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灌汤包
当一身湿意的李楚歌再次走进城门大开的烟霞城后,感觉到原先一身的疲惫都在踏入的那一步后烟消云散。
他的身后是依旧把名剑当作拐杖用的谢倾城,和一只手攥着谢倾城衣摆,一脸新奇的东张西望打量着这座城市的霍无忧。
李楚歌都有些可怜惊鸿了,明明是一把说得上名头的的名剑,本来是用来杀人饮血的,可是这还没饮多少血,这泥巴吃得倒是不少。
出师未捷身先死,给天下名剑丢脸了,可以说是剑界的耻辱了。
和李楚歌不同的是,两个人身上都没有被露水淋湿,这要得益于李楚歌在前方开路,把所有露水全都吸收了个遍。
谢倾城看了一眼还在东张西望的霍无忧,随后递给李楚歌一个袋子,让他去买些吃食,然后报上一个地址,让他等会直接去那里找她。
然后就在霍无忧的搀扶下先走了。
李楚歌轻轻抛了抛手上的钱袋子,分量不轻,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怎么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个小厮了,做的事情比谢倾城身边的丫鬟红袖还多。
关键是他还觉得好像挺应该的。
这才是大问题。
不过一想到红袖,李楚歌也有些天没见到这个小妮子了,还挺怀念逗她的时光的。
摇了摇头不去想这些,看了一眼四周,就往一家冒着腾腾热气的铺子走去。
这是一家早点铺子,李楚歌一眼就瞧见了那份和桃花观山脚下一模一样的灌汤包,有些意外。
早点铺子的老板是个眼尖的中年汉子,见到有人前来,就赶紧放下了手里头的事,走了过来,只需看一眼就知道李楚歌是外来人,面生得很。
于是便更加热情的打着招呼,李楚歌感到有些诧异,不明白他这般热情是因为什么,很快释然,只当他是面对顾客所应有的态度。
指着冒着热气腾腾冒着香气的灌汤包,说道:“来九个。”
李楚歌知道九个谢倾城和霍无忧应该是吃不完的,但是他觉得九这个数字极好,是个好兆头,于是他就报了这么一个数。
其实最重要的是,他现在不差钱。
谢倾城给他的钱袋子份量很重,李楚歌掂量着都有好几十两,别说这区区九个灌汤包了,便是九个灌汤铺子也是绰绰有余。
老板两眼放光,感情是遇到大主顾了啊!
一边给李楚歌张罗着一边还不忘以洪亮的嗓音推销自己的产品:“小哥真是慧眼如炬!不敢说整个楚……整个蜀州,就数这烟霞城,就数我家这灌汤包最正宗不过了!”
李楚歌听得明白,其实和这个老板一样的人很多,总是习惯性的说到咱们楚国,话说到嘴边了才意识到楚国已经亡了,只好改口叫成州属。
整座烟霞城像这样的人并不在少数。
李楚歌没有多想,只是看了一眼身穿麻布衣的老板,笑着问道:“当真是烟霞城里最好的灌汤包?”
这位老板笑了笑,露出自豪的神色,“那是肯定的,在这朱雀大街上随便问问,都会这么说。毫不夸张的说,但凡只是吃上一次都会回味无穷,然后不知不觉的深陷其中……”
李楚歌见过许多人夸赞自己的产品,也都明白其实这些兴许只是场面话,究竟好不好吃,只有自己吃了才知道。
有些玩意卖相极好,可是这味道却是有些不尽人意的。
比如六师兄自己配制的某些药丸,看着色泽鲜艳,可一口咬下去却全是苦涩的味道,得用多少清水漱口才能去掉残留其间的苦味。
李楚歌的这位六师兄,每次捣鼓着一些新药丸,总是花言巧语的忽悠李楚歌去吃,纯纯把他当做小白鼠来用。
而李楚歌明明吃过了很多亏,但是每次看到那些如同糖丸般的药粒就还是忍不住。
吃一堑长一智这句话在李楚歌的字典好像是没有什么存在感的。
李楚歌瞧着手上提着的灌汤包,它的卖相也是极好的,香气扑鼻,他难得的回话道:“是不是最好吃的得吃了才知道!”
一番话明明说得很平淡。
可这老板却是有些急眼了,他再夹出一个灌汤包,直接递给李楚歌,沉声道:“诺,这个给你吃,你吃完了之后若是还觉得不好吃,你这九个灌汤包的钱我就不要了,甚至还倒贴给你钱!”
一副一定得吃了不可的样子。
李楚歌一愣,本来想说一句大可不必的,但是这位汉子却是非要让他吃完再评价。
李楚歌觉得能够这么做便是对自己的灌汤包极为有信心,所以心里也信了几分这位男子说的这是整个烟霞城最好吃的灌汤包了,能够这么做敢这么做的肯定是不怕砸了招牌的。
只是他难道就不怕自己吃完之后故意说不好吃?
于是他直接了当的问道:“你就不怕我故意说成不好吃?”
那中年汉子会心一笑,反问道:“你会吗?”
李楚歌想了想,非常诚实的说道:“不会。”
然后接过这灌汤包张嘴就吃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老板确实没有说大话,这入口的味道就要比他在桃花观山脚下吃到的灌汤包要更好一些。
这人所言非虚,还是挺有一手的。
本来不怎么觉得饿的他,居然三下五除二就将这么大一个灌汤包给全吃了。
吃完还做了个舔嘴唇的动作。
颇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
老板看到李楚歌的动作,便已经知道了答案,也是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仿佛有一种又征服了一个食客的成就感。
他朝着李楚歌眨了眨眼睛,好像在说道:你看吧,我没有骗你吧,这是不是整个烟霞城最好吃的灌汤包?
李楚歌竖起了大拇指,是不是全烟霞城最好吃的他不知道,但是却是他吃过最好吃的早点了。
李楚歌也不含糊,拿出银两递给了老板,还多给了些,在老板惊疑的目光下,李楚歌笑着说道:“技术活,当赏儿!”
反正钱也不是他的,花了也不心疼。
这位明明看着有些老实性子却很执着的中年男子心安理得的收下了李楚歌的赏银。
也许是心情极佳,对着李楚歌说了一番话,引得李楚歌有些愣神。
这位老板说了一番话算是回答了李楚歌先前的问题,他说道:“其实也不是没有人故意说这灌汤包不好吃,以前就经常有,而且还不少,不过都不是像你这样的外乡人,反倒是在烟霞城里的人居多。他们不但口是心非,明明觉得好吃却嘴上说着不过如此,还一边大肆宣扬有多难吃,吃出病来。”
“有预谋的?”李楚歌来了兴趣,很快就想明白了,又试探性的问道:“挡了财路?”
铺子老板点了点头,“整个早点市场就这么大,一家兴盛了一家就自然败落,此消彼长之下,时间越长两者差值越大。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就肯定会有人坐不住了。”
李楚歌眯着眼睛问道:“后来呢?”
其实结局李楚歌也知道,这家铺子如今还能开在这里,自然是他胜出了。可结局并不重要,李楚歌感兴趣的,是其中此起彼伏的过程。
铺子老板似乎是在回忆,片刻之后才开口说道:“口碑这种东西是很重要的,远远比你花钱雇人大肆宣扬叫卖要方便快捷,也更加牢固。只需要舍得花掉一些钱财,免费供人实用即可。
即使是在烟霞这种曾经作为一国都城的大型城池来说,平头百姓永远都是生活比例最多的群体,这是每个再如何强盛的王朝都更改不了的定律。能免费食用就能省下一笔钱财开销,所以一定会络绎不绝。而我有信心,那些到来吃过的人也会和你一样赞不绝口,如此一来就顺理成章了。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孰好孰坏都自会评判。”
李楚歌点了点头,其实说白了就是一个“势”字,这个办法就相当于把平头百姓看成一个大势群体,谁最先在他们心中占据先机赢得好感,谁就占据了大势占据了主动权。
所谓的三人成虎也是这个道理。
一件事不管它是不是真假,只要人说得多了,那么它就变成了真事儿。
这位铺子老板最精明的一点,就是他抓住了平头百姓最容易占小便宜这个特点。这也不能算是贪小便宜吧,毕竟有免费的午餐谁又会放弃呢,人之常情罢了。
如此一番操作下来就能够保证自己利于不败之地了。
“唯一觉得棘手的,就是会吃出病这一点。上医馆可不便宜,吃一次免费的早点却要花上数倍的银子去看病就得不偿失了。”
“自然需要自己先吃了,然后效仿立木取信,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就没什么问题了。”
李楚歌凝了凝眉,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怎么可能会吃出病来呢。”
铺子老板却好像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有所指,纠正他的话说道:“我知道自己亲手做的肯定没问题,所以肯定不怕吃出毛病。”
李楚歌象征性的点头,“有道理。”
铺子老板宛如自己用尽全力的一拳却打在棉花上。
只得把心思拉回到里头来。
“不过这种做法只能让那么和我一样都是小本生意的有心之人萌生退意,那些真正的大人物才是重中之重,他们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手段多着哩。还好我一直以来都是孤身一人,往昔只觉得形只影单,到最后反倒是让我无牵无挂无所畏惧了。”
李楚歌挑了挑眉,“门阀世家?”
铺子老板很欣慰的看了一眼李楚歌,这个年纪不大的外乡人倒是看得通透。
知道自己猜对了,李楚歌得意的笑了笑。
西楚皇族覆灭之后,众多先前排得上名号的顶级官宦世家都是如同树倒猢狲散一般,有的烟消云散,有的元气大伤一蹶不振。如今烟霞城能够称得上地位超凡的大人物的只有三类人,一是以蜀州作为封地的平西王府。
蜀州作为封地,平西王府就是蜀州最大的地头蛇,又是天宁皇族,其地位之重不言而喻。
不过以李楚歌对宋锺仅有的数面之缘,觉得宋锺不会这么小肚鸡肠,因为这事儿无论结果如何,最终谁站到最后都是要上供的,平西王府不需要做任何事就能有收获。
他们没理由去这么做。
第二类则是蜀州最高官员刺史府。
朝廷下辖一州的最高级别官员,李楚歌觉得能够坐到这种位置,若不是真的闲得没事干,想必这位封疆大吏也不会多看一眼。
不过也不能排除他或者是他手底下的官员有所涉猎。
但是李楚歌却是觉得第三类人的可能性最大。
就是每个朝代都不可避免的门阀世家。世家强盛之时,便能够左右一个王朝的朝堂,蜀州这边最为出名的就是曾经雄极一时的李氏,能够与皇族共治天下。
即便如今分崩离析,但也不能不承认它曾经的辉煌。
如果把朝廷和官府当成明面上的管辖机构,那么门阀世家就是隐藏在暗处左右局势的黑手。
李楚歌看遍了史书,知道这些门阀世家的厉害之处,所以他倒想知道这位看着就不简单的铺子老板如何解决的。
李楚歌翘首以盼。
虽然如今烟霞城留存的世家没有昔日李氏这么威名赫赫,虽不是可以啸山的猛虎,但也算是一头体型庞大的豺狼。
更重要的是,狼可是群居动物。
这位铺子老板笑了笑,挽起袖子露出有些健实的臂膀,古铜色的胳膊线条分明,充斥着力量的美感,然后抄起一旁的烧火棍,挥舞着,破风声四起。
“打了就是!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就是这么简单!”
粗犷的嗓音飘落而下,震得李楚歌一愣一愣的。
李楚歌还想问得具体一点,这位刚刚才展现臂力的铺子老板率先说道:“灌汤包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该走了。
很明显的意思,李楚歌不可能听不出来。
李楚歌心里头有些遗憾,伸手放在包着灌汤包的纸张底下感受了下温度,确实凉了不少。在听故事和办正事两者之间,孰先孰后,李楚歌还是拎得清的。
于是便转身告辞离去。
在他走出了一段距离之后,那位铺子老板露出一个古怪的神情,不知道想起了何事,不禁扯了扯嘴角。
然后就放下手中被他捏成两段的烧火棍,投入到炉子里,继续大声呦呵着。
“刚出炉的香喷喷的灌汤包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