮三人一网打尽。

    何三畏踱着步子缓缓说道:“那刘鑫武是个明白人,我们不动他妻儿老小,他也不会跟咱们鱼死网破。至于说矿工偷了账本,消息确切吗?”

    尚周初哪里好意思承认,自己被凌刚骗了:“这个不确切,至今没有消息传来,应该是假的。”

    何三畏若有深意地看了看尚周初道:“一步错,步步错!黄石来知道多少?那三个弓箭手是谁?人在何方?”

    “学生嘱咐过黄石来,若有百姓被杀,便带人冲上去,杀了凌刚、张亮和妖婆。他家老小都安排好了,其他内情他不知道,他这边没什么问题。那三个弓箭手已经走了,他们在官台山有个寨子。”

    这官台山在闽浙交界处,山高林密,易守难攻,有数片银矿,常年被土匪占据私采。官府多次出兵清剿,奈何地势太险,当地山民不配合,总是无功而返。

    何三畏指了指尚周初道:“恒仲,不是为兄说你,你这手脚伸得太长。官台山那是什么地方?土匪窝子啊,专门跟朝廷作对,你如果再不知收敛,迟早要出大事!”

    “府尊,如今该如何是好?” 尚周初彻底没了主意,他现在开始后悔,当初没有听叶氏的话,跟凌刚和解,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想和解怕是没有可能了。

    “还有其他什么办法?尽快找到凌刚,开诚布公跟他谈条件,只怕已经来不及了,死马当活马医吧。那三名百姓如今是无头案,不用管。”

    “如果妖婆和张亮一直纠缠三名百姓被杀之事呢?我们岂不是很被动?案子一直破不了,大人也会很被动。”尚周初不无担心地问。

    何三畏停下步子,捏着短须,沉思良久,摇了摇头,又坐了下来,端起一杯茶水,不停地小口抿着。

    尚周初从袖子里掏出一万两银票,放在何三畏面前。

    何三畏疑惑地看着尚周初。

    “去年铁矿铜矿工坊等一应分红是五千两,另五千两是这次乱民善后,少不得需要府尊大人各方周详。”

    何三畏看着银票,面无表情。他心里自然清楚,因为信件之事,凌刚、客氏和张亮三人不难推断,三名百姓之死是尚周初在背后搞鬼,想利用百姓趁乱杀掉他们。如果此案没个说法,他尚周初哪里能睡好觉?虽然他们之间捆绑很深,但是区区五千两,就想让自己帮他擦这个天大的屁股,实在可笑。打赏下面办事的都不定够用!

    何三畏闭目不语。

    尚周初又说道:“府尊大人,明年的葵亥京察,两京大大小小的官员要走一大批,机会难得。学生府上已经备好礼物银两,府尊改日着人拿走,派得力人手去吏部、都察院走动走动。虽说左都御史赵南星,吏部尚书张问达与泰山大人交好,但是也需要大人不时联络,方更好说话,大人不可疏忽大意。”

    何三畏睁开了眼睛。

    凌刚拿到何老大的供状后,为了感谢大伙抵抗乱民,便在药铺里院子,摆了三大桌,跟平日老百姓过年似的,都是些烧肥鹅、红烧蹄膀、豆腐烧鲶鱼之类接地气又好吃的,白酒黄酒应有尽有。

    请了张耿泰、张家春、尚周行、陈秀才、凌虎头、李来安、一干店员以及铁匠铺的兄弟们喝酒吃饭。

    陈秀才今年五十多,负责在药铺这边给店员以及李娇李玉教课,尚周行负责铁匠铺那边。

    那些店员多是些本地穷苦人和乞丐流浪儿,进了药铺后,虽然做工辛苦,但是报酬相当可观,比之以往的生活简直判若云泥,因此对凌家李家认同感很高。

    店员们自动坐了一桌,铁匠铺的兄弟自动坐了一桌,凌刚见店员里女孩子比较多,就让他们将两个桌子并在一起,说是大家要多交流,惹得那些女孩子脸红耳臊的,李云奇、王家淦、李二等爷们则乐得哈哈大笑,院子里欢笑震天。

    凌李两家和张耿泰、尚周行,陈秀才一桌。

    几位女眷,一开始怎么也不愿意上桌子,大明没有这个规矩啊。可是经不住凌刚坚持,加上平时在一起干活,都很熟悉,最后上桌寻个角落,坐成一团,离他们远远的。

    做饭阿婆也被凌刚叫上一起吃饭,那阿婆死活不肯,凌刚只好亲自盛了一碗好饭好菜给她。

    众人正吃得热闹,尚景薇的丫鬟宝哥来见凌刚。凌刚出门,李娇也跟了上去。

    宝哥说夫人想见凌刚。

    凌刚不愿意去,李娇更是阻拦。

    宝哥对凌刚说:“凌公子若不去,夫人说她便以死谢罪。”

    凌刚见宝哥神情严肃,不由得松动下来。

    李娇见状也不再坚持,让李云奇、李二,王家凎三人跟着,怕他们没吃饱,给他们一人一个蹄髈带着吃,嘱咐三人一定要注意凌刚安全。

    三人一边啃着蹄髈,一边干脆地答应着:“好唻,嫂子!老大有闪失,提头来见!”

    宝哥领着四人来到煮雪轩,进了顶楼天字号雅间,只见叶氏、尚景薇二人,再无旁人。李云奇三人和宝哥以及春兰,便出了雅间,外面远远候着。

    难怪春兰没有去请,她怕是不敢面对李娇。

    叶氏见到凌刚,红红的眼眶便流出泪来,坐在那里哭泣。

    尚景薇面色晦暗,见了凌刚,便捂着脸开始抽泣:“凌公子,我现在什么都知道了。你们都在骗我一个人!”

    两个女人在呜呜哭泣,凌刚头疼欲裂,好不容易等叶氏止住,才问道:“夫人不用哭泣。是谁射杀了街边三名百姓?”

    “凌公子……妾身真的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呜呜……真的不是妾身……”叶氏说着又哭了,哭了一会儿,才喃喃道,“凌公子若不信奴家,奴家现在便可以去死,只求你放过尚家,给我薇儿一条活路。”

    “我怎么能让夫人去死,”凌刚玩味地盯着叶氏道,“奈何有人非要置我于死地而后快。”

    “凌公子,妾身,妾身,”’叶氏说到这,又望了望尚景薇,“薇儿又怎么忍心让你去死?说来妾身也不怕丢人了,薇儿对公子怎样,公子心里不清楚么?妾身也不藏着掖着了,那两封信在公子手里,你还没有交给公公和客氏,对吗?因为你并不想置我们娘儿俩于死地,对吗?”

    现在无论凌刚承认与否,尚家都怀疑自己,而且他有了新想法。因此,凌刚淡淡地说道:“我倒是知道有两封信的事,只是并不在我手中。我有办法销毁它,也有办法将它抖落出来!夫人说得对,我没有交出信件,因为我不忍心伤害你们。”

    说罢,凌刚指着尚景薇道:“尚小姐聪明伶俐,喜欢西洋格物之术,敝人也懂点皮毛,原是想将那点皮毛教给尚小姐,尚小姐以后再教给更多的人。你们现在可能不太明白,那西洋格物之术有多么的至关紧要!你们本家三叔尚周行,也精于此道。你们一家子都是聪明人,可惜,有人没用在正道上。”

    尚景薇闻言,松开捂着脸的修长双手,怔怔地看着凌刚。

    凌刚指着尚景薇对叶氏道:“尚小姐年纪太小,纯真无暇,夫人不应该将她卷进这纷争。”

    叶氏看了看凌刚,想了想,便让宝哥带尚景薇回家,尚景薇深深地看了一眼凌刚,原本清澈的眼神充满幽怨和绝望。

    待人离开,叶氏走上前去抱住凌刚,将脑袋埋入凌刚怀里道:“公子,妾身已经是你的人了,妾身……妾身日夜思念公子,怎么会要害公子?你需要尚家答应你什么条件,才肯放过我们?”

    “你们打算给我什么?”

    “五万亩土地,地段任公子挑选,纺织工坊和典当行三成干股。”

    凌刚最近改变了主意。他仔细算了算账,干倒尚家一毛钱没,只是暂时对于仕途有好处,未来如何殊不可料,而自己迟早成为众矢之的是确定的。还不如扩充自己的实力更加重要。

    他权衡片刻后道:“你们家给我的,有些我要,有些我不要,也不会让你们白给,这个咱们以后再详谈,算我们合作。我还有两个条件,一是尚二必须死!为你本家三叔叔出口气!尚二死了,对你们也有好处。夫人是聪明人,不需要我明说吧。”

    叶氏身体一颤,脑袋从凌刚怀里探出,睁大了一双杏眼看了凌刚半天,方颤声问道:“这个,这个,我回去跟老爷商量。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条件便是,”凌刚捧起叶氏雍容精致的小脸,“夫人也归我。”

    叶氏不解地问:“妾身如今就是公子的人。”

    凌刚摇摇头道:“迟早要露馅,尚举人能饶得过你我?这次你们尚家大出血,尚举人恐怕要恨我入骨,要是再得知夫人也做了本人的胯下之臣,那更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夫人也要深受其害。打虎不死必受其害。”

    叶氏惊恐地望着凌刚,脸上冷汗涔涔。

    凌刚从怀里摸出一粒牛眼般大小,红色的药丸,递给叶氏道:“这是我师姐,慧云道长炼制的仙丹,皇上老儿都喜欢吃这类东西。改天我让师姐多给我几粒,让你家老爷吃了吧。咱们以后可以无所顾忌,做快活神仙!”

    叶氏呆呆地望着凌刚半晌,才颤巍巍地说道:“妾身明白了,公子是要妾身死,妾身死了,公子以后就没了隐患,可以大展宏图了。公子要妾身死,那妾身不得不死!”

    说罢,夺过红丸,泪水涟涟地便往嘴里塞。

    凌刚握住她的手,夺过她手中红丸,撂进自己嘴里,枯吃枯吃边嚼边说:“那便让我死吧。”

    叶氏大惊失色,忙窜了起来,扒开他嘴大叫:“有话好说!公子快吐出来!”

    见凌刚不停,便死死掐住他脖子,将他脑袋往下掰。

    凌刚见状有点感动,便吐出红丸碎片放在手上。

    叶氏冷静下来这才疑惑地问:“公子这是为何?”

    “见夫人不在意我的死活,我便不想活了呗。”

    叶氏将信将疑地看着凌刚,说道:“妾身怎会舍得公子去死?妾身也不会眼看着我家老爷去害你!”

    凌刚夹起一片红丸碎片送给叶氏,见叶氏迟疑,便笑道:“夫人,尝尝你便知道,死不了。”

    叶氏接在嘴里嚼了嚼,似乎是冰糖,还没下咽,见凌刚嚼了一块咽下去,自己便也咽了下去,果然是冰糖。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凌刚,她实在搞不懂眼前这个年轻人,强过她,也彻底征服了她,他到底在想什么?自己面对的似乎是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潭,偏偏自己被这深渊吸引得欲罢不能。

    凌刚突然问叶氏:“夫人,上次妙莲庵的刺客,有眉目没?”

    叶氏低头想了会答道:“你平日没什么仇家。我们想着可能是刘鑫武,只有他的可能性最大!”

    凌刚盯着叶氏的眼睛好半晌。

    这个傻女人,这种情报能随口透露?有心人要是捷足先登抓了刘鑫武,除了私采铁矿,必然还要审讯倭寇之事,一旦他扛不住,定会捅出尚家勾结倭寇。私采铁矿可大可小,最重不过罢官坐牢,抄没家产;勾结倭寇,无论如何,那都是灭九族的谋逆大罪,他们尚家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叶氏不明所以,还以为凌刚不信,捶了捶凌刚的胸膛撒着娇道:“公子干嘛那样看着妾身啊?那次真不是我家老爷干的。他知道你遇刺后,认为刘鑫武的可能最大,在暗中派人搜捕呢,有人还被老虎咬断了胳膊。”

    “哦?那余之城呢?”凌刚终于确定刺客与尚家无关,看着天真的叶氏,不禁愧疚起来,忍不住口勿了口勿她的漂亮脸蛋。越愧疚,越想温柔对她,越温柔对她,愧疚却又更深。

    叶氏感受到了凌刚的温柔,露出了小女儿般的羞涩幸福表情,浑身立刻软得跟没骨头似的。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她摇了摇头道:“他不至于要杀你啊。再说,他就是个辣子炒豆腐,外面辣里面软,没那个胆子。”

    “何三畏呢?”

    “何知府为什么要杀你?”

    凌刚没再问了,盯着叶氏的眼睛,缓缓说道:“夫人,刘鑫武要是被有心人抓住,一定会审讯倭寇之事。所以,关于刘鑫武,你对他人最好不要乱说话。”

    叶氏浑身一激灵,弱弱地点点头,又怯怯地小声问道:“公子……你不恨我们吗?……为什么要提醒妾身?”

    “因为尚周行,因为尚小姐,因为夫人。够讽刺的,我如今反而替自己的仇人担心起来,怕他阴谋暗算我的事情败露!”

    叶氏闻言,不禁伏在凌刚怀里嘤嘤哭泣起来。

    两人商量完毕离开后,房间角落的地板下面响了响,接着一块暗门被打开,从里面钻出一个人来,却是慧云道长。

    接着,张耿泰与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走近雅间。如果煮雪轩的贵客们在场,便知道,这名男子正是煮雪轩的老板,秦慧来。三人点头示意后,便坐下小声密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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