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神药救父难医心，相思相望不相亲（二）
凌刚问道：“邢捕头怎么了？”
邢三尴尬地看了看四周，将凌刚拉出门外，悄悄说道：“咱自己人，兄弟我就不瞒着凌倌人了，唉！也不知道哪个天杀的娼妇，给我哥染了杨梅疮，看了很多大夫不见好转，求求凌倌人大发慈悲！”
谁他娘的跟你是自己人？凌刚暗自骂娘，淡淡地对邢三道：“不瞒你说，我那款神药，是卤水点豆腐，专治杨梅疮！”
“小子就知道，凌倌人的神药，包治百病！”邢三谄媚笑着，从怀中取出一只紫葫芦，双手奉上，神叨叨地说道，“凌倌人，这葫芦里装的的是擎天不倒丸，是一位有名的乌斯藏喇嘛亲自研制。今天小子将它送给凌倌人！”
凌刚摆摆手打断了他，冷冷说道，“你留着自己修炼吧。你不来找我，我也准备找你说事了，你不如实讲来，我是不会出手的！上次我李叔家，为什么分派的运粮任务那么重？任务明显完不成，到时我李叔家自然倒霉，但是县太爷那边就好看么？谁派你来糊弄他们的？！”
邢三慌了神，这凌大傻果真跟以往大不一样！这眼神哪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分明像六十岁的，阴沉峻厉，他稳了稳心神转了转眼珠，又作揖道：“凌倌人，咱就是个打杂跑腿的……”
“闭嘴！我什么都知道，我只是看看你的诚意而已。”
凌刚突然张开五指掐住邢三的脖子，出手极快。凌刚本是特警出身，现世打铁出身，力量和技巧都满格，兼具力量型和敏捷型英雄属性，邢三哪里是对手？他瞬间被掐离地面，两条小腿乱蹬。
凌刚将他拖到一个僻静处，阴鸷的目光盯着邢三道，“尚周初指使你们兄弟两，先用乞丐栽赃，后用一个假的解粮任务来糊弄逼迫李家，是不是？！”
凌刚的手像铁钳子一般，扼得邢三涨成猪肝脸，呃呃地喘着粗气，含混不清地求饶道：“不关我们事啊，尚家我们惹不起。”
“那就是柿子捡软的捏？你就惹得起我，是吗？”凌刚加大了力道。
邢三张大了嘴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不，啊，饶，命。”
凌刚等邢三快窒息，才放开他。
邢三瘫倒在地，呼呼喘了半天气才道：“凌倌人，什么都瞒不过您！怪小人猪油蒙了心，我该死！我该死！求求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我哥！”
说罢竟砰砰磕头。
“救你哥可以，把事情原委一字不差给我写下，按上手印！”
邢三愣在那里不肯答话。
“你一定在想我凌大傻，怎么什么都知道？”凌刚说到这里，眼里寒光四射，操着阴恻恻的语气森然道，“因为——我不是人，是个鬼！”
邢三浑身一激灵，跪在地上冷汗淋漓。
“我掐指一算，叶向高要入阁做首辅，现在是九月份，一个月之内，你就看我算得准不准。我还算出，不久之后宫里就有公公来做税监！朝廷在辽东打仗没钱了。找谁要钱？尚家有铁矿，有铜矿，有织造厂，公公不找他家找谁？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们一定会斗得不可开交！如果公公掌握了尚家在当地为非作歹的证据，事情是不是更好办？你助公公一臂之力，公公能亏待于你么？你放心，我不会傻到拿了你的状子去县衙击鼓鸣冤，或者拦住知府大人的大轿。我等着公公过来，一击必杀！咱这也算为朝廷尽力。你只需在状子上说明，你被尚家相迫万般无奈，才做了这等事，愿意将功补过，到时如果再交代尚家其他不法之事，不但无过，反而有功。公公是替皇上办事的，到这边人生地不熟，需要得力人手，你替公公办事，好处更少不得你。只要你愿意写，我凌某人定会替你在公公面前分说明白。不用怕，尚家在我们当地一手遮天，在公公眼里就是头肥猪而已！公公代表的是当今圣上！你不用害怕！”
凌刚记得叶向高是天启元年十月份入阁，现在农历九月，他也不知道阳历是几月，说不定那老家伙已经上班了，不管了，消息传来还需要时间。至于税监公公，那是通过逻辑推导的理论结果，吓唬人够用了。
邢三张口结舌。
这个小铁匠太古怪，死而复活，接着造出神药，性情也跟从前大不一样，气度森然让人不敢逼视。把整个栽赃陷害李家的事情说得一字不差！虽然说了些远在半空的朝廷大事，仔细想想倒是句句在理，就看那内阁首辅是不是换人了。
邢三正冷汗淋漓迟疑间，凌刚开口说话了：“我知道你害怕消息泄露遭尚家报复。我也不想打草惊蛇。所以没有把握，我不会出手。你陷害李家只是胁从，为了生计而已，我没必要跟你不死不休。你可以回去等消息，是不是叶向高入阁，到时再来找我不迟。但等到公公过来，就由不得我了，锦衣卫和东厂知道吧，他们有的是办法撬开你的嘴。”
说完拔脚便走。
邢三浑身一激灵，是真的有点怕了。他有心等等，但是他哥的病等不及啊，犹豫片刻便慌忙起身追了过去。
姜氏和李娇之前偷偷跟了过来，躲在不远处，正看到邢三跪在在地上，惊讶地捂起了嘴巴睁圆了眼睛。
待到她们远远跟着邢三，回到李家，凌刚已收好状子，正跟邢三说话：“我也不想坑你，你可以先买一天的量试试效果，按我说的方法，胳膊上戳个针眼，涂点药观察是不是过敏。有效果了再来买，需要吃药十几天。”
凌刚愿意出手救治邢捕头，还有一个考量，就是用他做小白鼠，试验药量和治疗周期。
邢三哭丧着脸说道：“凌倌人，这一天就要50两银子，实在吃不消啊。”
凌刚才不信他们拿不出银子，拿不出也得自己去想办法，这种衙役最是奸猾，便胡乱应付道：“我这是成本价，不能亏本卖你。你们平时为尚家做了不少事，生病了去借点钱，难道尚家还能不给不成？如果这样，他们不仁就别怪你们不义，让你哥天天去尚家膈应他；尚家不嫌病人晦气的话，便去敲诈他；再不成去偷他的，取了药远走高飞。你不是正担心尚家报复吗？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当然我只是给你点建议，你自己想办法弄银子去！”
邢三听的晕头转向，心道这小子真是变了，有些话就没听过，什么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带着一脸大写的问号和懵逼讪讪退了。
第二日，凌刚正咣咣打铁，邢三跑来哭丧着脸道：“我的倌人！我昨天怎么没想到，尚家与叶家是亲家！你给我坑苦了！要是叶向高入阁，尚家岂不是更难对付？这该如何计较才好？求凌倌人给个主张！”
“你哥好点没？”见邢三点头，凌刚语气严厉起来，“我给你坑苦了？！你们将我未过门的妻子逼疯，你倒是来反咬一口？合该着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人骑在头上撒尿，还得张开嘴当水喝了才对？！”
邢三忙抽着自己嘴巴求饶：“小子该死！小子该死！凌倌人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只是叶向高做了首辅，尚家更不好惹了，咱这小人物，惹不起啊，我的哥！”
“哼！瞧你王八眼子那么大出息！”凌刚冷笑着敷衍道，“不是要你去对付尚家，是皇上和公公要对付尚家，甚至还要对付绍兴府的孙家、谢家等。我们只是加点柴火，帮着公公烧尚家屁股而已。不说这些，你哥怎么得的病，难道就不能想办法让尚周初也尝尝杨梅疮的滋味？得了这病，他家叶夫人能饶得了他？你给他送个美人，借钱不是更好开口？这种病美人，我也替你一起留意，迟早要到我这来看病，你听消息就是！等尚周初死了，尚家倒了，你也可以去尚家的绣床上滚一滚嘛！咱们都是苦哈哈的老百姓，凭什么他们尚家作威作福一手遮天？该他们还债了！”
邢三一听，倒不觉得凌刚在胡诌，顿时振作起来，再想想尚家的美貌小姐丫鬟，不禁咽了咽唾沫。这一票值得干！这小铁匠莫不真是神仙转世？天大的难事到他手里，举重若轻迎刃而解！有办法可操作性强！
邢三再三致谢。
凌刚交代他要留意尚家主要人物的动向，特别是尚周初，平日喜欢去哪里，干什么，要定期向他汇报。
邢三这种街头滑吏，狐朋狗友多，做这类鸡鸣狗盗的小事最是便利。
凌刚还特意叮嘱他，线人一定要与尚家有仇。
邢三满口答应，留下三百两银子取了六天的药，元气满满地离开。
手里多了这么一笔巨款，凌刚当即将父母和李二贵一家人叫到李家商量，要在城中买个大房子，后面制药，前面做门面卖药，药名就叫凌氏祛热汤。
凌刚坚持要聘个私塾先生教李娇和李玉姐妹认字，理由是以后生意做大了，需要自己人管账。
李二贵夫妇一来不想欠了凌刚太多，二来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哪有抛头露面机会，后来实在拗不过凌刚，只得同意。
李娇这次倒是没躲着凌刚，藏在王氏身后，远远听着。
安排了一众事情后，凌刚对众人道：“我先教你们西洋记数法，方便明了，以后记账用得着。”
阿拉伯数字和字母都是清朝后才开始广泛应用的，之前记账都是用文字记载，从上往下，从左至右，相当繁琐。
凌刚一直认为，中国的自然科学没有成体系地发展起来，没有广泛使用阿拉伯数字和字母，或者类似的简便符号，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很多人对阿拉伯数字习以为常，觉得它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它是人类最重要的发明之一。想象一下，现代数理化公式全部用中文英文或者其他文字来表达，是如何的一个场景？
没有阿拉伯数字和字母这样简便的符号，代数学以及后续的微积分就无法发展，没有微积分，哪有现代科技？中国古人解决几何问题，譬如证明勾股定理，求算球的体积，全部使用纯几何方法，难度上升了几个档次。读者有兴趣可以了解祖暅之如何求算球的体积，见识下中国人的智慧是如何了得。这反证了古代中国不是缺少天才，是缺少天才发挥的环境和机制。
别说中国，就连牛顿时代的英国，引领当年数学潮流，后来因为狭隘的民族主义，拒绝使用莱布尼茨发明的微积分符号，结果英国数学发展从此落后于欧陆。一个简单的符号就能影响数学发展进度，可想而知，缺失阿拉伯数字和拉丁字母的中国，受到的制约是何等致命。
凌刚目前当然没有改变中国的妄想，但是从身边起，做些微末小事还是可以的。
李玉蹦蹦跳跳跑了过来，叽叽喳喳嚷着好啊好啊，李娇没动，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地看着凌刚。
凌刚在纸上写下0到9十个数字，开始讲解。听了一会儿，李二贵拍了拍大腿道：“嘿？这个真好！也是跟着那个洋教士学的？”
凌刚点点头，远远地朝李娇笑道：“娇儿，你要是没听明白，就靠近点。过两天药铺开业，你得替我坐镇呢。”
李娇红着脸摇头。李二贵夫妇见状也不好说什么，无奈地摇摇头。
凌刚爹娘都不是口齿伶俐之辈，尤其凌铁匠，跟个石墩子似的坐着，一言不发。
姜氏拉着李娇的手道：“孩儿，我们跟你爹娘都商量好了，你眼看着就要是咱凌家的人了，你心里有什么话，跟我说。咱小门小户的，成天忙得落不下脚，又都是一起走动惯了，平日里，有些小节没那么讲究，你不用太介意啊。”
明朝晚期，江南一带风气日益开放。何况小户人家哪里有条件，让闺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躲在深闺琴棋书画做刺绣？即使是大户人家，女眷出来转街的也多的是，到了节日，那街上更是红男绿女热闹非凡。
更让凌刚宽心的是，明朝至少绍兴这里，裹脚女人是少数，即使裹脚也绝非清朝北方女人那种断骨裹法，而是更加往细瘦方向裹。
李娇倒是不抗拒姜氏拉她的手，只是不吱声。
众人也知她状态刚好点，也不敢多劝，凌刚说话了：“这样吧，让我和李玉李娇单独说一会儿话。”
其他四人对望一眼，便离开房间。
凌刚对李玉说：“玉儿妹妹，你劝劝你姐，她平时最疼你。”
玉儿蹦蹦跳跳跑到李娇面前，抱住李娇道：“姐姐，哥哥要娶你，你答应吧。”
李娇又红了脸，将李玉抱在怀里，仍然低头不语。
凌刚吓唬道：“娇儿，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做的我也定会做。你一直不愿意跟我说一句话，也不愿意跟我接近，我活着有什么意思？既然你宁愿装疯也不愿意跟我接近，我会离你远远的，明天我就走，去寻个庙当和尚。家里这边，还得你照管点。”
李娇抬头看着凌刚，这个傻哥哥一向是个实心眼，真要去做和尚可如何是好？她紧张起来，眼泪打着转，终于开口说话了：“你何苦这样，家里刚有起色。我不是不愿意接近你，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你一接近，我就紧张害怕，紧张得发抖，会随时晕过去。”
说着，呜呜地哭起来。
“是不是面对男子，你都会害怕？”李娇出事后，第一次对他说这么多话，凌刚心里十分欢喜。
李娇点点头。
沉吟片刻，凌刚道：“这样，我也不逼你，你就当我是你哥哥，是亲哥哥，咱们本来就比亲兄妹还亲。嫁与不嫁，你说了算。我平时尽量离你远点。但是，你平时要跟我说话，店铺该帮忙也得帮忙，除了你们，我还能靠谁？”
李娇犹豫片刻，抿着嘴点点头。
凌刚笑道：“点头什么意思？据洋教士说，海外有个锡兰国，点头代表不。你说话，可以吗？”
“好的。”李娇声音很低，接着又道：“那你别去做和尚！”
凌刚哈哈笑道：“娇儿愿意跟我说话，我当然不愿意做和尚。敲木鱼的声音哪有娇儿的声音好听。哈哈。”
李娇诧异地看着凌刚。
凌刚立刻明白了，现在的自己跟以前的凌刚相比，有点油嘴滑舌，看来得收敛点，让她慢慢适应自己的变化，就找补道：“我上次昏迷醒来之后，好像一下子开窍似的，突然明白很多事情。以前我不爱说话，你爱说话，现在反过来了；以前，摊上事我就知道哭鼻子，那有何用？我长大了，是个汉子了，要护卫你们周全。”
李娇显然知道他溺过水，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凌刚，稍稍趋近，围着凌刚转了几圈，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没见异常，便又低头不语。
“交给你姐姐。”凌刚摸出约十两银子塞进李玉手里，转头对李娇道，“这些天爹娘他们和你都辛苦了，不要舍不得花银子！虽然现在药铺伊始，各项开销花费多，但是吃饭吃肉吃盐吃油不成问题，两位爹爹喝酒也不要亏待。你和妹妹去换几件衣服，瞧你那衣服都打了多少补丁了？过段日子，咱们会赚很多很多银子，你要准备一个大袋子装起来藏好，嘿！”
李玉用小拳头捣着凌刚的腿，撅着小嘴鼓囊道：“哼！我不辛苦啊哥哥？我也会帮哥哥姐姐干活啊。”
“真是该死，忘了我家玉儿小妹妹了！”
凌刚笑着摊了摊手，却见李娇却红了脸摇头道：“我这里够用。药铺开张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你留着用。以后赚了钱，给娘——婶婶去管，我不会管钱。”
凌刚找了个由头支开李玉，下意识地要走到李娇身边。
李娇见他靠近，缩着脖子，双臂抱胸面色煞白。
凌刚只好止步，抬起双掌望着李娇道：“对不起娇儿，我不由自主就想靠近你，不是故意的。娇儿，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你知道我的心，什么事你不能跟我说呢？事情藏在心里，迟早会生病的。你现在这样，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
李娇双肩抖了抖，捂着脸开始哭泣，泪水顺着指缝流了出来：“哥哥，娇儿对不起你。娇儿这辈子不能服侍你了。如果有来生，娇儿一定……”
李娇哭得越发厉害，说不出话来。
“娇儿，不怪你。去年尚家诬陷爹，哦不，诬陷叔叔，今年用解粮任务来逼迫你，我都知道了，你受了太多委屈。我只在意你的心！”凌刚盯着李娇问道，“要我如何你才能放下心结？杀了尚周初？”
李娇止住了哭泣，诧异而惊恐地望着凌刚：“你都知道了？你不要去做傻事，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
话没说完，李娇又捂着脸哭。
“我一定要杀了他，否则你心结解不开！除非——”凌刚愤怒不已，看到李娇移开双手泪眼朦胧看着他，继续说道，“除非你现在过来抱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