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李怀先
李楚歌走上山顶的时候,就看到高公公正在擦拭着刻有他父皇母后谥号的石碑。
那小心翼翼且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样子,像极了每年新春在桃花观上给祖师祠堂修缮的大师兄。
都是一样的斑白双鬓,留给他的都是一样的略微有些佝偻的背影。
李楚歌生出了一种名为愧疚的情感。
愣愣出神,许久之后,伸出手指抹了抹眉眼下方的脸颊。
于是,李楚歌走到身旁,看似平静的说道:“让我来吧。”
他为人子女,这种事情还是要自己动手才是。
何况如果不是她母后早早就换掉了那些带有堕胎性质的药物,这片天地间可没有李楚歌这么一个人了。
相当于是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了。
高公公的手一顿,片刻之后把手中的湿丝绢递给李楚歌,然后有些欣慰的笑道:“殿下有心了,陛下和娘娘在天之灵想必也感到欣慰的。”
李楚歌接过丝绢,不管先前是不是被高公公擦过,又从上往下自己重新再擦一遍。
高公公就站在一旁看着,看着李楚歌从最上方开始,一直到石碑两旁两只栩栩如生的赑屃,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认真仔细的样子和他专心练剑的时候一模一样。
虽是帝陵的墓碑,但也只是一个衣冠冢,又有着简葬的遗旨,所以这碑并不大,没花多少时间就擦完了。
看到李楚歌起身之后,高公公弯曲着身双手捧过李楚歌递过来的丝绢,再三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李楚歌看着这位侍奉了自己父皇几十年的老人,清了清嗓子,说道:“高掌印但说无妨。”
话已至此,高公公这才抬起头来,打算把心里想问的问题抛出来,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先询问道:“殿下和那姑娘因何相识?”
不用李楚歌想也知道,高公公说的姑娘除了谢倾城也没有别人了,毕竟这里只有她一人。
李楚歌三下五除二的把之前两人第一次遇到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再把后来再次见面的也说了一通,在听到是李青莲让他亲自送谢倾城来烟霞城的时候,面容上很明显的闪过一丝诧异。
大致清楚了经过之后,高公公只是轻微的点了点头,便再次开口问道:“那殿下知道她的身份吗?”
李楚歌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于是一股脑儿的说道:“自然是知道的。先前还和李叔叔同行的时候,他先是给我讲了一个当朝太傅谢安石喻雪的事,那时候我就猜到她就是那位谢太傅所称赞的奇女子。”
“公公想问的是为何我知道是谢安石举兵攻破了西楚,而我作为西楚皇族的血脉,双方之间应该是隔着血海深仇的,可为何还要和谢家的人走得这么近对不对?”
高公公点了点头,他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谢安石在他心中,仇视程度可是和天宁皇帝并驾齐驱的,谢家人在他心中可算不上什么好人。
哪怕谢倾城再如何才华横溢国色天香。
偏见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即便以前我觉得你这人千般好万般好,但倘若是撕开面目,便恨不得再也不曾认识过的好。
何况高公公和谢倾城也并不认识。
李楚歌看向山下,好像是在看谢倾城一般,可是从他这里望去是见不到的。李楚歌说道:“其实公公你也知道,就算没有谢安石,也会有王安石李安石甚至是高安石,西楚盛极而衰已是事实。天宁王朝背后还有三教,大势所趋之下统一已是必然,谢安石无非是顺应天时罢了。就算有着血海深仇,那也是和天宁皇帝再先,才到谢安石。而谢姑娘那时候只怕是尚在襁褓之中,这份血仇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李楚歌还在思索要怎么才能说服这位在他看来有些执拗的大内掌印,毕竟老一辈的人对于某些事情都很执着。
先前为了一个称呼都能让他说得口干舌燥的,最终还是自己率先妥协了,在私底下没人的时候才要叫他殿下。
李楚歌觉得很无奈。
可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位在他心中有着一个执拗印象的掌印点头肯定了他的话,平静的说道:“是没有什么关系。”
还没等到李楚歌惊讶,又问了一个让李楚歌摸不着头脑的问题,“李翰林还有什么和殿下说的?比如后面要怎么做?”
李楚歌想了想,“只是让我开春去登上那座剑阁,其他的就再也没有了。”
高公公笑呵呵道:“翰林这些年来倒是更稳重了许多,这都能忍住不说。”然后在李楚歌疑惑的目光下说道:“烟霞城往北,随官道一路直行四天就能看到鹤鸣山了,只不过已经封山十余年,即便如此往来的剑客都是络绎不绝,尤其是近一年来开始流传着剑阁要重新开山的消息。这让许多使剑之人汇集于此,想着能够遇上剑阁开山侥幸成为山中一员。所以殿下前去的路径上会遇到许许多多同殿下一样的剑修剑客。据说当年李翰林的旁系分支如今蜀州五大家族之一的李家的那位麒麟子也要动身前去。”
这是李楚歌听到第二次关于李家麒麟子的事,第一次则是在中途遇到陆游的时候,叔侄俩之间的谈话也提到了这么一个人。
没想到居然是李青莲曾经的旁系子弟。
李青莲主家作为除开皇族之外的第一世家,出了好几任权相,更为难得的是并没有前朝那些君权相权相互掣肘的局面。
这也让其余春秋数国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
同皇族如此紧密的关系,在西楚国破的时候免不了会被清算,所以已经举族殉国,而作为旁系的却保存了下来。
如今的李家,可能是李青莲在这世间血缘关系最为亲近的族人了。
李楚歌询问道:“这李家麒麟子……”
高公公欣然一笑,同他介绍道:“本名李怀先,年芳十八,按照血缘关系来说,李翰林应该还是他的叔父才是。蜀州都在传他武道天赋奇高,未来成就可不在如今的李家老家主之下。”
“坊间传闻他还得到了李翰林的指点,只是这消息不知道是真是假了……如果这个传闻是真,那未来成就不在当今家主的评价可还真是低了。”
“李怀先……”李楚歌反复呢喃着这个名字。他也同意高公公后面的话,并不是因为得到了李青莲的指点成就会猛然拔高,而是因为天资太好才会得到李青莲的指点。
前后的因果关系不一样得出结论也不一样。
他有一种预感,他会和这个与他年龄相仿的人相遇,说不定还会交上手。
一个是李青莲血脉相近并且有可能是李青莲指点过的人,一个是李青莲亲自教出来引导走上剑道的人,不知道两个人孰强孰弱。
李楚歌一股好胜之心被激发,眼中散发出强烈的战意,摩拳擦掌,大有一番冲去李家找人打上一架的姿态。
向世人证明,他才是李青莲正宗的弟子。
只是他也只是想想罢了,可不敢真的冲到人家家门口挑事儿。
李楚歌问道:“这位剑阁阁主好相与吗?”
高公公不明所以,却还是思索了一番,说道:“这位顾阁主的年龄比三教掌教还要大些,一身修为比起道家掌教秋叶更是不遑多让,世间唯一的三境剑仙。秋叶天下第一人的名头如果有谁能够摘去,想必也只有这一位了。至于好不好相与,老奴可并未凑近见过他,这可说不上来。但从先帝和李翰林的对话来看,估摸着应该是个挺好说话的人吧。”
李楚歌闻言松了一口气,他最怕的就是那种迂腐古板的人了,面容严肃一丝不苟,只看一眼就知道不好相与,就差没把“莫挨老子”四个字刻在脑门上。
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李楚歌怀疑自己会不会少活个十年的时间。
毫无生气。
只可惜高公公言语中对这位世间唯一一位三境剑仙所知不多,他对这位可是有极大的好奇心的。
在他心里,李青莲已经是高到不能再高的剑道谪仙了,尚且还没有踏入第三境,可见这位剑阁阁主的实力要强到什么地步。
高公公唏嘘一声,感叹道:“只可惜已经避世近三十年了,江湖没有如此神仙人物出场,总归是少了一点生气。”
李楚歌不解道:“因何避世?”
高公公神色复杂,说道:“救赎。昔年剑阁先辈铸剑,天下九州所有修道士被屠戮一空,最终上苍降下神罚,历代剑阁阁主都不得善终。到了顾阁主这一代,或许神罚已经低了许多,还是本人避世的救赎,才能活到现在。”
然后又说上一句:“或许有他在,西楚应当灭不了吧。”
李楚歌从李青莲那里知晓了剑阁和西楚的关系,剑阁可以说是西楚的国教。
李楚歌也不禁想着,如果这位剑阁阁主不避世的话,是不是西楚真的就不会亡,至少不会撑不到现在。
毕竟一位杀力冠绝世间的剑仙出手,哪怕强如道教掌教都不敢轻易触其锋芒。
只可惜,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如果。
高公公回过神来,说道:“殿下以后若是见到了剑阁阁主,就会知晓是何等人物了,当然,以后的殿下肯定要比他更加丰神俊朗的。”
李楚歌对于高公公的吹捧有些哭笑不得。
不由得问道:“高公公见过剑阁阁主?”
高公公点了点头,“也不过是远远的见过一面,别看他已经活了两个多甲子,可一身容貌宛若中年男子,生平犹爱一袭青衣。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一身透体而出的剑气,犹如一柄出鞘的人形宝剑,老奴只是远远望去,只一眼就觉得双目被针刺了一般,异常疼痛……”
李楚歌的脑袋轰然炸开,可再也听不进高公公后面说的长长一段话是什么。
高公公说的特征和他先前遇到的某个人极为相似,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一身青衣,中年男子,还有不可直视的剑气。
这和他先前在酒楼遇到的那个人完全吻合。
他好像知道了那个青衣人的身份。
李楚歌只觉得高公公之前说的好相与有些不认可。
被他拉入小天地里二句话还没说完就拔剑相向,那一副我不打死你就不会停手的姿态,可和好相与一点都不沾边。
只是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他记得那位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剑阁阁主好像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好像和李青莲有些仇怨,见到他使出青莲剑歌之后貌似下手更狠了些。
甚至一剑洞穿了他的气海,那份痛苦他至今还心有余悸。
还冷声质问他李青莲如今在何处,那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可不像是装出来的。
李楚歌突然想打退堂鼓了,先前无论怎么对剑阁有所向往和期待,知道这个青衣人是剑阁阁主之后,心里就挺害怕的。
李楚歌叹了一口气,转头对上听到他叹息声连忙看过来的高公公哀声说道:“我好像……碰见过剑阁阁主……不知道公公对他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他本人好像和公公你说的有些……不太一样。”
高公公瞧着他的神色,就知道两人的见面应该不是很好的境遇,李翰林来找他的时候评价说这位殿下对剑很是执着,所以剑阁对他来说应该是个不错的好去处。
对剑执着的人都对那座剑阁心之所向,能让这位立志成为剑仙的小殿下打了退堂鼓,这应该不是个喜笑颜开的会面。
高公公劝慰他道:“既然李翰林让殿下去剑阁,就知道剑阁阁主不是什么坏人,殿下自己其实心里也明白的,再说了,难不成李翰林还会让殿下置身虎口不成?”
高公公说的李楚歌都知道,单单从他醒来之后那片小天地里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出现在他的身上,就知道剑阁阁主对他并没有恶意的。
只是心里还是不太情愿和那位剑阁阁主打交道的。
特别是还要在剑阁上和他学剑,这就意味着要待上个几年,想想就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