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冥中行(六)
31 冥中行(六)
刘芾因为大半张脸和地面亲密接触着, 鼻涕眼泪和地上的灰尘一搅和,立马变成了恶心的黑泥汤,欢腾地流淌进他嘴里。
“因为……因为……我……温铭, 我对不起你……”他就快被自个儿噎死。
“嗯?刘茂正, 你如何对不起我?”那只有一双脚的“鬼怪”, 声音好似藏在无穷无尽的阴霾中, 教人听后阵阵恶寒,鸡皮疙瘩一层接一层地起。
“我……我……”刘芾苦苦挣扎, “在开阳书院读书时,我曾经……动不动就、就欺负你……”
“欺负我?呵, ”那双脚发出了一声轻蔑的讥笑,嘲讽意味深浓,“说具体一点。”
刘芾呼吸不畅, 生无可恋:“我……我曾当众嘲笑你没有脚、嘲笑你走路的姿势……我撕毁过你的书、剪烂过你的书袋、把你写好的功课扔进了臭水沟……”
“还有呢?”那双脚又诘问道。
刘芾:“我还、我还在那天,把你反锁在茅房里……向你、向你泼了粪水……”
“嗒”、“嗒”、“嗒”、“嗒”……
这个只有一双脚的“鬼怪”,在刘芾说完最后一句话后, 缓慢地绕到了刘芾的身后。
刘芾以为自个儿今日再没活路, 窘迫地闭上眼睛, 但求速死。
不料, “鬼怪”抬起了两只脚中的其中一只, 在刘芾椅子横梁上一勾, 便让刘芾连人带椅调翻了方向,从摔在地上的滑稽姿势,又变回了坐姿。
刘芾错愕地睁了眼, 差点惊掉了下巴,却一个屁也蹦不出来。
“刘茂正说完,那就轮到你了, 高历明。”
仍是听得人心慌不已的鬼魅低语,这双脚又“嗒”、“嗒”、“嗒”地走到了高彻面前。
“你呢?你曾经又对我做过些什么?”
高彻面如死灰,牙齿打颤的声响,堪比在给那“鬼怪”的足音当伴奏:“我……茂正做过的那些事儿,我也几乎都做过……”
“鬼怪”冷笑道:“那就说说刘茂正没做过的那些。”
高彻狂咽吐沫,五官移位,眼珠子就像要掉出眼眶:“你……你被困在茅房里的那天……后来,是子渊看不过眼,放了你出来……可我,可我仍觉得不过瘾,趁你不备,将你按在地上,把你的脚……把你的脚扯掉,扔进了柴火堆中……温铭,对不起,对不起,这些全都是我年幼无知犯下的过错……”
一边的刘芾听着高彻不住对这“鬼怪”道歉,也跟着鬼哭神嚎:“没错,我们那时候都还小……小孩子、小孩子能懂得什么?温铭,我们根本预计不到那样对你,后果会有多严重……”
“啧啧啧,所以说,后果的确很严重,”这双脚冷淡哂笑,随后便转了个头,将脚尖对准了王霆,“王驰风,你告诉我,这后果,是什么?”
王霆“呜呜呜”地想张嘴,可惜半截舌头在嘴里藕断丝连,忒碍事儿,只教他心里有苦道不出,跟刘芾和高彻一样,泪洒衣襟,悔不当初。
“啊,对了,差点就忘了,驰风你现在说话不方便,”那双脚一声阴笑,再加一记惜叹,离得王霆更近了些,“别怕,我帮帮你。”
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这双脚一边说着话,一边冲王霆……伸出了手来。
和脚一样,这双手,也发散着来来自幽冥深处的光。
明明是一双光秃秃的脚,没有躯干、没有头,又怎么可能会有手?
可一片黑雾之中,就是在电光石火间伸出了两只爪子来,惨白惨白、幽绿幽绿,仿佛已禁锢在忘川河底万年之久,挥之不去的寒意逼人。
如今一朝出水,王霆这堕入地府的生魂,就成了这双鬼爪的第一顿饕餮盛宴。
一双脚、一双手,仍旧没有躯干、没有头……
高彻和刘芾瞧见这“鬼怪”在无尽黑暗中生出了双手,都被眼前情景骇得恨不得自戳双目。
但他俩又因四肢都被结实地绑在椅子上,心有余而力不足,便只能自求多福地合上眼,再不敢去瞧王霆,但愿王霆不要死得太难堪。
王霆作为当事人,自然也早已吓破了胆。
他人在椅子上,便带着椅子一块儿悸颤。
椅子腿儿“咯噔咯噔”磕着地面,前后左右毫无规律,又给这密室添了新乐章。
“驰风,你抖什么?放松些,你只要不动,就不会很痛的。”这“鬼怪”的浅笑声愈发阴寒。
只见它抬起一只爪子,歘一下掰开了王霆的嘴,另一只爪子,则轻飘飘地晃了两晃,撩动起一阵阴风。
在它这只晃动的爪子上,赫然出现了一把小铁钳。这钳子被鬼爪的幽光笼罩着,也阴森森地泛着寒芒。
鬼爪撑开这小铁钳,一点点送入了王霆嘴里,拿这钳子夹住了王霆断裂的舌头。
王霆舌头上的伤口又深又长,瞬间痛不欲生,又一次血溅当场、涕泪横流。
“鬼怪”却没停手,慢慢地把王霆的舌头拉长捋直,往外拽扯。
这就是了,天底下哪儿来的不害人的鬼?
这“鬼怪”说是要帮王霆,可实际做出的举动,简直就是让王霆入了那拔舌地狱。
“驰风,我说过了,不动,就不痛,”“鬼怪”的寒音稍显不耐,“对,就像这样,乖乖地张着嘴,别合上。”
它撑开王霆嘴巴的那只爪子,一夕之间隐入黑暗,再伸出来的时候,却又多出了几样东西。
只有王霆本人能看见,这只寒凉如雪的鬼爪,握着银针与细线。
王霆脑门上冷汗涔涔,嘴巴大敞四开地吞着阴风,已然僵掉,舌头上的痛觉,也不再那么敏感。
而这一回,这“鬼怪”提溜着针线的爪子,伸进了王霆的嘴里。
依然只有王霆自己知道,鬼爪的针线活谈不上多精细,但好歹把他的断舌缝合了七七八八。
如此说来,这“鬼怪”并没有欺骗王霆。
它真的帮了王霆,甚至对这时的王霆来说,可谓功德无量。
“你……我……我们……”王霆吐字仍不利索,但总算保住了舌头,也勉强能说上一些词句了,“温铭……你……当真是……温铭?”
“鬼怪”的两只爪子湮灭在黑暗中,又只留下了一双脚:“不错,我是温铭。我已经……化作了厉鬼。”
这双脚“嗒嗒”后退两步,森寒又道:“王驰风,我被刘茂正泼了粪水、被高历明烧毁双脚的那一天,你又对我做过些什么?”
王霆痛苦万分地摇头:“你……你一路艰难地爬着,要去河边洗净衣衫,却不知,我悄悄尾随着你……我眼见你到了河岸边,就走到你身边去挖苦你、讽刺你,对你说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话……
鬼语:“你都对我说了什么?”
王霆:“我说你爹死有余辜,削首之刑便宜了他,他该被凌迟处死……我嘲讽你残废、嘲讽你没有脚、嘲讽你爹没来得及给你取字……我说你是罪臣之子,不配与我们在同一个学堂读书,我说你根本不配在世为人……”
“后面又发生了什么?”“鬼怪”的声音如同裹上了一层冰霜。
王霆如丧考妣:“历明和茂正也跟了来,我们三人围堵你,逼你跪下给我们磕头……但是你没有脚,跪不稳,一个不慎就跌入了河水中……你不会凫水,大声呼救,我们却在岸边发笑不止……”
他泣不成声:“然后……子渊赶了来……他跳下河去救你……但那河水太湍急,把你们都冲走了……再后来,斐斐也得知了此事,是她在河流下游找到的你和子渊两人……子渊还活着,可你……可你……”
“可我……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鬼怪”替王霆把话补充完整。
不单是王霆,高彻和刘芾也都悔恨不已,如果他们可以,一定会扑倒在这“鬼怪”面前,换成他们给它磕头。
一连磕上成百上千个都不是问题,直到脑袋撞出了大窟窿、直到这“鬼怪”答应放他们一条生路。
“嗒”、“嗒”、“嗒”……
“鬼怪”徐徐移动着脚步,绕行在这并排而坐的三人一尸之间:“杀——人——凶——手……王驰风、高历明、刘茂正,你们三人,都是凶手……”
杀人凶手。
这是“鬼怪”对几人的控诉。
这会儿,王霆高彻刘芾三位公子也都明白了,这“鬼怪”之所以把他们几个关到这暗无天日的密室里,就是想听到他们对过去所作所为的忏悔。
“温铭,温铭我们知错了!你放过我们吧!放过我们吧!”几人死去活来地失声痛哭,越哭越吵,越吵越哭。
可惜,无论他们怎样忏悔,“鬼怪”都是无动于衷。
“地底下好冷、好黑,我好孤独……”这双脚声声低吟,脚步声仍在几人周围萦绕,“你们瞧,纪子渊已经来陪我了。不如,你们也来陪我呀?那时候我们关系不好,等到大家都做了鬼,在阴曹地府中团聚,我们的关系,是否就能好转呢?”
“鬼怪”说着说着话,又伸出了两只鬼爪子。
而后它便拿着它的鬼爪子,在王霆高彻刘芾三人的悲痛欲绝的求救声中,挨个掐住了他们的脖子。
王霆断了气、高彻断了气、刘芾也断了气……
曾经风度翩翩的四位官家公子,当下都已成了死尸。
这间密室之中,再没有活人了……
四人正对着的那面墙,有几级台阶连着座高台。
“鬼怪”拉开与几人的距离,岑寂地走往高台之上,幽幽地长叹一息,犹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四具死尸。
这“鬼怪”好像在等着什么人的到来,一动不动地待着。
它的那双吓死人不偿命的脚,幽光也渐渐弱了下去,过去一会儿后,便彻底没了光亮。
一阵低糜的咳喘声,却又从“鬼怪”所在的位置传了出来,且久久未消。
鬼也会生病?
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这漆黑一片的密室一侧,猛然射入了一道光线。
原是密室外侧的暗门被人打开,而那道光线,正是来自于古剑六斮的剑芒。
“嗒”、“嗒”……
“鬼怪”似乎站起了身,郑重其事地迎接着沈夜。
沈夜闪身入室,长剑横扫,看似剑指虚空,实则抵住了实物。
他剑尖一挑,对面便发出了衣物滑落的声响。
萧弋一颗悬浮在空中的头,被古剑青芒直抵着,就这样露了出来。
“看来,沈大人这是要拿我归案?”他一脸漠然地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害,就是非常非常非常浅淡地涉及了一咪咪校园霸凌什么的,没想着有什么深度,手动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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