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婆婆丁菜粥
中午熬粥的时候王念儿特意多放了些米,但剩下的还是不多,将锅底刮得干干净净,也只是刮出来多半碗的米粥。
她把这多半碗的米粥都吃完,才觉得胃里舒服多了,身上也有劲儿了,不再像刚进门儿时,仿佛随时都能一头栽过去。
这会儿才过晌午,离晚饭还早着,她也不着急。
眼下最先要解决问题的就是,她今晚睡哪。
虽然刚刚她是颇为“硬气”地说自己是进了人家的门儿,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他们之间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甚至她现如今的身份都还是未脱籍的婢子。
她自然不能真的厚着脸皮住到人家的屋子里去。
除了灶房,剩下的两间屋子在主屋的东边,她打算进去看看。
先进去的是最东边儿的一间,竟比灶房还要小上许多,也就是两步来宽,里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有不少生了锈的农具,看起来应该是最早的房子主人留下来的,东西看着都有些年头了。
别说住人了,连下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这屋子显然也住不了,王念儿扒拉了几下那堆东西,欣喜地发现柴刀、镰刀、斧子竟一应俱全。
虽然的确是生了厚厚的一层锈,但是她瞧着若是磨上一磨,应该还是能用的。
这些东西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原本她还想着得下山的时候买上几件趁手的家伙什,现在居然得了现成的。
这自然是意外收获了。
这几件铁家伙,就是放在开了多座铁矿山的锦城,也得值千把个子儿,更别说是在偏僻的凉州。
她捡出来几件常用的,放在一边,准备明天的时候就找块石头磨一磨。
最东边儿的屋子住不得,那她就只能寄希望于挨着正屋的那一间了。
这间屋子也是开了窗的,只是和霍敬之住着的屋子一样,破洞的窗户纸都已经很久没有换过了。
若是来个人站院墙外边儿朝里头瞅上一眼,根本想不到这样的院子里竟还住着人。
屋子门上耷拉着一把旧锁,也没锁着,王念儿把它取下来,推开门,迎面而来的是一股子霉味儿,让人闻着嗓子眼儿里都发苦。
定睛一看,这屋子的正中间赫然躺着几只歪斜的红木箱子。
箱子早就被人打开了,一些衣物被翻得直接丢在地上,但凡是能值点儿钱的东西都被顺走了。
本来每个箱子都有八个祥云状的包角,早已被人卸了下来,只剩下光秃秃的铆钉孔。就连被拽出来的衣裳上边原本绣纹上的金线都被拆走了。
霍敬之衣裳的料子看着不打眼,其实是正经的云城贡缎,一匹布说是千金难求也不为过。可能是颜色多为素色,那群人并没有觉得这衣裳能值多少钱,这才从他们一遍遍的搜刮中侥幸逃脱。
箱子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那些衣裳布料上边也因为屋子里闷热潮湿,长了不少霉斑。
王念儿心疼地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这么些好料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翻出来几件还能将就着穿的。
她瞧着霍敬之身上的里衣早就破烂得不成样子了,那样还沾着血的衣裳穿着定然是不舒坦的。
院子里满是荒草,更别提晾衣裳的地儿了,王念儿只能费力地先把箱子都拖到屋檐底下,等她把院子收拾出来了,再把这些衣裳好好地洗晒洗晒。
屋子里没别的东西,抛开这几只箱子,就只剩下光秃秃的几面大墙。
门开着有好一会儿了,屋子里的霉味儿也散的差不多了。这屋子倒是能住人,不过她只能睡在地上了。
灶房里的干草堆得老高,王念儿抱了很多过来,铺在墙根儿。那个白脸汉丢给他们的包袱里就有两张现成的新棉布单子,但是她舍不得拿出来用。
霍敬之身下铺着的单子上满是污秽,身上盖着的更是不堪入目,王念儿现在什么打算都得先紧着他来。
她娘死后,她没有立刻被她爹卖到谢府,她是她娘二嫁带去的,没了娘,她爹自然更无所顾忌地打骂她,稍有不顺心,将她丢到柴房里锁上两天也是常有的事儿。
睡草垛的经历对王念儿来说,还真算不上新鲜。
那件喜服本来穿在她身上就显得肥大,铺在草垛上竟刚好够她躺着。这就是她之后的住处了。
灶房里一丁点儿菜都见不着,中午她不想霍敬之饿太久,就只熬了白粥。
王念儿早就瞧见了,这院子里半人高的荒草下边,贴着地面长着的婆婆丁叶子肥嫩着呢!
拨开长得高一些的牛筋草,下面遮住的婆婆丁一丛挨着一丛地长,毕竟是盛夏的季节,不比初春,不少已经开过花,叶子都显老了。
即便如此,不一会,王念儿手边挖的正鲜嫩的婆婆丁也有一小堆了。
霍敬之的床就挨在窗户边上,透过破洞的窗纸,他瞧见今天中午来的那个丫头正蹲在院子里不知在折腾些什么。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这丫头是蹲在地上哭,屋墙都是土墙,一点儿也不隔音,他知道她进了隔壁的房间,也知道那个房间里放着的是什么。
半年前他还在流放凉州的路上,那些押送他的人就打起了那几只箱子的主意,只可惜里面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金银财宝。
先前上山负责照顾他起居的那个瘸子,也早就打开过那些箱子,他清楚地听见瘸子在打开箱子后骂骂咧咧地叫唤,之后为他准备的吃食更加不堪入目。
没想到这丫头看着涉世不深,竟也是打着那几只箱子的主意,只可惜,她恐怕是失望了。
他一个被流放的人,能带到凉州来的,也就是他这一副残破的躯体了。
王念儿起身的时候,他也看到了,她怀里那一大抱的野草。
他的心沉了沉,看来她和那瘸子也都是一路人,那瘸子发现他身上一点值钱的也搜刮不上时,也是从院子里割了一大抱的杂草。
那天晚上,瘸子就给他端来了一盆绿油油的、还飘着草茎的“汤”。
恶狠狠地对他说:“吃啊,瘫子!”
那玩意儿是什么味道来着?
霍敬之发现自己在吃了中午的两碗白粥过后,居然对那盆东西的味道有些模糊了。那明明是他最应该记住的味道,怎么能吃了那女人的两碗饭就忘记了呢?
真是不应该,看来今晚就能再回味一下了,这次,他一定不会再忘记,一定会牢牢地刻在骨子里。
他的嘴唇扯成了一条直线,原本有些波动的心绪再次回归死水一般的平静,等待着夜幕的降临。
王念儿正欢欢喜喜地摘着婆婆丁上的老叶、枯叶,根本不知道屋子里的霍敬之那九曲十八弯的心思。
“没想到凉州这样的地方,婆婆丁也长得这么好!”她不禁喟叹。
王念儿向来干活仔细,一株株婆婆丁都被整理得干干净净,一点儿黄叶也没留下。院子里这东西长得多,她也不心疼,专挑肥嫩的叶子留下,稍微老点儿的都被她摘掉了。
原本是一大抱的野菜,最后只剩下了一捆嫩芯儿。
用井水仔细地洗过,晾在一旁空着,日头也偏西了。
火烧起来了,锅里的水也跟着沸腾起来。把洗好的婆婆丁全部丢进去,用筷子搅两下,盖上锅盖,稍等片刻就焯好水了,赶紧把婆婆丁捞出来,放进一旁的凉水里。
锅里焯过婆婆丁的水也不用换,就着这点水直接下米就成,这样煮出来的米饭能更入味儿。
米下了锅,这边王念儿把凉水里的婆婆丁捞到案板上,细细地剁成碎末。
灶头里的火烧的旺,没过多久,锅里的米就快熟了,趁着大米刚要开花的时候,把剁碎的婆婆丁放进去,搅两筷子,盖上锅盖,继续焖一会儿。
这会儿就能把柴抽出来了,利用那点余温,焖米饭正好。
等锅沿变得温热了,再次掀开锅盖,热气腾腾的蒸汽消散过后,大米也早开了花,翡翠似的婆婆丁掺在里边,色泽诱人的婆婆丁粥就出锅了。
焖熟的米饭没有那么烫,王念儿也没有等它晾凉,盛上一碗就邀功似的往霍敬之的屋子里去了。
“你今晚可是有口福了。”
霍敬之一扭头就瞧见王念儿笑眯眯地站在门框边上,手里端着的应该是他今晚的“晚饭”。
似乎没有他想象中的歇斯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