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模一样的脸
刚一到村口,便望见不远处来了一个身着藏蓝色棉麻长袍的男人。若不是这身衣服,沈钰还以为找错人了。
只见卫方将之前略长的头发挽了挽,塞进了一顶方形布帽中,显眼的八字胡不知道什么时候刮了,之前端的那柄拂尘也不知藏去了哪,现在这般模样倒像一个儒雅的读书人。
“情况如何?”卫方见沈钰在村口,三步作两步,匆匆走了来。“有见到万哑巴的女儿吗?”
见万钰?还没见到身体就出问题了,哪敢去见她。沈钰看着面前这个和之前不大一样的男人,有些恍惚。
从茶铺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大半了,卫方心中不免有些急了。沈钰愣愣地站在一边,不知在想些什么,如果这次出了差错,他就很难再找机会了。
“沈钰,我们时间不多了,你还想不想回去了?!”卫方冷声道。不知道沈钰究竟在这里发现了什么,居然感觉与之前在茶铺的她变得不太一样了。
沈钰垂着脑袋,心里盘算着。卫方见她仍旧没有反应,冷哼一声,抬脚便走。
不出三秒,袖子便被身后的人扯住了,卫方背对着她,脸上浮起得逞的笑容。
“我如何相信你?”沈钰怯怯的问道,她到底还是不敢惹怒这个古怪的人,但多少得对他有点把握才行。
沈钰的变化让卫方着实惊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他转身盯着她的眼睛,直到后者挪开了视线,才开口道:“沈钰,你不属于这个世界,但我可以帮你离开,不过代价是你要帮我完成一件事,我从来说到做到。”
又是一件事,为什么都要她来帮忙完成一件事?
“是去见你说的万哑巴的女儿吗?”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万钰一靠近就会有这种奇怪反应,但是那种感觉她实在是不想再经历了。“我为什么要见她?”
“我自然有我的计划,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如果我不帮你呢?”沈钰咬牙,盯着卫方,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如此被动下去,她就怎么死的也不知道了。
不料刚说完,卫方眼底竟然泛出一丝凶狠来,即便他掩盖着,沈钰也从他周身的气场上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你不帮我,我自然也不会帮你回去,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卫方明显急了,语气也没有之前那般随意。声音冰冷,眼神如钩子一般让沈钰竟不敢轻举妄动。
卫方就这么盯着她,这种危险的压迫感实在是太强了,沈钰压根不敢再与他对视,微微低头,余光恰巧瞥见他手腕一转,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个沙漏来。
卫方拿起沙漏一瞧,只见那沙漏里的沙子只剩大概四分之一了,看着面前犹豫不决、毫无反应的人,他心中一急,拽住沈钰便往之前去万哑巴家的那条路跑去。
“本不想逼你,既然你这么不知好歹,如今你便是后悔也不行了!”感受到手中的人在强硬的挣脱,卫方凶狠的丢出一句,加大了手上的力气。
沈钰万万没想到卫方会强硬地拽着自己去找万钰。卫方的手劲异常的大,她根本挣不开,反倒被他攥得差点腕骨骨折。
他们的行为都太奇怪了,这么想来,万钰与自己一定有某种非常关键的联系。万常平不让自己参与冥王娶亲,那么是不想自己靠近万钰,可是卫方却一定要自己见她,为什么?
可惜来不及摸清楚了,眼看着离那间屋子越来越近,沈钰的思绪也被拉回到了现实。不过以之前在那个房间所经历的来看,目前她更愿意配合万常平,至少卫方对她已经有疑虑了,如果这次他的目的达不到,自己极有可能会有危险,不管后面如何都必须先摆脱他了。
快速的奔跑间,到达万哑巴家的时间大大缩短了,沈钰盘算着如何将卫方带到标记好的地方时,万哑巴家周围竟然围了有几圈的人了。
“不好,要来不及了。”卫方暗叹一声,在人群外十多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沈钰一时没刹住车,差点被甩了出去。
人群涌动,中间被围的不知道是谁在大声念着什么,沈钰听不清也听不太明白,感觉像是以前老家有人去世后唱的经文。
这么一想,心中突感一丝悲凉。她朝人群中望了望,竟希望见一见这位经历悲惨的女孩。
可惜人围的太多了,瞧了半天也瞧不出个名堂来。沈钰本想踮脚再望望,却不想居然在人群中扫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是万常平,他正紧紧地盯着卫方。
一瞬间,沈钰终于回过神来。现在卫方已经过来了,只要她一将他带到之前的记号处,一切就可以交给万常平了。
天已经黑了下来,记号的位置根本就记不清了,卫方又还攥着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黑灯瞎火,灯笼、蜡烛也全被挤在人群里面,黑压压的人影里完全看不清远处地上有什么。沈钰一急之下,不小心往前走了一两步,没想到牵动了卫方的手。
“你在做什么?!”
一声冷喝,沈钰猛地看向他,却见他的脸在丝丝灯火照耀下愈显诡异,脸上居然惨白一片,毫无血色,脸颊边缘甚至有皮肤翻起来了,仿佛要蜕皮了一般。
“那个…我想去前面瞧瞧热闹。”那张怪异的脸着实吓人,沈钰眼神乱飞,根本不敢看他。
“不行,时间已经不够了,”卫方手中的沙漏早已不见,他将左手背向身后,再放回来时,竟然握了一柄拂尘,拂尘柄乌黑油亮,尘束不知是什么毛制的,也极其黑亮。
卫方牢牢地捉着她的手,沈钰连拖都拖不动,情急之下,她急忙看向万常平,如今卫方怕是到不了记号处了,她得告诉他一声。
不见了?!人群里看不到万常平了!
虽然人多不好辨认,但沈钰怎么也没想到,原本在那个位置的男人现在居然不见踪迹了。她甚至垫了垫脚,脖子都伸到不能再伸了,但是那个男人真的不见了,这算是卖队友了吗?
晴天霹雳一般,沈钰手心都冒虚汗了。身后的卫方不知道会对自己做出什么来,而让她“引狼入室”的人却不见了,现在该怎么办,静观其变还是主动出击?
“新娘入轿!”
还在犹豫时,人群里忽然响起一声喝叫,是那个老头的声音,万钰貌似叫他村长,不过沈钰对他没有好印象。万恶的封建迷信,整个村子的人都是助纣为虐的帮凶,迫害自己人到底可以获得什么能让他们这么残忍。
喝叫声刚落,鞭炮就跟着噼里啪啦响了,锣鼓喧天,人群终于散开来,自动站成两排,露出最里面的轿子。
与婚娶花轿不一样的是,这个轿子不仅比普通轿子长了一半,轿身通体雪白,就像是纸糊成的,在周围的灯火照耀下略显昏黄。四个轿夫各站一边,一齐喊了三个数,稳稳将轿子抬了起来,接着那个村长便在轿子前面敲了一下锣,众人开始前进,向着沈钰这边走了来。
“最后的机会了,”卫方盯着白轿,他的脸在发痒,这张面具的时间要到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砰砰、砰砰、砰砰……
不好,身体又动不了了!
浑身如同坠入冰窖,心跳开始加快。轿子越来越近,沈钰看着却根本迈不开腿,脑子像被浆糊糊住了,混沌不堪,急促的心跳声随着轿子的靠近在脑子里越来越响,震天的锣鼓声也被压了下去。
万常平,我动不了了,你他妈到底在干什么呢?!
开不了口,沈钰在心里将万常平骂了几百遍,奈何现在就算卫方没有拉着她,她也根本跑不了。
眼看着轿子离他们只有七八步远了,抬轿的人却像是没有看见卫方一样,完全没有停下或者呵斥他走开的趋势。脑子里心跳如雷声,轰地沈钰完全没办法思考。
“出问题了,赶紧离开!”
声音钻入沈钰耳中,丝毫不受影响,她听了个明明白白。
熟悉的声音,是万常平没错了!这声音刚一入耳,身体冰冷的感觉瞬间消失,指尖传来刺痛,耳朵里的轰鸣声也不见了。
“哼,过去吧!”
卫方的声音刚落,后背突然被猛地一推,好不容易恢复的身体居然一轻,接着像有一道吸力,使劲将她往轿子的方向拉去。
这道吸力竟然如此巨大,就像有几百只手一齐拽着她往轿子里扯,身体直接浮空,完全没有了支撑点。离他们五步远的距离,在这一推一拉之下,沈钰居然就这么径直地飞进了轿子里。
门帘纹丝不动,竟然是直接穿过去的,沈钰甚至来不及反应,人已经坐在了轿子里。穿过帘子的瞬间,她感觉自己几乎是被甩进来的,膝盖狠狠的撞到了最里面木椅腿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叮~”不知从哪里响起一道铃铛声,即便锣鼓喧天,仍旧听得清清楚楚。
万常平之前让她离开,如今自己跑人家轿子里来,这下好了,直接面对面撞上了。
沈钰揉着膝盖苦笑,却莫名感觉有些奇怪。
好像不太对劲,坏事了!
沈钰心中冒出了个极其不好的念头,手心也开始发汗。轿子里黑漆漆的,偶尔有窗帘摆动透出一丝火光来。沈钰微微仰头,趁着光线进来,余光瞥了眼近在咫尺的木椅。可这一瞥,却惊出一身冷汗。
轿子里没人,万钰居然不在轿子里!
难怪自己都进了轿子却没有任何不适,万常平也说过出问题了,难道万钰没有上轿不是他安排的?
沈钰感觉背后凉丝丝的,下意识的将背靠在了旁边的木板上。
“叮~”又是一声铃铛声,却没有之前那么清脆了。
沈钰想了想,还是打算先出了轿子再说。她单手撑地,正蹲了起来,不知从哪里吹了阵大风,竟然把轿子的窗帘都全部吹了起来,四周挨得近的灯火全照了进来,里面被照了个透亮,外头的火光却没有半点被风吹动的闪烁。
沈钰觉得奇怪,抬眼望了下对面的窗帘,突然远处出现了一抹艳红,一闪而过。她急忙扒到对面的窗帘边上去,不过窗口太小,头根本伸不出去,所幸轿夫走得慢,她便使劲地往后看。
有些模糊,但也看了个大概。那是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女人,站在轿子旁边送行的队列外面。她没猜错的话,那女人穿的是一身红嫁衣,那么这人应该就是万钰了,只是…
沈钰咽了口口水,扒着窗帘还想再确认一下,但是万钰似乎并不打算跟着队伍一起走,沈钰此时已经完全看不到她了。
外面的冷风吹着她的脸,仿佛想要让她冷静,但是沈钰始终不敢回想刚才的那一幕。那个女人居然朝着她招了招手,脸上的笑容让她觉得无比熟悉——那是一张熟到不能再熟的脸了,即便是模糊的,她也能十分肯定。
那是她的脸,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
后背已然湿透了,额头上也冒出了豆粒大的汗珠,沈钰根本来不及擦,她收回抖得不停的手,死死地盯着门帘。她认为她现在迫切地需要找人解释一下发生的这一切。
不知是吓得还是蹲久了,腿有些发软,她缓缓起身,右手颤颤巍巍地去拉门帘,谁知刚一碰到那层白布,竟然传来一阵刺痛,五根指头瞬间蜷缩,一时无法伸直。
是电流,这层布上居然会有电流!仔细一看,昏暗中能看到白布上有一副痕迹较淡的图,形似八卦,却又比八卦复杂,根本看不懂画的是什么。
甩了甩蜷缩的右手指头,沈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被外面灯光照得黄橙橙的门帘,尝试着扯了扯身后木椅。可以移动,看来不是被钉死了的。
右手手指已经可以活动开了,沈钰抬起木椅,试图用椅背将帘子挑开。不知道是布料太滑还是椅背太过光滑,居然连连挑不起,一急之下,甚至差点将帘子甩到自己身上。
“叮~”铃铛声再次响起,但是听起来却闷闷的。
“沈钰,你在哪呢?”
原本有些自暴自弃的沈钰听到有人叫她,立马回过神来。声音耳熟的很,是万常平的声音。
“万常平,我被推进轿子里了。”沈钰双手围在嘴边,似乎担心他听不见,又喊道:“我在轿子里,能听见吗?”
话音刚落,门帘被猛地掀起,万常平的脸赫然出现在轿门口。
“赶紧下来,我们得走了。”
说完便转身环视着周围,好像在防着什么。沈钰一听要走,赶忙从轿子里探出来,却见轿子还在空中,外面寂静无声,而轿夫和周围的人原来不知怎么被定在了原地。
万常平见她还不下来,转身将她已经露出大半的身体拦腰抱下。
沈钰本来都要蹦下来了,万常平突然一个伸手就把她甩了下来,脑子眩晕了一下,还没等她站稳,只见万常平抬起右手,手中居然有一只像牛铃一样的铃铛。然而一眨眼间,铃铛竟变成了一只有小孩手臂粗的毛笔。
和卫方一样,像变魔术似的,沈钰不禁怀疑这两人的关系与身份了。
“等会一定要抓牢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松手,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万常平握着毛笔,低头看着沈钰,眼神认真严肃。
如今这般模样,沈钰是不听也得听了。她点点头,突然想起之前在轿子发生的事,刚要开口问他,却见他一直看着右前方,不禁也抬头看去。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处在黑暗中看得并不是很清楚,但是那身衣服却是她根本忘不掉的——藏蓝色棉麻长袍,卫方的标配。
“卫方,你的计划出问题了,”万常平嗤笑着看着卫方,身侧的手却悄悄伸到沈钰背后,攥住了她身后的衣服。
“你是冥王派来的?”卫方眯了眯眼睛,紧紧握住手中的拂尘。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卫方,你这次的安排被人破坏了,可和我关系不大,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万常平说完,手中毛笔猛地向空中一划,居然划出了一道裂隙来。裂隙透着白光,不知道通往哪里。
“抓紧了。”万常平低头对着沈钰悄声道。沈钰急忙伸手拽住他腰间的衣服,点头示意抓好了。
“不可以,你们不能走,她必须留下!”
卫方手持拂尘,猛然从远处冲来,可惜晚了一步,万常平拎住沈钰背后的衣服,一点脚,两人竟然钻入了裂隙中,等他过去时,裂隙已经合拢。
而自和万常平进入裂隙后,明明泛着白光的裂隙却是漆黑一片,沈钰只能感受到握在手中的万常平的衣服以及像坐电梯一样不断上升的不适感。
万常平不讲话,周围也寂静无声。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道闷雷在耳边炸开,紧接着雷声居然越来越大,明明没有看到闪电,耳朵里却全是雷声。
雷声密集且洪亮,像要震碎她的天灵盖,耳朵都要聋了。然而还没等她缓过来,一股巨大的拉力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比之前的力量还要强大,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好像被拉向四周,仿佛立刻就要被撕裂了。
剧烈的疼痛使她没办法再用力握住手中的衣服,手指微微一松,差点没拽住。
“万常平,我抓不住了,你听到了没有?”脑海里巨大的雷鸣让她说话都不得不升高音量。
好半天,万常平没有说话,又或许他说了,只是自己根本没有听到。脑海里摧人心志的雷鸣还在,身上拉扯的感觉却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快速蔓延到全身的冰凉,以及浑身像灌铅了一样的沉重。
拉不住了,真的要拉不住了。
沈钰使劲眨了眨眼,但是突如其来的疲惫感让眼皮渐渐睁不开了,手上的力气也很快就要消失了。如果放开了,她应该会掉下去吧,身体那么重,肯定掉得快摔得狠。
干脆睡一觉,感觉好像有几百年没有睡觉了,就这样死了也行,反正也没有她留恋的了。沈钰努力睁了睁眼,喃喃道:“万常平,我困死了,我得睡一觉才行。”
说罢,勾住衣服的最后一根手指也渐渐地松开,脑子里浑浑噩噩,很快她就要睡过去了。
眼睛彻底阖上的瞬间,只觉得手上突然一紧,温热从指尖传来,然而还没等她好好享受这一点点的温暖,身体便紧接着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