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类的解放
木通才上小学二年级，识字不多，他亲妈买回来的书，他读得一头雾水，后来就叫他妈读，他听。
木通亲妈与他后爹在城里做生意，只有周末有点时间能回来。
他妈不懂什么叫有声读物，去买了个录音机，事先把故事录在磁带上，周末再连书同录音机磁带带回给木通听。
连续录了好几本书，每本书木通听了一会不听了，觉得没意思。
他妈很忙，是占用晚上睡觉时间录的音，她似乎觉得儿子成心和她过不去，就开口训斥，问为何觉得辛辛苦苦录的故事书就没意思。
木通回答：小公主啊，小象小熊啊，大灰狼啊，幼稚…没意思。
他妈明白了，他儿子不喜欢少儿读物。
奇怪地看了眼木通。
心想屁大个小孩，还玩起了深沉，难道喜欢红楼梦？仔细想想，红楼梦还是别录了，那贾宝玉也是个败家子，不是啥好鸟。
他妈在买回的书里翻来翻去，看到了那本高尔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她没读过这本书，但以前听老师讲过高尔基的故事。
学过高尔基的海燕，啥啥，高傲地飞翔，喊叫，企鹅怎么样，海鸥怎么样。
她觉得不就是个吹风下雨，燕子不怕打雷不怕扯闪吗，自己很多时候打雷下雨还要抢收稻子呢。
她认为燕子之所以不怕雨，是因为羽毛有油，不怕水，如果燕子羽毛像鸡一样，也不敢下雨了还要飞啊飞。
怎么被老师读得那么声情并茂，她不解。
后来老师解释海燕比喻什么，海鸥比喻什么，企鹅比喻什么，就更不解，她没见过海鸥，也没见过企鹅，不明白那样比喻为什么就是好。
因此她一直没给木通录高尔基的书。
既然木通不喜欢少儿读完，只剩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不妨试一试。
木通听着他妈给他录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最宝贵的东西是命,命属于只有次。个的应该是这样度过的：当他回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为羞耻。
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的整个命和全部精，都已经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类的解放争。”
不知道为什么，木通亲妈将上面这段文字录音放在了最前面。
木通并不完全懂，懂了一点，这些话他第一次听，比那些少儿读物好一些。
首先这些话毫不避讳毫不顾忌地讲到了死亡，木通甚至认为比老中医爷爷还讲得好。
他认为这个人关心的事和他一样，他还不懂什么叫知音，但他认为他们想到了一处。
他又倒回去听了一遍。
他妈录音的时候也没讲什么技巧，结结巴巴地一点也不流畅。
木通就打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按他能认识的那些字找到了这段话，再比对她妈的发音，一边听一边看，一二遍后，这段话的字就全记住了，甚至还能默写。
但他有几个词不懂，比如回首往事，碌碌无为，尤其是最后一句，为人类的解放。
他认为，只要干上了为人类的解放，就不会怕死，但是人类的解放在哪里呢？他决定明天去学校问老师，再不然，去问老中医爷爷也行。
木通上学了，依然独狗日毛一个。
路上遇到几位嚼着人造食品的同学，他不再像以前一样厌恶，心想，老子要人类的解放了，迟早要解放你们，将你们整天吃吃吃给解放了。
那些同学还嘻嘻哈哈与他打招呼：木通，今天怎么要去上学呢，还没开始上新课文呢。
木通看着那被人造食品污染的嘴，不愿搭理，心想他以后要解放他们，还是回答道：我有问题找老师。
木通的同学不怀好意地笑了，说道：是不是问老师人为什么要死啊？
话一落口，其他同学跟着哈哈哈大笑。
木通不以为然，似乎他对别人对他的看法或想法并不在意，说道：这个问题不重要了。
说话间，他们已来到学校。
刚刚进校门，木通看到了他的数学老师。
数学老师是位女老师，大学毕业不久，年轻漂亮，父母都是机关干部，毕业后本可以留在城里进机关，但她主动申请要到农村支教，说要锻炼自己。
木通还记得一年前数学课那天，同学们正在叽叽喳喳说着话，从书包中掏出人造食品，有滋有味地嚼着。
教室门开了，首先进来的是一张雪白的脸，木通从来没有见过的白，比电视中的人还要白，一弯月牙儿眉毛，工整，像用刀片一根一根刻上似的。
眼睛又大又黑，扑闪扑闪，眼尾微微向后拖起，略带半分异域魅惑，说不出的光彩照人。
嘴唇红润，微微上翘，微笑着看向全班同学。
木通最难忘记的是她的麻花发辫，乌黑发亮，又粗又长，清亮得能看清每一根发丝，像极了奶奶编织的蓑草背带，不过比背带好看。
老师穿一套运动服，身材高挑，活力四射，轻盈得像只鸟，落在讲台。
木通常常听别人说他妈妈长得好看，奶奶也说他妈是成了气的妖精，但他认为新来的这个老师才叫好看。
木通看到数学老师，老师也看到了他。
数学老师叫李芍药，人如其名，芍药花一样的漂亮，学校老师与同学不叫她李老师，而是称她芍药老师。
李芍药向木通走来，说道：木通，你又想起上学了。
木通的数学成绩比语文还要好，语文是过目不忘，数学是无师自通，他自己看教程再翻翻辅导书，就懂了。
所以，李芍药对木通也是来去自由。
不过，李芍药对木通的感觉与其他学生不一样，她觉得木通自律，思想远远超过本身年纪的深邃，是个天才。
完全可以通过后期培养，成为人才，成为奥林匹克数学竞赛选手。
她找木通谈过多次，但木通每次都说，读书没意思，不愿意接受任何培养，如果不是奶奶与他亲妈逼迫，他小学都不愿读。
李芍药找过木通亲妈，他妈说他这个儿子有点特殊，又找木通奶奶，奶奶说他就是条狗命。
李芍药受过系统的良好教育，她深刻知道教育对一个农村孩子是多么重要。
她也希望在三年的支教工作中做出点成绩，全校一千五百多个小学初中学生，她最看好木通。
木通内心是喜欢芍药老师的，不是因为李芍药漂亮，而是木通觉得老师就像他的亲姐姐一样温暖。
虽然他从来就没有什么亲姐姐，但就是这位美丽，带着异域风情的女子，在他童年时期，感到了真正的关怀，他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姐姐。
除了奶奶，他不需要在乎其他更多的关爱，自从遇到李芍药，他逐渐意识到，她是他除了奶奶以外需要在乎的第二个人。
他不在乎这种念头是对还是不对，在一个只有八九岁的少年心里，就深深地扎下根。
很多时候，他不愿来上学，但一想到李芍药异域的眼睛与乌黑的麻花辫，他就觉得上学还有点意思。
李芍药在其他班上课，他就在校园的某处徘徊，只要能望见李芍药，他就觉得学校并不是全都厌恶。
但很快，他又消失了，内心对死亡的恐惧，让他万念俱灰，又让他发起了对脱离死亡的寻求之路。
木通听到了李芍药问话，李芍药在问话之前已向他走来，没有半分犹豫，是那样自然而然就已经在木通身边。
木通也好像认识李芍药千年，很自然很熟悉地看着她，就像真正的弟弟那样自然地看着自己的姐姐。
木通说：芍药老师好。
木通内心的温暖很快又被死亡恐惧笼罩，他不知道要不要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那句人类的解放，对李芍药讲。
自从刚上学时，问语文老师人为什么要死，被传为他的笑话以后，他就不准备再在学校谈死亡这个话题。
今天他是准备问语文老师碌碌无为回首往事是什么意思，人类的解放在哪里。
木通很在乎自己对芍药老师的那份亲姐姐感受，他不知道李芍药除了数学问题以外，是否也对他的其他问题关心。
担心李芍药也会与其他老师一样奇怪他，而让他失去那份亲姐姐样的感受。
李芍药看到木通没有接话，也没有离开，嫣然一笑，说道：木通，这几天我一直在找你，有件事给你说，你能不能到我办公室来下。
木通点点头，李芍药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下，说：走吧。两人就这样一左一右地向李芍药的办公室，也就是教研室走去。
李芍药自从来的第一天，就成为了这个农村小学校的焦点人物，无论男的还是女的，无论老的还是少的，只要她出现在那里，那里的世界即可生动。
男的自然是欣赏她的容颜，欣赏她翩翩而至的轻盈步伐。
女的欣赏她的温婉微笑，白皙姣好的皮肤，以及什么时候都恰到好处的穿着打扮。
年长的欣赏她举止得体，善解人意，以及对底层人的真诚。
年少的欣赏她的青春，她的完美，她的博学，她的异域风情。
木通走在李芍药旁边，感觉有些局促，人们的目光聚集在李芍药身上，李芍药却将目光注视在他身上。
木通觉得他像抢了别人的东西似的。
对李芍药说道：芍药老师，我去把书包放下就来。
不等李芍药回话，木通已跑远了，李芍药微笑着摇了摇头，向木通喊到：快来啊，我在教研室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