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夫与妻,父与子
平西王府。
一身青色长衫的宋浣静静的坐在太师椅上,双眸微眯,面容上有着一丝阴郁。身后穿着淡黄色锦袍的平西王妃捶着宋浣的肩,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一眼就能看出是多年来练出的手法。
平西王妃面色有些不同于常人,少了几分血丝,多了几分苍白。绝色的面容上很是恬静,看得久了就觉得有些遗憾。
因为少了笑容。
宋浣抬手握住王妃的柔荑,感受到手掌上传来的柔软和冰凉,心里暗嘲一声,曾经说过的那些虽然不是很动人但也算得上诺言的话语,也都随风消逝了。
平西王,听起来很威风八面,但是朝野上下谁人不知,当今陛下对他这位弟弟的忌惮和疏离,看似就藩封地,可若无旨意不得回京,也是绝了他的前路。
“若虹,这么多年来,苦了你了。”
平西王妃苏若虹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宋浣充满茧子的手,感受着从手上传来的温度,用这来回应宋浣的话。
看着苏若虹这番举动,宋浣心里的愧疚和悔恨又多出了几分。
似乎是感受到了宋浣内心的变化,苏若虹松开宋浣的手,从身后揽住他,把下巴抵在他的肩上。
随后拿起宋浣的手,摊开掌心,玉指在上面比划着。
写得很慢,过了一小会儿才写完。
写完之后,宋浣定定的看着自己的手掌,上面虽然什么字也没有,但他看得十分深情。
八个字。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苏若虹看着窗外的日头,知道准备到宋浣和人约定的时间了,便轻轻拍了拍宋浣的肩,抬手做出一个侧头入睡的手势,宋浣会心一笑,起身在她额前轻点一下,然后就点头说道:“去吧,等会锺儿回来了我让他去你院里等你。”
听到宋锺的名字,苏若虹有些苍白的面容才多出了几分喜气,然后点头离去。
望着渐行渐远的倩影,宋浣原先温柔的面容逐渐变为狠厉和决然,想起当年发生的那些事儿,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
曾经那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女子,声音好听得像夜莺的女子,再也不轻易笑了,再也说不出话了。
若非有了宋锺,可能她也随之而去了吧。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从十六岁遇到她的第一面起,宋浣就知道,她是他的月光,是他的心之所向。
他依稀记得那一天,她站在山崖边上的亭子里,像一朵傲雪凌霜的名花,在迎风绽放。偶然路过的他,恰好望见了那一抹微笑,不施粉黛的她,有种近乎惊心动魄的美。
天地失色,山河无光。
后来他用着各种各样的笨办法,就是为了接近她,也不在乎同为宗室子弟的人怎么说他。
想到当年的那些趣事,宋浣无奈的笑了笑。
而宋锺走进院子里的时候,刚好看见自己的父王正对着墙壁痴笑,有些疑惑。
随后静悄悄的走到宋浣身后一小步的距离,细细打量着自家父王正面对着他墙壁,看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看出端倪来。
无奈之下才咳嗽一声。
宋浣瞬息之间收回笑容,变成之前的严厉和沉稳。
速度之快让宋锺咂舌不已。
从小在京城的时候,总听到叔伯们说他的性子和厚脸皮是随了他爹,宋锺那时候觉得自己的父王永远都是那么严肃,是天底下除了学宫夫子之外最害怕的人,这些叔伯们说的都是假的。
直到这些年越来越大之后,发现父王的温情也有不少,只是很遗憾,这些温情从来只有在母妃那里展露过。对于母妃的吩咐和要求,父王总是有求必应。
所以以前自己犯了错,跑到母妃的院子里,父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
宋锺第一次认识到了子凭母贵这个词的真正意义。
此时再看到自家父王的这份神情,宋锺都不用问也不用想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宋浣转过头来,对着宋锺问道:“交代你做的事情你都完成了?”
宋锺无奈的摊了摊手,“父王,你好歹让我先喝一口茶再向你汇报吧,都快渴死我了。”
宋浣微微一笑。
宋锺面色一喜,弯腰准备拿起桌子上的刻有浣熊图刻的茶杯准备一饮而尽,一旁的宋浣厉声喝道:“放下!”
宋锺动作一僵,转头看着父王,看见他面有愠色,只能放下手中的茶杯。心里觉得父王也太不近人情了,连喝一杯茶的时间都不给。
随后就看到宋浣指着一旁的普通瓷杯,说道:“用它。”
宋锺目光落在自己手里的茶杯,看到了茶杯上的图案,心里了然,努了努嘴,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用瓷杯倒了一口茶喝完。
母妃亲手做的茶杯,果然除了父王,谁都不允许碰。
宋锺一点都不怀疑,如果当初的那个稳婆不是个技艺高超的人的话,现在可就没有他了。
在父王眼里,他可能还比不上母妃养的那只叫做旺财的狗崽子。
旺财能逗母妃开心,能整天陪着母妃来院子里逛,可比他这个每天只会闯祸,只会逛青楼喝花酒的人强多了。
看着宋锺喝完,宋浣手指轻叩在茶桌上。
后知后觉的宋锺才反应过来,自家父王还等着他回答呢。
宋锺拍了拍胸脯笑着说道:“本世子办事,尽管放心,马到功成。”
宋浣瞪了他一眼,笑骂道:“没大没小。”不过也没再多说什么,显然很满意宋锺的办事效率。
宋锺问道:“没了?”
“什么没了?”
宋锺再次说道:“后面的呢?”
宋浣摊开双手,“后面的事儿过年之后再说。”
宋锺气极而笑:“谁问你后面的事儿了,我是问你后面的话去哪了?”
宋浣不明所以,疑惑道:“后面的什么话?”
宋锺不装了,摊牌了,“我做了这么一件事,你就不夸一夸我?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吧?不夸我就算了,我求一句夸奖的话没求来,你已经想到后面的事儿还要我去跑腿?”
宋浣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啊,不就是一个夸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宋锺微微一笑。
然后就看到宋浣越过他准备走出去,连忙拦住他,问道:“嗯?”
宋浣反问道:“干嘛?”
“我的夸奖呢?”
“我不是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吗?”
“没有大不了你就夸啊!”
“都大不了我还夸干嘛?”
宋锺一脸便秘:“……”
“屁大点事儿还要夸奖,多大的人了,害不害臊。”宋浣淡定的洒下一句话潇洒离去。
“回来,我不服!”宋锺歇斯底里,平时被他父王处罚的时候他都是这么挽回面子的。
宋浣平时都不会理他,他就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心里告诉自己这是他父王害怕他了才走得那么快。
他知道自己的父王肯定不会回头,才敢这么说话。
令他意外的是,原本已经走出院门的宋浣听到这话又折返回来,倚靠在门上,挽了挽袖子,意思很明确。
宋锺:“……”
宋浣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扬了扬手。
其实他本来是不想回身的,可是想起了某个老人说的话,觉得有点道理,这才折返回来。
看着不说话的宋锺,宋浣笑问道:“我回来了,你出来啊!”
宋锺摇头。
宋浣突然觉得这一刻挺有意思,想起来当年一起打闹的那些人,趁着府里没人,玩心大起。
“你刚才不是挺厉害的吗?”语气很温和。
宋锺一脸赔笑,开什么玩笑,别说他打不过,就算打得过那也不能打啊,那是他老子!
不过他还是不愿意输了气势,“人在屋檐下。”
不得不低头。
只是因为有外力因素在,这不是我内心深处的想法。
不过为了免受身体上的痛苦,宋锺还是低了低头,不过很快又扬起了下巴。
宋浣见状,笑道:“我看你这也没有打算低头的意思啊。”
宋锺嘴硬道:“总是低头,偶尔得抬抬下巴,不然脖子容易犯病。”
“尚可。”宋浣收回袖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绝处逢生的宋锺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差点都要吓死了。平时他放放狠话他父王当做没听到一样,今天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硬是要跟他计较这么一点小事。
“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儿子?”
一股掌风从远处飘来,准确无误的落在宋锺的肩膀上,宋锺整个人直接倒飞而出。
不过却是没有一点杀伤力,但屁股可是实打实的落在了地面上来了个亲密接触。
看到门外还有几个掩嘴止笑有些艰难的小丫鬟,宋锺有些气愤。
被下人看到这么一幕,这可是比直接打了他还要难受。
宋锺气结,一脸幽怨的对着前方说道:“父王若是不想要我这个儿子了,不若还是干脆点,给个痛快。”
宋锺知道自己父王是能够听到的。
果不其然,宋浣的声音从前方阁楼传来。
宋浣的声音带有一丝惊奇,“你居然还有这种想法?不过那可不行,我宋家儿郎只能死在战场上。你若实在不想活了,我倒可以安排你去西北你七皇叔那。以你的身手,应该用不了几日就能心愿达成。”
宋锺一脸憋屈,这也太气人了,想他堂堂平西王世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屈辱!
不过转念一想,好像在家里什么时候他都这么屈辱的。
习惯就好,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宋锺在心里给自己鼓励。
如此想之后心里就平衡许多了。
然后再想到那个人是平西王,是他爹,宋锺心里更好受了不少。
毕竟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嘛,不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