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下山给你找个大夫吧
王念儿察觉到霍敬之的周身的气氛好像有点儿不对，似乎比中午的时候要冷上几分，她不自觉地将脸上的笑也收了些。
“怎么啦？是不是我做饭有点晚了，让你久等了？”她小心翼翼地询问。
霍敬之看到她降下来的唇角，还有那小心试探的眼神，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吓到她了。
“没有，只是在床上躺得太久了。”
王念儿的心思没有霍敬之那么活络，听他这么说也没有半点怀疑。
“要不……我帮你拾掇拾掇身上吧，这样你也舒服点儿。”
她挪到男人的床前，半垂着首，嗫嚅道，一只手还不时地搅拌着手上的菜粥。
霍敬之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这丫头还真的要帮他收拾身子。瘫在床上半载，虽然没有知觉，但是他也想象得到，自己的身子现在一定非常丑陋。
这丫头才多大，连正儿八经的亲都没成，怎么能帮他拾掇身子。
又是半晌的沉默，他们之间似乎很容易就会陷入无话可说的地步。
“今晚做的什么？”霍敬之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婆婆丁菜粥！”提起今晚的晚饭，王念儿又再一次扬起了笑容，说着还把手上的碗往男人面前递，好让他能瞧见。
她知道自己刚才和霍敬之提的事儿有些突兀，但她又实在是看不得曾经纤尘不染的男人被迫忍受那些不堪，试问谁愿意让一个刚来了半日的小丫头触碰自己呢？
这次男人不愿意，大不了下次她再问就好了，反正她铁了心地要守着他，总有男人接受她的一天。
霍敬之看到那碗泛着香气儿的菜粥，碗里颜色分明，绿色的菜丁混杂在熬得胖嘟嘟的米粒中，看起来就勾人食欲。
原来，她和那瘸子是不一样的。
他不怕再吃一次喂牲口一样的东西，但是在看到王念儿进来的那一刻，他的心里竟然冒出来一丝丝莫名的庆幸。
将视线从菜粥上移开，“这都是你下午在院子里摘的？”
王念儿现在才觉得把一碗野菜粥端到霍敬之面前有些不好意思，捋了捋耳朵，“你都瞧见了啊？”
“你别嫌弃，先将就一下，等我下山了，再买点正儿八经的菜回来。”
王念儿知道那些官老爷们都瞧不上这些山野粗食，她也是觉得家里什么菜都没有了才会采了些婆婆丁，早知道她还不如就熬锅白粥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稍微放凉了些的原因，王念儿总觉得手里的粥没有刚出锅的时候那么诱人了，似乎还显着点粗俗。
“我能尝尝吗？”
“啊？”王念儿显然没想到霍敬之竟然主动开口要试试。
“这难道不是你准备的晚饭？”
“这……这自然是，嗯，今晚的饭，只是……”王念儿顿时缺了点儿底气，肩膀都垮了下来，“我忘了问你了，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看起来应该还不错。”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霍敬之的话里没有一丝的嫌弃，王念儿似乎又找回了点儿自信，“那……你尝一口？要是觉得不好吃就和我说，我不行再去重新熬一锅白粥。”
“嗯。”
王念儿把一勺菜粥吹凉了，才送到霍敬之的嘴边。
她紧紧地盯着那勺子粥进了男人的嘴，再接着看到男人的喉咙动了动。她急忙抬头，有些忐忑：“怎么样？”
“再来一口。”
听到这话，王念儿的眼睛里顿时冒出了光亮，又送了一勺过去。
霍敬之回味着嘴里丝滑软烂的菜粥，他从来没有尝过这种独特的味道，粥里带着一股子淡淡的清香，一勺下肚，觉得格外瓷实。
看到小丫头期盼的眼神，他给出了自己的评价：“很好吃。”
“真的？”
他不禁弯了弯唇角，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王念儿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星光，语气也沾上了骄傲：“咱怎么说也是在大户人家后厨里做过活的，手艺一定差不了！”
霍敬之觉得，要是这丫头身后有尾巴，现在肯定都翘到天上去了。
霍敬之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可他不知道的是，要是现在放一面镜子在他的面前，就能看到他自己的眉眼也是透着些欢喜的，更不用说那微扬的唇角。
“那……接着吃？”王念儿问道。
“好。”
看着男人似乎还挺喜欢婆婆丁菜粥，王念儿一边给他喂着饭，一边说着：“今儿灶房里油盐酱醋什么都缺，等我下山的时候买些回来，给你凉拌一个，那才是真的有滋味儿！”
“还能凉拌？”也许是先前他真的没有见过这样的吃食，又或许是今晚的菜粥实在是合他的胃口，王念儿觉着霍敬之身上那种拒人之外的冷淡消散了些。
“婆婆丁拌凉菜才是一绝呢，焯水切碎，放些盐巴挤去菜汁，攥成塔状，切姜末、青蒜沫，最后淋上酱油、香醋、小磨麻油，筷子搅开，可是正儿八经的下酒菜，在酒馆里点上这么一碟，也得要十文钱呢！”
王念儿自己倒是没有下过馆子，可她那个赌瘾成性的爹却时常背着她娘出去喝酒。
就算是家里揭不开锅了，那人也得凑十文钱，别的菜要不起，就单点上这么一份最便宜的下酒菜，再死皮赖脸央求店家送上一小碟花生米，喝着自己带去的散酒，直到太阳落了山才醉醺醺地回家。
突然意识到自己巴拉巴拉怎么说了这么大一堆，王念儿顿时觉得有些羞臊。人家问了一句，自己怎么就接了这么大一堆，哪个男儿会对灶房里的事儿感兴趣啊？
她抬眼偷偷瞄了一眼男人的神情，发现他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样子，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可之后却也不再开口了，只是顾着给男人喂饭。
碗里的菜粥都见了底，王念儿用帕子给霍敬之擦过嘴，正准备退下，只听见男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儿的人？”
她老老实实回答：“我叫王念儿，是锦城人。”
她说的时候，有些紧张，因为当年在锦城的时候，霍敬之是知道自己的名字的，也不晓得这么多年了，他是不是还记得。
霍敬之在听到王念儿的回答之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看来“锦城”还有“王念儿”这两个词儿放在一起并没有让男人觉得有些许的熟悉。
王念儿知道像霍敬之这样的人怎么会记得一个洗衣送饭丫头的名字，可是心里还是难免有些落寞。
她向来知足，能守在男人的身边已经满足了，也不求别的什么。
再说了，就算是认出来又能怎样呢？不过是让霍敬之忆起旧事，平添伤感罢了。
“我去烧点水给你擦擦脸吧，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舒服些。”
霍敬之没有再说别的，只是点了点头。
回到灶房，王念儿囫囵吃完剩下的菜粥，重新起锅烧水。
她端着温乎的热水站在霍敬之屋子门口，往里看去，窄小的床上，男人正偏着头，窗户外血染似的夕阳映照在他的半边脸庞上，显得分外平静。
他的神情太过平静，以至于王念儿看着他这样子心里也没由来地发慌。
八年前，在锦城的他虽然每日都有繁重的公务，眉眼间也时常露出疲态，却从来没有显露过现在这样的神情，好像，他时刻就会闭上眼睛，再也不会醒来。
王念儿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对霍敬之现在的身体状况一无所知。
床上的人转过头来，看到了愣愣地站在门口的王念儿，眼神里的淡漠消退了些，“怎么了？为什么站在那里不进来？”
王念儿这才如梦初醒，“啊，我……我看你在想事情，没有敢打扰你。”
她缓步走上前，把木盆放在地上，在那温热的水里投了投帕子，踌躇了片刻，还是鼓足勇气提议道：“我还是下山给你找个大夫吧。”
霍敬之的唇角抿成一条线，一言不发。
王念儿看他这幅样子倒是急了：“你别不说话呀。”
自己的身体，他最是了解，半年来没有任何知觉，曾经他也日日期盼，盼着自己第二天醒来，身体就会恢复如初。
可每天晨曦的第一缕阳光从院子的一隅照射进来，而他依旧是被禁锢在这张木床上，动弹不得。
过了这么多个日夜，他早已经不会再做这种白日梦了。
“别在我的身体上浪费心血了。”说着就扭过头去，一副不愿再继续交谈的模样。
王念儿也是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这人怎么这么大年纪了还跟个小孩儿一样呢？动不动就别过脸去，这是还要哄吗？
也许自己的确是操之过急了，轻叹一声，“不是说好了要给你擦脸吗？你扭到那边去我咋给你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