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绍兴鼙鼓动地来(四)
凌刚已经赶到张亮他们那边,身上挨了好几块砖头,客氏由于被凌刚护着,倒是没事。
客氏听黄石来说得不堪,不禁红了脸。
凌刚冲着河岸大声说道:“大街上三名百姓,是黄石来暗中派人杀死,嫁祸于我们!我们为什么无故杀人!?乡亲们不要被黄石来骗了!”
岸上众人又是轰的一声议论开来,有人便转头观瞧黄石来。
黄石来大喝道:“他们一伙先杀三人,凌刚又杀了何老二!不要被他骗了!”
黄石来身后壮汉也齐声喝道:“他们一伙先杀三人,凌刚又杀了何老二!不要被他骗了!”
接着何老二媳妇被人带过来,大声嚎哭,咒骂凌刚。
黄石来指着何老二媳妇冲着众百姓大喊道:“何老二被凌刚杀了,丢下人孤儿寡母!杀了他们,女人浸猪笼!为何老二报仇!为百姓报仇!”
身后壮汉同样如法炮制,齐声附和,声势震天。
在这种情形下,音量就是正义,数量就是正义,对面有杀人犯,有狗太监,有奸情,有女人,自己这边有受害者家属的哀嚎,这一切狗血元素让岸上众人群情激愤,在黄石来的率领下,所有人从早准备好的一堆石子中,抓起来砸向凌刚众人。虽然距离够远,但是总有人能将小石子砸到这里,让众人吃够苦头。
凌刚示意客氏,张亮和魏二蛋躲自己身后,魏二蛋不从,想挪过来帮凌刚挡挡,被凌刚大声喝止。
凌刚从河底摸出一块石头,见黄石来正扔着欢,扬手便砸了过去,正中门牙,黄石来满嘴流血,痛得蹲在地上起不来。紧接着,凌刚又摸出一块砖头撺在手中,吓得岸上众人纷纷后退好几丈。
这时岸上又新到了三个人,个个长得高大魁梧,却又傻不愣登,三张大方脸,眼如铜铃,眼间距略大。三人都剃了光头,仅在头顶扎个辫子,风骚地耷拉在耳边。凌刚心里暗暗叫苦,这是绍兴府有名唐家三傻。这三傻没事就坐在门口,看到路过小孩就是一瞪眼,吓得小孩哇哇哭,他们就张开大嘴嘎嘎笑。
这三兄弟力大无脑,只要别人给钱,什么都敢干。曾经有好事者给了他们点碎银子,让他们将县令大人抬到一个窑子里卖了,能卖五两的话,就再给他们十两。并骗他们,县令大人早就想去那里打工,就是放不下架子。三兄弟虽然不明白放下架子是什么意思,但是领会了重点内容:县太爷想去那里做工。
三傻瞅着机会,跟着县令大轿一路跑,衙役们知道这三货,傻事干得多了,也不以为意。不想等县令大人下了轿,唐大傻出其不意背着县令就跑,速度飞快。三下两下,衙役们就被甩开,不知去向。
私人窑子不比怡红院,属于个体户,档次很低,一般也就一两个人。窑姐听清三傻来意,要五两银子卖掉七品顶戴糟老头子,又不敢笑,刚开口拒绝,三兄弟同时脖子一僵头一歪,皱着眉毛,口中“嗯!?”的一声断喝,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狠狠盯着她看。
窑姐哪里见过鹅蛋般的六只大眼珠子同时瞪着自己,心道要被这三个呆子打了就白打了,只好咬牙掏出五两银子,心惊胆战地交给三傻。一个月白忙乎!
三傻拿了银子高高兴兴出门后,回头见县令想跑,又是同时脖子一僵头一歪,“嗯?!”的断喝一声,瞪着他,直到县令重新逃回窑子,方才离开。
后来如何处理的?挑事者差点没被打死,如今还瘫在家里。这三傻有个好处,不是熟人不办事,办事之后不撒谎。
此时岸边,三兄弟手中各提一个大麻袋,鼓鼓囊囊,随即从麻袋中取出脑袋般大的石块,也不说话,扬起手便向凌刚,张亮和客氏砸去,那三块巨石带着破空之音,箭一般飞了出去。
凌刚大叫“所有人低头!”
随之拽着客氏的肩膀将她拉到身后,两片石块呼啸而过,砸在墙面,碎屑横飞,发出轰的一声!另外一个石头被凌刚双手夹住,差点将他带着摔倒。
众人大惊失色,五六十米的距离,石块有十斤重,可见三傻膂力惊人。
岸上三傻见凌刚徒手接住石块,挠了挠大脑袋,随即便见那石块向他们飞来,三人赶紧避让,石块击中身后一人胸前,那人应声倒地。
岸上众人不由得又往后退出几丈远。
三傻又取出石块砸过去,有一块偏离了目标,砸中一个护卫的脑袋,顿时脑袋鼓出碗大的包,身体也委顿下去。
凌刚同样接住一个石块,随即做了个假动作,三傻回避,又是一扬手一个假动作,三傻又是一回避,如是重复了六七遍,甚是滑稽。
客氏一旁看着,竟然捂着嘴咯咯笑。
凌刚让身边人从河底摸出小石块,随时交给自己。
三傻被涮了六七次,终于明白了规律,不再上当,不再躲避,弯身从麻袋中取石块,凌刚迅速扬起小石块砸向其中一人,速度奇快,正中一傻脑袋,只听噗的一声,那脑袋上冒出一个血洞,他登时倒地不起。
剩余两傻这才醒悟,要将麻袋拖离凌刚射程,又是噗的一声,一个石块正中其中一傻左眼,痛得他嘶嘶吸气,捂着眼睛原地乱跳。
岸上众人一见对面如此刚猛,不禁又远离几丈,将队伍在河岸街边拉的长长的。
一块起哄占便宜可以,一起后退也没大问题,真有危险那也犯不着不是?好死不如赖活,不是大伙儿内心深处真正的不二法门之一?其二当然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最后一傻看到两兄弟受伤,无心砸人,忙去照看,竟然咧着大嘴“嗷嗷”地哭。
凌刚乘机喊道:“列位有怨有仇,大可以报官,让官府来处理!朝廷钦差在此,你们是想造反不成?”
黄石来被打掉牙齿,舌头也肿了,说话露着风,还是强打精神大着舌头喊道:“我们不sei造反!”
话刚说出口,凌刚故意在对面弯着腰哈哈大笑道:“你们就sei造反!”进一步破坏了对面慷慨激昂的气氛。
黄石来气急败坏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壮汉,那些壮汉被黄石来的大舌头和凌刚的大笑搞得心气全无,忘记了跟着喊,有个小机灵鬼反应过来,慌乱中大着舌头喊道:“我们当然不sei造反!”
凌刚更是笑得弯腰屈膝,身旁众人也故意跟着大笑,黄石来气急,冲着小机灵鬼怒吼不已。
对岸煮雪轩里,尚周初见状,对身边亲信下人耳语一句,那下人忙跑到另外一个包间,向里面三个魁梧汉子点头示意就离开了。
那三名汉子从随身包袱中取出三张硬弓,探出窗外,瞄向对岸。随着一串令人牙涩的吱呀呀声,硬弓逐渐被拉满。
此前不久,凌刚突然听到上方有人喊话,众人抬头一看,尚景薇在高处窗户伸出脑袋,用绳子放了一个篮子下来。
尚景薇面容憔悴,眼睛红红的。
凌刚狐疑地问道:“尚小姐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尚景薇见河里众人不信,便一咬牙,将篮子提了上去,自己坐了上去,让窗户里众人将自己慢慢放下来。下到河里,尚景薇艰难地咧了咧嘴道:“我在下面,你们先上去几个人看看便是。”
黄石来见到尚景薇惊疑不定,不时抬头望向煮雪轩。
尚周初见到女儿,砰的一拳捶在桌子上,不顾桌上茶盅蹦得一尺高纷乱落地,对下人吩咐一声,怒气冲天地回去找叶氏算账。
煮雪轩里三名汉子正待瞄准凌刚、客氏和张亮,不料下来一个小姑娘,众人聚成乱糟糟一团,失去了目标,犹豫间,尚家那名下人慌忙跑过来,示意他们停手,丢给他们一锭银子,让他们立刻撤离。
客氏及众人随即依次被拉上去,尚景薇倒数第二,凌刚最后一个上去。进去之后,却是一间客栈客房。屋里一众人等,叶氏也在。
叶氏神情复杂,望着凌刚道:“凌公子……”
凌刚盯着叶氏好半晌,直看得叶氏心里发毛。她喃喃道:“你们快去洗洗。绍兴卫的官兵便要到了。”
凌刚冲她摆摆手,跟客氏和张亮打个招呼,便带着几个客氏侍卫要出门。客氏和张亮见凌刚要走,心里没底,凌刚指了指叶氏道:“这位叶夫人在,你们没问题。”
出了门,便见到李娇气喘吁吁跑了过来,后面有大批民众从河西穿桥往这边涌来,领头的正是黄石来。
李娇是在河对岸看到凌刚他们,因此急冲冲跑了过来,见到凌刚差点没哭出来。凌刚让她上楼去找叶氏,李娇死活不肯,恰好此时,张介安正率领几百名端着长枪的卫军从北面过来,凌刚便没再坚持。
凌刚见过张介安,带着李娇随着卫军与前方民众对峙。
张介安骑在马上,挥刀指着黄石来道:“你是何人?是要造反吗?”
黄石来毫不畏惧,大着舌头道:“草民黄石来,草民不造反,草民们没了生计,只想要公公给个说法,公公和凌百户不给说法,还动手杀人,草民要替老百姓讨个公道!”
“大胆!你说公公杀人,可有证据?即使张公公杀人,朝廷自有纲纪,由不得尔等任性妄为!”张介安说到这里,又对黄石来身后众人道,“你们生计受到影响,知府衙门和张公公不会不管,日后定会有个说道!但是,你们如此聚众闹事,形如造反!现在放下手中家伙,回家搂老婆带孩子,本官一概不究,否则定不轻饶!”
此时,客氏,叶氏和张亮也下了楼,经凌刚介绍,张介安忙下马与客氏、张亮行礼。
黄石来还想说话,却听叶氏对他喝道:“黄石来!还不快领着百姓回家!”
凌刚却说道:“其他人可以走,黄石来和他身后拿着武器的打手必须留下。之前在悦来客栈,还有太祖奶奶的三名宫女,她们现在何处?必须要黄石来给我们交待清楚!还有那三名被杀百姓,想必黄石来心里很清楚,是谁藏在悦来客栈下得黑手!”
黄石来怒道:“我们根本没见三个宫女!那三名百姓是我们一起来请愿的,我们为什么要杀他们?”
“没见宫女?那意思是宫女已经凶多吉少!你们不杀百姓,有什么借口来杀我们啊?难道我们就是为了玩儿跳水游戏去杀人?”凌刚冷笑着反问。
“你血口喷人!”
张介安冲黄石来喝道:“其他老百姓回家!你们留下,有道理不怕查!只要事实清楚,张公公,本官,绍兴府衙门,会给你们一个公道!”
黄石来看看叶氏,叶氏转头不理,又看了看卫军晃成一片的枪尖,回头冲人群喊道:“大家伙儿回去罢!我黄石来一人做事一人当,绝无二话!敝人相信,公道自在人心!若我黄某人被人害了,希望各位能照顾敝人老母妻儿一二!”
“谁他娘的要害你!?你若是杀人,死罪难逃!没杀人,自然没人害死你!”张介安怒道,“给我拿下!”
身后民众见官兵出动,闻言后便有人散去,有一个人走了,便像传染一般,三三两两,瞬间人便溜了干净。
凌刚其实倒是挺愿意看到百姓彪悍点,哪怕是与自己作对,不想一瞬间便跑了没影,不禁有点失望。
这时,何三畏带着一众人等匆匆赶到,知道前面是客氏,忙领着一帮官员齐齐磕头请罪。
“下官有罪!有失远迎,望千岁太祖奶奶恕罪!”
客氏冷冽的声音传来:“不敢劳动各位远迎,你们不要躲得远远的,便是奴的福分。”
何三畏再次叩首道:“下官实不知太祖千岁驾临,今日下官本是带人去新昌巡查春耕事宜,半路接报,下官便紧急折回!下官有罪!”
客氏冷哼了一声。
见礼完毕,何三畏要接收黄石来及一众打手,张亮出面阻止道:“太祖奶奶的三名宫女失踪,与黄石来有关,我们要他归案调查。”
何三畏转头问黄石来:“绍兴城里有三名百姓被射杀,是不是也是你们干的呀?”
黄石来大叫道:“大人,小人冤枉啊!那三支箭是从客栈那边射出!公公和百户当时就在客栈。公公也是嫌疑人,如何带小人去审讯?冤枉啊!”
何三畏转头对张亮道:“张公公,你看,这……”
张亮瞥了一眼何三畏,慢腾腾地说道:“咱家只身去客栈拜见千岁奶奶,你是怀疑我杀人,还是怀疑太祖奶奶杀人啊?我们杀人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激怒上万老百姓?”
何三畏忙道:“下官不敢。只是黄石来一口咬定公公那边放箭,据在场百姓所言,那箭确是从客栈里射出。虽然下官绝不相信公公和千岁奶奶,动手杀人,但是百姓未必这么想。若是公公带走黄石来,全城百姓未必会心服口服啊!如今民心不稳,想必公公与下官一般,不愿再起波折。”
张亮一时语塞。
凌刚见状忙拱手道:“恕下官冒昧,税监署刚刚公布税收新政,这绍兴府便乱套了,知府大人恰巧又带着大大小小官员,出门公干。若不是出了人命,恐怕何大人还在新昌呢。此事牵涉甚广,无论绍兴府还是税监署,恐怕都不宜独自处理此事,不若由税监署,绍兴府,绍兴卫三方共同看管审讯黄石来等一干人犯,拘押地就放在绍兴卫!”
何三畏闻言反问道:“凌百户也是绍兴卫的人吧?听说你杀人了,绍兴卫恐怕也不适合作为拘押地。”
客氏勃然变色怒道:“奴一个妇道人家,不懂地方有司衙门的大事,何大人是去新昌公办,还是去散心,还是故意躲着什么,奴也无权过问。但是,凌百户,奴是一定要替他作保的,他没杀人,死了的那个何老二,是要进门杀我们时,自己摔断了脖子,他是死有余辜。没有凌百户,奴和张公公都死了好几回了。你们如果为难凌百户,奴定是不依的。”
何三畏连称:“下官怎敢为难凌百户,只是百姓众口一词,下官也不敢不查问清楚。但是案情未审结前,所有嫌疑人等均应回避。”
客氏余怒未消:“百姓?那些挥着锄头要杀我们的百姓?奴身边死了两个侍卫,三个宫女失踪。全是拜这些百姓所赐!那三个宫女便是在客栈不愿意跳水逃生,后来黄石来、何老二带着一批乱民进去了。奴也是要替他们讨回公道的。还有街上三个百姓被白白射杀,这幕后谁指使的?目的是什么?”
何三畏忙道:“太祖奶奶息怒。下官一定查个清楚,给千岁奶奶一个交代。”
此时唐家三傻也被人带了上来,老三头上包着布,吹着老大的鼻涕泡,老大左眼包着布,哭哭啼啼,老二擤着鼻涕,冲凌刚哭喊道:“你陪我大哥眼!”
客氏和张亮看得目瞪口呆。三个两百斤的大汉,光头梳独辫,方脸大圆眼,远看以为霸王再世,近观不啻吕布还阳。放在哪个朝代,哪个地方,都是响当当的汉子,怎么这副鼻涕虫德行?
凌刚小声将三傻的代表作,把县令卖进窑子,给他俩讲了一遍,饶是如此场合,客氏二人也无法淡定,差点没笑岔气。
讲完以后,凌刚问三傻:“谁给你们银子,让你们砸我们的?”
三傻很快忘了赔眼的事,在人群中扫视一圈,指着黄石来,异口同声地说道:“他!”
客氏冷眼望着黄石来,眼中杀气四溢。
黄石来忙辩解:“他们三人是呆子,口供如何算数?”
三傻闻言也不哭了,同时脖子一僵头一歪,皱着眉头,口中“嗯?!”的一声断喝,瞪着五只鹅蛋般的大眼狠狠盯着黄石来。
这时,绍兴府推官应子豪带着一队捕快过来,将射杀三名百姓的箭头取了过来。众人又扯皮了一顿,最后租了个民房关押一干人等,由税监署,绍兴府和绍兴卫分别派人,共同看管。
却说此时,凌氏祛热汤药铺门口早挤满一队壮汉,挥着锄头铁铲之类的使劲轰门,口中哇哇乱叫:“凌刚杀人了,冲进去为弟兄们报仇!”
药铺大门后,张耿泰带领张家春,李来安,凌虎头,还有十几名男女店员,手握长枪严阵以待。这刀枪是凌刚早备好以防万一的。一会儿,大门被撞开,一伙人看到银光闪闪的长枪,吓得掉头便跑,锄头铲子掉了一地。
张耿泰提着长枪,追上一个领头模样的,一枪刺中那人大腿,将他活擒回来。
一番毒打后,那人交待了,他叫何老大,是何老二的哥哥,是何家镖行镖头,收了尚二的银子,带着镖师裹挟了一些百姓,来凌氏药铺打砸抢。
众人听了无不愤恨,凌家与尚二无冤无仇,他为何要下如此毒手!
凌刚回来后,大家将何老大带了过来,并将审问结果告知凌刚。
凌刚当然不信他们纯粹为了打砸抢,便将他带进一个库房,关上门,取出宝剑,在右眼眼眶边划了一道口子道:“不说实话,直接挖下来。我数到十,一,二,三……”
一边数着,手上用力,剑刃逐渐深入。
何老大看着阴沉凶残的凌刚,尿了一裤子,忙不迭地大叫:“我说,我说!是尚二派我过来,说是将这里的人控制后,搜查寻找两封信。”
凌刚闻到一股尿骚味,赶紧给他手上松了绑,便嫌弃地远远躲开,让他将口供写好按上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