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冥中行(五)
30 冥中行(五)
这情形, 横看竖看都足以判定,由萧弋假扮的这位“秦大小姐”,就是穷凶极恶的杀人凶手。
沈夜脸上的神色,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比此前的任何时候都要更冷峻、更凛冽。
孔孟更是直接在门口看傻了眼, 脸呈猪肝色, 一手死死扒着门框,手背上筋络凸起。
“子渊——子渊!”他声音悸颤, 每一根胡须都在簌动,“小秦——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夜则缄口不语, 只拿深冷如渊海的双瞳,岑寂地审度着萧弋。
不过片刻,那瞳光便又蕴育出冲破惊涛骇浪的苍龙。龙吟九霄, 化身为剑,一剑霜寒,毫不留情地刺入萧弋的骨髓。
萧弋却不见得怕了沈夜, 和缓地眨了眨眼, 拱起手指慢慢敲两下床板, 一声极轻的戏笑, 阴暗又邪佞, 明目张胆地带出了挑衅的意味。
“秦大小姐”能在不为人察的情况下出现在纪泱房中, 其实说奇也不奇。
萧弋自打扮成秦绯来到这清源山庄,就一直过分低调。“她”款款落座在众人身边,只静聆着众人言语, 自个儿却一声也不吭,便不怎么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除了对“她”一往情深的王霆、以及知晓“她”真身的沈夜,高彻刘芾纪泱还有孔孟这一干人等, 几乎没人太留心过“她”的一举一动。
后来山庄内怪事频发,刘芾高彻先后“撞鬼”,王霆更是血溅当场,每个人都焦头烂额,就连沈夜也不得不为几位公子之事分心,无暇顾及其他。
“秦大小姐”不再与众人待在一起,沈夜或许觉察不妥,却未与他人提及。王霆负伤后问过一句嘴,然后也就不再追问。而余下的人,绝对再没一个有心思挂念着这位“秦大小姐”。
说是迟那时库,沈夜已骤然挺身,一步上前直冲萧弋而来。
却也正是同一时刻,纪泱床前忽而飘落下一道密不透光的帘幕,将后方的萧弋和纪泱,全都严严实实地遮挡起来。
沈夜身形清逸而疏冷,恰似飞鸿踏雪泥。
他于转瞬之间飞快揭开了帘幕,可萧弋与纪泱两人,竟已凭空消失。
床榻上此时空空如也,只剩下铺洒了满床的血渍还在蔓延,滴滴答答地往地面淌着。
沈夜面容肃杀,却也并未显露惊色。
他掀开染血的被褥,将这张并不出奇的床扫视一圈,凛目沉思一阵,继而转身面对孔孟道:“孔先生,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回前厅去。”
孔孟尚且不知,他在这座清源山庄内所见的“秦大小姐”并非本人,所以看到“秦绯”当前举动,实在是过于震惊,一时半会儿的,还没能从“秦大小姐”匪夷所思的恶行中缓过劲儿来。
他喘着粗气点点头,跟随沈夜出了屋子:“小秦小时候也是我的学生,虽有着大小姐脾气,平日里飞扬跋扈了些,可心思其实纯良得很,是路见不平必得拔刀相助的性子。她在开阳书院时,好人好事也没少做,就曾为温将军的幼子出过头。沈大人,我当真不明白,小秦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她难道是……是被鬼迷了心窍?!”
“孔先生,我不信这世上有鬼。”沈夜清冷应道。
孔孟的长吁短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先是茂正和历明受尽惊吓,又是驰风平白无故遭了血光之灾,如今子渊怕也已命丧黄泉,这……这天理何在?!”
“事出必有因,几位公子的遭遇,或许并非平白无故。”沈夜加快了足步。
孔孟槌胸蹋地:“那小秦的行为又当如何解释?她又和子渊去了何处?这人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了呢?子渊年少有为,也属国之栋梁,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啊!”
沈夜目色愈发冷寂,任由孔孟发挥读书人的絮叨功力,不再接话。
这时天色已亮堂上不少,不用再拿火烛照明。
时值春日,偌大的庄园中,那教人不寒而栗的阴风,也渐渐没了作妖的声息。
看样子,今日该是个大晴天。
沈夜越走也快,到了后来,孔孟需得小跑着才能跟上沈大人的步伐。
两人不时已近王霆等人所在的前厅。远远瞧过去,这座厅堂,似乎和他二人离去时没什么不同,侧耳倾听,也听不出屋里头有什么动静。
但再走近些,便能看到厅前大门上,不知在什么时候,赫然栓上了一把铁锁。
熹微的日光穿过薄云射往地面,也打在铁锁上的某一区域,铁锁便聚焦出一抹赤铜色的光点,人眼猛一瞧,一不小心就会被那光点蛰到。
“这、这又是谁干的啊?!”孔孟一惊再惊,晃悠着锁链眯起眼睛,想从门缝里瞄到屋里的情况。
不奈这厅堂大门顶天立地、严丝合缝,愣是不给人往里瞅的机会。
门两侧的窗子也好似被什么东西从屋里顶住,怎么推拽都好,反正就是没法打开。
孔孟只得在屋外来回叫着王霆几人的名字。
岂料,门后一片死寂,没有任何人声回应。
“孔先生,请退后两步。”沈夜沉冷横身在孔孟面前,将随身的六斮剑拔出剑鞘,劈向这间厅堂大门上的铁锁。
只听六斮一记苍鸣,金器便碰撞出点点星火,铁锁也应声而落。
沈夜当即破门而入,但见前厅之中的桌椅器具与各类摆件,都好端端地待在原地。
可王霆、高彻、刘芾三位权贵家的公子,都已杳无踪影,不知去向了何方。
只有王霆坐过的那把椅子周围,隐隐弥散着的腥臊气味、以及附近地上的斑斑血迹,可作为他曾在这间屋室中逗留的铁证。
“沈大人,这……这……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啊……”孔孟瞧见此情此景,几近虚脱,眼巴巴地望向沈夜,“驰风历明茂正三人,怎么、怎么也不见了啊!?难道他们趁着天亮,搭伴下山去了?”
沈夜立足厅中,一身清寂:“联通前山的吊桥被毁、通路断绝,而后山险峻、并没有修凿道路,王公子三人走不出这座庄园的。”
孔孟痛心疾首地捂起脸来:“那他们是——”
沈夜静道:“他们应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带走了。”
孔孟:“别有用心的人?小秦吗?!”
沈夜:“这座山庄中,一定还有些秘密之所。王公子三人,很可能就是被带去了这些我们未曾涉足过的地方。眼下已经天亮,比夜晚总归方便许多,我们也只能去找找看了。”
沈大人说得一点都没错,王霆、高彻、刘芾三人,此刻都被关在一间四面皆是高墙的密室中。
再严谨一点来讲,这小黑屋里并不止他三人。已然断气的纪泱,也同这三位仁兄在一起。
四个人,四把太师椅,于密室中一字排开。
除去纪泱的尸体烂泥似瘫着,其余三人都处于晕厥状态,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
室内天花板上唯一的那扇小窗,向室内投下一缕天光。
然而这道光线颜色惨白,无端透着阴森森的寒气,没能带来分毫的暖意不说,反而教这间小屋子,更像是地底鬼府里的刑场,能被发配到这儿遭受极刑的魂魄,生前必都是十恶不赦。
刘芾所在的位置,刚好被这缕天光斜对着。
许是被光线晃得久了,他当啷几下脑袋,发出了一阵哼哼唧唧的鼻音。
就这样,这位刘公子成了还活着的三人中,头一号醒过来的人。
仍插在纪泱胸前的那柄匕首,借着一咪咪天光的照拂,幽幽地泛着寒芒。
刘芾满眼的痴抹糊,光睁眼就花了老半天。瞟到寒芒的那一刹,刘公子原本尚处浑噩的表情,也跟着来了个大转变。
“子渊,子渊!”他鬼叫着一通挣扎,想往纪泱身边去凑,却在这会儿才惊觉自个儿被牢牢实实地绑在了椅子上,只剩个脑袋能活动。
由于动作幅度过大,刘芾一个没留神,便连人带椅子栽翻在地。
也是这个倒栽葱,让他终于瞧清楚了自个儿的所在,也瞧见了和他一样被绑得堪比大粽子的王霆和高彻。
“驰风、历明,快醒醒啊!”刘芾半边脸贴着冰冰凉的地面,头上已在瞬时鼓起个大包,“子渊他……他他他……他死了!”
他费尽力气地想要蹬腿儿,却只是脚尖微颤,就跟小蝌蚪的小尾巴晃了两晃似的,模样可怜是可怜,但也着实有点可笑。
刘芾嗓门不小,王霆和高彻相继有了转醒的迹象。
这俩人将将撑起眼帘,互相看了眼对方,又瞥瞥地上的刘芾和毫无生气的纪泱,都和害了瘟疫的疯狗一般,出于恐惧而面目狰狞。
“驰风、历明,这真的是他化作厉鬼来索命了!我们活不成了!”刘芾涕泪横流,一脸锥心之痛,不知道的,还不得以为他刚被割去了命根子。
就在这时,密室顶部的那扇天窗,忽然间咔哒一下闭合起来。
唯一的光亮就此消弭,这间密室里立马一片漆黑,再瞧不见一丁点东西。
“嗒”、“嗒”、“嗒”、“嗒”……
室内无光后,那类似木桩敲击地面的脚步声,便又一次出现了。
再接着,此前吓得几人魂飞魄散的那双脚,便也迈着极为缓慢的步子,从幽冥深处走了出来,在无尽的黑暗中,发散着难以描述的、斑驳陆离的光。
大活人但凡瞅上一眼,就会感觉手脚发麻、如芒在背,恨不得自个儿生来就是个瞎子,不必去经历这番心惊肉跳。
王霆高彻刘芾三人无不大惊失色,身体因惊恐而扭曲得不成人形。
他们不敢出声、不敢喘息、不敢睁开紧闭的眼睛,一个个的脸上,都像写着“吾命休矣”。
这双脚却还在走着,离得几人越来越近,而后在几人身间兜兜转转,带起阵阵阴风,激得几人冰霜入骨、寒彻心扉。
一个转瞬,这双脚便发出了声音。
没有腿、没有躯干、没有头,这双光秃秃的脚,却能低吟鬼魅的哀语。
“王驰风、高历明、刘茂正、纪子渊……你们,可还记得我?”
这双脚每叫出一个人的名字,就在这人身前停留片刻,死人纪泱,也没有被放过。
王霆高彻刘芾三人,谁不是三魂丢了七魄,自然听不出来,这双脚发出的幽邈而嘶哑的鬼语,实际上带着些微的刻意。
若摒弃恐惧的杂念,细细去品,就可发现那声音的本质,初听之下,清冽如鸣泉,可再多说上几句,又难免察觉,清泉中混入了泥土和落叶等杂质,并非澄净无暇、尽善尽美。
“温……温铭……”刘芾依旧维持着脸着地的姿势,打着这辈子最迅疾的抖,淌着这辈子最夯实的泪,“你是……温铭……”
丢了锦衣卫的高官厚禄时,他都没有这般生不如死过。
那双脚缓缓回到刘芾眼前:“好,刘茂正,那就从你开始。告诉我,为何我死去多年,你却没有忘记我?”
作者有话要说: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出自杜甫《对雪》;
“恰似飞鸿踏雪泥”原句为“应似飞鸿踏雪泥”,出自苏轼《和子由渑池怀旧》;
在最后一段剧情中出现的那双脚是谁,我暗示得应该蛮明显了吧?233
每天都要感谢支持我鼓励我的小可爱们,爱你们,啾咪啾咪(づ ̄ 3 ̄)づ
感谢在2021-09-02 22:55:52~2021-09-03 22:46: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咪呜咪呜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