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神药救父难医心,相思相望不相亲(三)
李娇小脸“唰”地又红了,怔怔地呆在原处,思想激烈斗争着。她还当他是以前的凌刚,生怕他去做傻事,犹豫了半天,期期艾艾地挪了过来。
凌刚慢慢迎上去,握住她颤抖的小手。这双少女柔夷,因长年劳作,伤痕累累。好在她年纪小,双手依然白嫩柔软。
凌刚暗暗下定决心,日后定要呵护好这双小手,让这双纤纤玉手永远嫩于春笋白于霜。女人过得好不好,一双手能说明一切。
李娇红得跟个醉虾似的,低着头木木地任由凌刚拿捏。
凌刚心里高兴,便拉着李娇,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
李娇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冒着冷汗,浑身颤抖,嗫嚅着苍白的嘴唇还没等说什么,便“呃”的一声昏死过去。
凌刚大吃一惊,忙将她抱到床上放平,手忙脚乱地探了她微弱的鼻息,细细的脉搏,便慌忙出门找到李玉,叫她去喊大夫。
自己回来守在李娇床前,只见李娇躺在床上,小脸煞白,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小小的身躯还在不停颤动着。
凌刚握着她冰凉的小手,想到自己重生复活的那个晚上,灵魂飘在天上,看到的那一幕,不禁心如刀割一般。
不一会,大夫到了,是当地名医,叫张耿泰,五十多岁,一番望闻问切后说道:“孩子是突受刺激,情志异常所致气厥之症。上次在尚家,也是我给她看的病。上次是实证,这次倒是虚症症候,总之病症轻了不少。待老朽开个方子,吃上七日。”
说罢,开个方子:人参一钱,麦冬三钱,五味子三钱,附子两钱,炮姜三钱,木香两钱,皂角三钱,细辛三钱,檀香两钱,石决明三钱,甘草一钱。
凌刚总算放心,忙作揖致谢:“多谢多谢,大夫能告诉我她的病因么?如何才能让她不再复发?”
张耿泰平日人畜无害的眼里,突然精光一闪而过。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似乎为了掩饰,大手随之顺势滑拉下来,捋了捋长须道:“详略情形,老朽也不甚清楚,听尚管家说,她为家里解粮之事焦虑过度,昏厥过去,应该无大碍。”
张耿泰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凌刚继续说道:“医者医病不医心。她若心病不除,则随时可发病。凌倌人,好生照料,日子久了,当可痊愈。”
说到这里,张耿泰捋了捋长须,换作商量的口气问道:“凌倌人,听说凌氏祛热汤,对热毒之症有奇效,拙荆近日风热犯肺,发烧咳嗽,久治不愈——”
凌刚前世干过特警,阅人无数,对人的眼神特别敏感。张耿泰眼里倏然乍现又刻意隐藏的精光,让他惊诧莫名,对其人产生极大好奇。
何况作为当地名医,人脉资源非一般人可比,无论帝王将相金身玉体,生了病还得靠医生。凌刚初来乍到,当然有意结交。
未等张耿泰说完,凌刚转头吩咐李玉,让她取来一罐祛热汤,恭敬地对张耿泰说道:“张大夫,送你一罐,希望能对夫人有用。”
张耿泰忙道:“那多谢凌倌人了。”
他说着便要掏银子,被凌刚制止道:“张大夫能信任我,我已经很开心了,何况这是自家夫人治病吃药,算我的一点孝心。只是,我也不瞒您,我与娇儿自小亲如骨肉,我也在岳丈岳母面前磕了头,要娶她的,无论如何,我都要照顾她一辈子。她这病,心病也罢,身病也罢,恐怕都需要张大夫替我指点迷津关照一二,万望张大夫成全。”
说罢,深深地作了个揖,异常诚恳地看着张耿泰。
张耿泰上下打量着凌刚,抚须哈哈笑道:“小倌人有情有义,不错不错!那日老朽去尚府为你未婚妻看病,老朽的诊断是,你家未婚妻是受了惊吓犯了厥症,其他应无大碍。只是她当日昏厥,从此种下心病,你好生待她,日久必然痊愈。等你大婚之日,老朽定来讨杯喜酒喝,不知凌倌人欢迎不?”
凌刚仔细琢磨着张耿泰的话,愣了半天才慌忙回应:“张大夫能来捧场,那再好不过了!”
他说罢,吩咐李玉去外面买药和酒菜,硬是将张耿泰留下用饭。
张耿泰附耳对着学徒张家春说了几句,那学徒便出门,一会儿又回来,手里提着一只大葫芦。
“哈哈,凌倌人,老朽跟你聊得投机,咱爷俩今日好好喝个痛快!这是托老友从京城带来的源升号烧刀子,没办法,咱就好这一口,够劲!说句得罪人的话,南方这边的烧酒,还是不比北方烧刀子的力道啊。”
张耿泰接过葫芦拧开木塞,一股二锅头的熟悉味道窜进凌刚的鼻子。
凌刚吸了吸鼻子,咽了咽口水。自从穿越以来,凌刚喝过江浙产的黄酒和烧酒。黄酒不提也罢,那烧酒实在一言难尽,度数跟日本清酒似的,却又十分糙厉刺猴,对于前世喝惯五十度以上白酒的凌刚来说,那跟掺水的假酒有什么区别?
因此,嗅到这烈酒味道,凌刚不禁赞道:“啧啧!好酒!好酒!今天托您老人家的福,可以一饱口福了!”
张耿泰很满意凌刚的表现,抚须哈哈大笑道:“哈哈,看来是同道中人啊,来来来!千岁!”
凌刚让张家春坐下一起喝酒,他死活不肯,执意要侍奉两人喝酒。大明礼数如此,凌刚不再强求,举杯敬道:“千岁!男子汉大丈夫爱烈酒和女人,大致不会错。没想到张先生作为南方人,一位博学儒雅的杏林圣手,也喜欢北方烧刀子,看来真是地无南北,一方水土养百样的人。这杯我干了,敬老人家!”
说罢,滋溜一口一饮而尽。
张耿泰也举杯一饮而尽道:“不瞒凌倌人,老朽是北直隶肃宁人,自小跟随家父习些岐黄之术,算是小有所成。只是北方生计艰难,几乎年年灾荒,不是旱灾就是大涝,不是蝗灾就是瘟疫,没过一年安生日子。你是没见过那境况何等凄惨,老百姓卖身为奴,易子而食,太惨了。真是宁做太平狗,不做乱世人啊。因此,十几年前,老朽携妻子逃难至此讨生活了。只是,近年,南方也不太平,旱涝无常,这绍兴府冬天也越发得冷,冰雪是一年大似一年啊。”
明朝万历中后期起,开始进入小冰河期,气温逐年下降,降雨带南移。
历史上有个四百毫米降雨生死线。
中原王朝有效统治一般都在四百毫米降雨线以南。在这个区域里,降雨量相对充足,当时的主粮小麦和水稻有不错的收成。像长城,几乎就是沿着当时的四百毫米降雨线修建的。
在这个降雨线以北,小麦和水稻没有经济的收成。如果中原军队想占据这里,给养主要从遥远的南方运送过来,十分困难。后勤保障跟不上,就无法长期取得军事斗争的胜利。这里便成为游牧民族的天下。
随着天气干旱变冷,北方的游牧民族日子也难过起来。因牛羊马常常被大量冻饿而死,就必然会南侵掠夺。在这种时期,中原王朝和北方游牧民族为了竞争生存资源,往往就会频繁发生激烈冲突。
凌刚知道现在已经进入小冰河期,粮食减产,叠加财税制度死板,利益集团鼠目寸光,整个天下将发生巨变。
想到这里,凌刚下意识地问道:“听说西洋有几种作物,唤作番薯,玉米,马铃薯,特别耐寒耐旱而且高产,像番薯,在闽地种得多,亩产几十石没问题,如果在北方大面积种植,至少可以保证老百姓饿不死,辽东那边的粮草压力也会小很多。听说河南道御史徐光启,在天津改良盐碱地种水稻,在北方试验窖藏番薯的种蔓种薯,为什么没人重视推广?”
张耿泰诧异地看了凌刚一眼,抚须沉思缓缓道:“嗯,那番薯老朽也吃过,味道倒是不错,却没想到竟有这么厉害的关碍。可能多数人没有意识到吧。只是凌倌人,身处一隅却知天下事,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先生过奖了,我碰到过一位西洋教士,听他说过一嘴。方才张先生提到天气变冷,粮食收成不好,突然便想起此事。只是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咱大明的官老爷们成天斗嘴,孔孟之道圣人之言不离嘴,就是不干实事。”凌刚仰首干了一杯,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道,“咱大明,缺的不是孔孟之徒,缺的是术业各有专精的人才,像徐光启和先生这样的,工农商医诸行业里的人才。”
“凌倌人,实在折煞老朽。只是啊,哪怕你抱怨圣上几句都无妨。我听北京来的老友说过一个笑话,说皇祖神宗时,有个御史叫雒于仁,上折子骂皇祖是酒色财气之徒,皇祖气个半死,最后你猜怎么着?雒于仁没死,也没挨板子,自己辞职回家了,还赚了一波好名声!咱大明圣上都是尧舜之君,善于纳谏有容人之量啊。”张耿泰笑了笑,“但是你可不敢与天下读书人作对。他们一辈子熟读圣人之书,是大明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使不得的。”
“哈哈,也是,那是人家一辈子的生计,掀了人家的铁饭碗,那肯定要找我拼命。不过小子只是一斗升小民,人微言轻,想来他们大人有大量,也不会跟我计较。”凌刚哈哈一笑,又似无意问道,“先生是北直隶肃宁人?”
张耿泰面无表情地点头道:“是啊,咱们那个穷地方,十年倒有九年荒,百姓多为朝廷养马,所以老朽马术倒是不错,老朽平生两大爱好,一曰马,一曰酒,凌倌人有意,老朽改日带你骑马。你以后也不要叫我张先生,张大夫,若不嫌弃,便叫我一声张叔罢。”
两人正聊得热情,李玉从里间出来说李娇醒了,凌刚对张耿泰道:“要叨扰张叔,随我一起看看娇儿。”
李娇和李玉平日住西厢房,小户人家,房间不大,一个黏土搭的铺,下层铺木板和稻草,上层铺着蓝白花格子粗布床单,李娇盖着一床薄薄的红花棉被,棉被缝补过,依然有破口处露出棉絮,大明棉花是早已普及了。
屋内条件简陋,但是房间被收拾的整整齐齐,床单被子年久褪色,倒是浆洗得干干净净。
见张凌二人进来,李娇刷的又红了脸,张耿泰安慰了几句,不顾凌刚挽留告辞了。
凌刚搬了个凳子,坐在离她两米左右的位置陪她说话——他已经想好对策,前世打破伤风针怕过敏,采取多次少量注射,让机体逐渐适应过敏原。
他现在要接近李娇,也要采取相同的策略,逐渐靠近,慢慢提高亲密程度,让她慢慢适应。
当前最有效的解决办法当然是两人发生亲密关系,解除她的心魔。
但是,一来李娇本身的情况不允许,二来即使条件允许,他也不敢,毕竟她才十四岁,一旦怀孕,这种年龄的少女,机体并没有发育成熟,贸然怀孕生子对她的生命安全会造成巨大威胁。
古代产妇死亡率高企不下,就与育龄过早有莫大干系,凌刚无论如何也不能冒险。
虽然乡下没那么多讲究,但是自己躺在床上,一个男子就在眼前不远处坐着,尽管这个男子她无比熟悉,还是让李娇羞红了脸,小声道:“哥哥,你快回去忙罢。我这副身子骨,没那么金贵,你不用花太多心思。”
“这样,你好好吃药养身体,好了之后你得帮我,李玉现在都学会怎么做祛热汤了,你必须要学会,切记其中关窍不能透露给外人,你一定要答应我。我还有其他事情要琢磨,要按照洋教士交给我的法子炼钢。一旦成了,无论是做农具还是刀枪,那家伙削铁如泥吹毛立断,不愁不卖个好价钱。”
李娇诧异地看着凌刚,好奇地问:“哥,这个洋教士怎么什么都懂?他现在去哪里了?”
凌刚摸了摸鼻子道:“西洋人喜欢钻研各种机巧技法,教士又是他们那里最有知识的人,所以他们确实懂得很多。洋教士到处跑,要宣扬他们的天主教,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不过他们在北京那边比较多,以后要是得空的话,我要去拜会拜会他们。不说这些,你要答应我,学会制作凌氏祛热汤。”
接下来几日,凌刚在会稽县城内官河边,买了一座前店后厂五进的大院子,河对岸便是山阴县,拱桥相连,位置极好。
院子前面是店面,后面加工间、仓库、账房、住舍一应俱全,花了整整三百两银子。
他随后让张捕快带着,去税课局登记,塞了几两银子给税课局大使,事情办得格外顺利。没办法,有熟人有银子好办事。办好营业手续,挂上烫金的凌氏祛热汤牌匾,敲锣打鼓,放了一通鞭炮热热闹闹开业。
当晚,凌家大摆宴席宴请来贺的朋友亲戚。
按照凌刚本意,挂上牌匾营业就行,不怕别人不买账。
但是时下大明,特别是江南一带,因为承平日久,上至达官贵人,下到黎民百姓,攀比竞奢之风日炽,凌刚父母自然不能免俗,儿子出息了,自然想展示一番。何况开店伊始,热热闹闹大办一场也是古今惯例,就当做广告了。
这天晚上,凌家老宅张灯结彩,屋里屋外摆了近二十来桌,这一席办下来,花了一百多两银子。
但是大明跟前世一样规矩,来客随份子!而且数量还相当可观。
凌刚特意叫上远房本家凌虎头,让他带着老婆孩子过来吃饭,不用出份子。凌刚知道,在大明,像凌虎头这样的贫苦人家,一顿饭都要精打细算。
凌虎头却一个人过来,上了一百文的份子钱。
凌刚知道他的情况,这一百文说不定还是借的,如何能收?推让了半天,凌虎头脸涨的通红,显然是有点生气了,凌刚只好收下,心里暗暗感叹,悄悄吩咐李玉,备下点心米饭肉类装进食盒,送到凌虎头家里。
捕快张志也来了,随了一两银子,拍着凌刚的肩膀哈哈笑着,声若洪钟:“好啊,小子出息了。你小子虽然平日里,虎头虎脑傻里傻气的,但是哥哥就是看你顺眼。”
凌刚一边致谢,一边笑道:“张哥好力气,得亏是小弟,一般人都要被你拍进土里,只剩一个脑袋留在外面。”
张志咧着大嘴哈哈笑着入了座。
那邢三本想来,被凌刚制止了。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现在关系密切。凌刚反而要求邢三,时不时找找自己的霉头。
随后张耿泰带着一个五十左右的老者到了,这老者精神矍铄,仙风道骨,凌刚急忙上前行礼。
张耿泰指着老者对凌刚道:“凌掌柜,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绍兴府有名的神医,张介宾,景岳先生。先生平日在杭州,可巧这几日回绍兴,老朽就带他过来了,可不要怪老朽唐突。”
凌刚忙道:“哪里哪里,久仰久仰。景岳先生大名如雷贯耳,两位大驾光临,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只是家里简陋,委屈二位将就了。快里面请。”
张介宾打量了一番凌刚,哈哈笑着,笑声爽朗豪放,与仙风道骨的形象形成强烈反差:“我老张看到小友,倒是颇有眼缘,你小子长得够健壮,要是派到前线打仗,定是一员虎将,哈哈。听耿泰说,你研制的祛热汤,对风热之症有奇效?那对于前线负伤军士来说,应该能派上大用处。”
张耿泰对凌刚小声道:“景岳先生不但是位神医,人家可是戎马一生了,他兄弟张介安便是绍兴卫指挥使,所以对你这个药方很有兴趣。”
凌刚暗暗吃惊,忙表态道:“如果前方将士有需要,无论如何,我也要尽心尽力保障供给。只是这个汤药刚做出来,需要进一步验证,还需要二位多多赞画指教。”
张介宾拍手道:“好说好说。改天带你见见我兄弟,你们好好聊一聊。今天,我老张可要讨几杯酒,喝个痛快,走走走。”
筵席的第二天,凌刚便领着李娇和李玉制作凌氏祛热汤,他计划将制作工艺托付给这姐妹二人,所以讲解得格外用心。
李娇心灵手巧,学了几日,便做得与凌刚一般无二。人一旦忙了起来,便顾不得胡思乱想,李娇逐渐变得充实轻松起来,偶尔还会笑一笑。
凌刚暗暗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