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世冠盖满京华,今生却入柴扉
现代人凌刚,是一家民营机床公司的老总
他是个孤儿,学生时代成绩优异,尤其擅长数理化,高考时为了减免学费报考了警校,因为身体素质出色,又干了特警,喜欢摆弄机器研究物理,退役后进了一家国有机床厂做了部门经理。
他上任伊始,雄心勃勃,在部门改革绩效考核,无论正式员工或者合同工,奖金一律按照相同的系数按劳分配。他有心要改变同工不同酬的现状,基本工资他动不了,但是奖金还是可以运作的。
结果自然是捅了马蜂窝,他忘不了和一帮正式员工持续近半年的争吵,特别是一帮老大姐老大妈战斗力爆表,移花接木偷换概念,各种诡辩技巧无师自通扑面而来,让他难以招架。这帮老大姐都是系统内子弟,关系盘根缩节,在他们的围攻下,他失败了,心力憔悴,辞职创业。
目前公司规模利润在全国范围内已经步入第一梯队。
他一直在各种场合,呼吁房地产税和遗产税。
他认为中国人的中庸之道没有真正落到实处,历史上,总是贫者欲贫富者愈富,随之而来便是均平富的革命,周期性地在两个极端里轮回。
而房产税和遗产税就是中庸之道,即通过和平的税收调节,让富人让渡一部分短期利益,换取子孙后代乃至国家的长治久安,避免极端的贫富分化和随之而来的极端暴力革命。
当然,这个房产税一开始没有征收,现在有点积重难返,断然开征确实不太可行,但是总要有人不断推动,不断地教育民众,才会让条件逐渐成熟。房价如果能有效控制合理发展,则一鲸落而万物生。
如果说做实业的,都希望房价能降到合理的水平,对企业本身有利,那么凌刚呼吁推行遗产税就毫无私心了。
遗产税是专门为他这种富人精心准备的。他认为,中国人本质是更加善良的,但是进入理性科学世界不久,多数尚不具备理性长远考虑重大问题的能力和心态,又过于重视子孙后代的福祉,总想尽一切努力让子孙世世代代都幸福无忧,殊不知,这样迟早会害了他们的幸福甚至性命,几千年的历史给出无数教训,但是很少有人能意识到,少数人意识到,又抗拒不了多数人的洪流。
他曾经给自己的一个富豪朋友说过自己的观点,朋友微微一笑:我可以移民。
他反驳道:你移民应该是到发达稳定的国家吧?只要是发达稳定的国家,就一定有房产税和遗产税,为什么不出力建设自己的国家?
朋友语塞,陷入沉思。
他是政府养大的,他爱国,他希望这个国家长治久安,子孙即使平庸,也能相对平静幸福地过完一生。所以他要呼吁,要宣传。
他想得累了,躺在车后座打了个盹,随着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将他送到明朝会稽县尚家村。
现代人凌刚听到了撕心裂肺般的一声声嚎哭,他睁开了眼睛。
众人被唬了一跳!呆在那半晌言语不得。
这情境实在过于吊诡。凌刚落水后,姜氏不顾一切跳下河时,他已经沉入河底,而且她也不会游泳,被王氏和李玉叫来的乡民和更夫救了上来,等捞上凌刚时,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明明死透了,突然又睁开眼睛,跟开玩笑儿似的。
姜氏愣了半晌,小心翼翼地上前,轻轻触碰着他的脸颤声问道:“我儿,你,你真活过来了?”
凌刚茫然地看着这个妇人,这个妇人的脸庞在前世的梦中见过,感觉十分亲切,只是这一大把年纪怎么还穿汉服?穿汉服也罢了,怎么料子这么粗糙,似乎是粗布剪裁而成?再看看周围男女,男子戴着方巾,穿着圆领长袍,女子都是裙子套裙子穿着汉服,他分辨不了样式。
他揪了一下屁股,揉了揉眼睛,还是不确定自己是否在做梦,但是恍惚中又感觉这场景似曾相识,就大声问道:“我是在做梦吗?”
凌刚特警出身,又长期处于高位,声音发自丹田,分外洪亮有力,隐隐间竟然有摄人心魄的气势,和以前那个傻小子大不一样,更别提死过多时的人发出如此中气十足的声音,充满诡异恐怖的幽默味道,众人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互相望了望,没人敢说话。
姜氏倒是不怕,扑上去抱着凌刚喜极而泣:“我儿真的活过来了!咱们赶快去找郎中。”
凌刚脑海中慢慢融入这具身体的记忆,就像复制黏贴的进度条一般,逐渐满格。
他知道传说中的穿越发生了。望着前世孩童时代,无数次进入梦乡的姜氏的脸,逐渐与眼前的这张脸重合。这张不到四十的脸,被岁月残忍摧折,皱纹像折扇一般,将巨大的苦难雕刻在脸上。
他又看了看王氏和李玉,李娇不在,灵魂出窍那刻看到的情景是真是幻?他脑海中尽力回避这个问题,咽了咽吐沫,用手背轻轻摩挲着姜氏的脸庞,哽咽道:“姆妈,如果不是做梦,我是活着。不用找郎中了,我没事了。”
凌刚说完,自己也感到诧异,竟然非常自然地用绍兴方言叫起了妈妈。并且在这一瞬间,他有些恍惚,仿佛这一瞬间的情景他似乎经历过。真的还有前世的前世吗?就像俄罗斯套娃一样?
“不对,死了没法做梦,无论如何,你都是活着的。你放心吧,小子。”
有人插了一句,将凌刚从凌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众人也小声笑了起来,气氛稍稍松弛了一点,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着。
王氏这才满脸焦急地跟凌刚说:“刚儿,我们见你一整天不回,就想着,你可能也是着急运粮的事,就来这里找你,老远看到你栽进河里。。。吓死人了,真是老天保佑。赶快去找郎中再看看。”
凌刚摆了摆手,他起身,向门房走去,沉声问道:“请你帮我找李娇,我是她未婚夫,有急事找她。”
身旁的姜氏和王氏闻言对望了一眼,倒是没说话。
护卫看着月下凌刚依然青紫不似活人的脸,尤其是那双寒光四射的殷红双眼,他又亲眼目睹凌刚死而复活,心里更是害怕,见鬼似的浑身哆嗦了一下,鬼使神差般地应道:“好,好的。”一骨碌往里跑去。
不一会,尚二领着一帮家丁出了大门,将信将疑地望向凌刚,浑身打了个冷颤,显然他知道凌刚死而复生的事了,哆嗦着问:“你,你,什么事?”
“我要见李娇!”凌刚注意到众人见鬼似的表情,暗暗寻思自己神秘中带着恐怖的光晕说不定有点用。
“是这样,李娇这两天因为操心家里运粮的事,病倒了,现在起不了床。”尚二搓着手,见王氏上前要询问,稳住心神忙宽慰道,“你别急,没大问题,就是身体比较虚,需要静养。大夫已经看过了,两三天就能好。另外,也不妨告诉嫂子,我们老爷考虑到你们家确实困难,明天就去县衙替你分说,免了你家运粮的事,放心好了。”
王氏闻言,没有死里逃生的兴奋,而是略有不安地问道:“我家囡囡真的没事?”
“我们尚府做事,何曾亏待过府中下人?别说府里的小厮丫头们了,就是外面的乡里,我们尚府也没少恩惠。老爷夫人对你家囡囡那更是器重得不得了,平日里,哪有老爷夫人如此宽待一个下人的,是不是?快回快回吧,深更半夜围在这,实在不成体统。”
凌刚血灌瞳仁,拳头捏得咯吱吱响,有心要问那声惨叫怎么回事,又怕王氏担心,正犹豫间,忽听府内一阵嘈杂声,放眼望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衣衫不整慌不择路在前面逃,口中嚷着:“老子什么也没做!给我拦住她!”
后面一位贵妇模样的提着一把剑乱舞着,跟在后面追骂:“你这只见不得腥的死猫,老娘忍够了,今天跟你拼了!”
贵妇后面,一帮丫鬟小厮跟着跑,却是不敢近身。
凌刚认出男子就是那个给李娇穿衣服的,转过身盯着尚二,声音阴沉得似地狱冰锋:“那是你家老爷和夫人在捉迷藏吧?”
尚二尴尬地搓着手:“唉!是,是,您要是……”
凌刚浑身打着冷颤,整个脑袋都在颤抖,脸色更加青紫,血红的双眼寒光四射,打断了尚二颤声道:“我什么都知道!你家老爷要是为难李娇,我不会放过他!”
尚二看着夜色下凌刚瘆人的面色,吓得不敢说话只顾着点头。
凌刚凑过去附在他耳边,操着诡异的音调,纯粹用气息小声道:“我现在是个活死人!我死后看到尚周初非礼我家娇儿了!娇儿浑身僵直昏迷了!对不对?”
尚二瞬间感到一股凉气顺着脊背蔓延至全身,瞪大眼睛张着嘴结结巴巴地说:“哦,不,李娇没事,没事。我们,一定,让她,让她平安……”
凌刚一夜未眠,心像被巨钳撅住一般痛。他不但继承了这具身体的记忆和情感,而且这里的一切场景,他似乎都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凌刚前世初中也有个同学叫李娇,依稀正是如今李娇的模样。他们是同桌,少男少女情窦初开,却又羞涩懵懂欲说还休。凌刚那时最大的快乐便是见到她,因此他跟一般学生不同,他不喜欢周末和放假。
他忘不了,自己去省城参加学科竞赛离校前,她偷偷躲在树下看他的情景;他也忘不了,她看他每天在学校吃咸菜,偷偷将五毛钱一块钱塞到他的桌肚下。
她后来得了白血病,死在省城,凌刚拼凑好路费,赶去省城,却只看到一只骨灰盒。
她死后,不止一次出现在他的梦里,在梦中,他带她去河里摸鱼,上树掏鸟窝,上山采野花,跟今生的经历没有丝毫差异。
在梦中,她模糊的身影和脸庞常常让他抓狂,直到重生,才得偿夙愿,清晰地在脑海中刻下她娇美可人的脸庞。
前世的凌刚,自李娇死后,很长一段时间,眼中没有异性,直至工作几年后,碰到一位姑娘,长相性格与李娇颇有几分相像,凌刚毫无保留地付出了所有的爱,最后却遍体鳞伤。
他后来经历过的女人他自己都记不清,但是一直未婚。
未婚也许因为他花心,也许不是。
花心是大自然的设计,雄性动物广播基因的本能。
更主要的是,他受不了两个人共同生活的束缚,哪怕他很爱她也不可以,时间一长连呼吸都凝滞不畅。
所以他那时坚定地认为,婚姻是经济的权宜之策,是反人性的,随着社会的发展会越来越松散,直到消失。
没想到,他堕入后进文明之中,思想也快退般地保守起来,再次为一个女人如此撕心裂肺。
凌刚想起那声惨叫声,心便揪了起来。也许是她生病了,很快就好了……但是,以他的阅历和思维能力,把整个事件从头到尾捋一遍之后,一个他不愿意相信的逻辑链条在心中清晰浮现。
一切都是尚周初在背后捣鬼,目标就是李娇,乞丐案当然是冤案。
凌刚前世对明史就非常感兴趣,所以对明朝相当熟悉。因为读懂明朝,就读懂了中国人。
那个解运税粮任务百分百是假的,糊弄没什么见识的农民而已。
且不说军卫自己屯田自给自足,即使那边闹饥荒需要从外地调粮,官府即使再凶残但是它不脑残,分派一个逼死人全家也无法完成的任务,对他那顶官帽有什么好处?无论如何军粮都不能到位,上峰怪罪下来,他如何解释自己的组织协调工作?其他人都死光了吗?还是自己受贿徇私?抑或是不顾大局挟私报复?
一直纠结到东方破晓,凌刚才慢慢冷静下来,开始针对自己的境况,着手安排后续计划。
要给父亲看病;尽快给李娇救出来;想办法赚钱,这种吃盐都恨不得一粒掰成两半的日子,实在难以忍受;杀了尚周初。
他胡思乱想到天亮,反而困得支撑不住,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凌刚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被人弄醒,睁眼只听李玉哭哭啼啼道:“哥哥,你起来,我姐姐回来了,生病了,你快去看看。”
凌刚一个激灵,一跃而起,奔出门外,却见李娇家门口围了一堆人。
李娇披头散发手舞足蹈,眼神涣散,口中乱喊着什么,王氏正抱着她泪如雨下。
凌刚见状心如刀绞,站在原地半晌作声不得。
尚二跟李二贵解释着:“这孩子因为运粮的事,过于焦虑,所以神志有点不清楚了。这是十两银子,老爷给孩子看病用的,还有这个卖身契还给你。运粮的事,我们家老爷已经打过招呼,你今年就免了。”
众人听了不免唏嘘了一阵,不外乎同情李家的遭遇,感叹尚家的仁义之类。
凌刚慢慢走到李娇面前,李娇见到凌刚像见鬼似的啊啊大叫,挣脱王氏,却躲到王氏身后死死抱着她,将脑袋紧紧贴着王氏不看凌刚。
凌刚怕刺激到她,也不上前,只是说道:“娇儿,别怕。我娶你。”
说罢,扑通一声跪在王氏面前,磕了三个响头:“婶婶在上,请原谅我的唐突,凌刚请您将娇儿许配与我,我定会一生一世照顾好她!”
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诧异地盯着凌刚,这小子平时憨傻,死而复活后,行为更是异于常人,不过倒是有情有义,这李娇疯了,他也不离不弃。
连李娇也不闹了,在王氏身后悄悄地探出一只大眼睛,盯着凌刚看。
王氏愣了好半晌,流着眼泪支支吾吾地说道:“孩子,你,你,这像什么话?你快起来,回家再说,回家再说。”
凌刚站了起来,转头阴冷地盯着尚二。
尚二瞬间打了个冷颤,自己的脖子仿佛被毒蛇缠住,呼吸都有点困难了,忙朝李二贵拱拱手,话都说不利索了:“兄弟,你这,这有什么难处,可以找我,我告辞了。”
虽然凌李两家,对李娇突然疯癫感到蹊跷,但是没有任何证据,只得送走尚二一伙。
尚二离开后,李娇安静下来,她死死抱着母亲,将脑袋深深埋进王氏怀里,浑身不断抖动。
王氏轻轻抚摸着李娇凌乱的头发,小声哽咽。
凌刚闭着眼,紧咬牙关,努力克制自己要去拼命的冲动。姜氏怕他魔怔了,忙推了推他,凌刚方才醒过来。
娘儿俩回到家,姜氏深深叹口气,流着泪道:“孩子,如今娇儿变成这样,你爹还躺在床上,家里一个铜子儿也没了!我苦命的孩儿,怪爹娘,拖累了你!”
凌刚的喉咙有点发堵,拉着母亲粗糙皲裂的手安慰道:“爹娘将孩儿养大,姆妈这样说话,让孩儿如何自处?姆妈不用担心!孩儿有办法!咱们去山上挖点芥菜回来!这芥菜能救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