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世间多有不如意
天宁王朝金陵城。
作为天宁王朝的帝都,金陵城修得要比天宁其他城池要高大雄伟许多,东南西北四个城门都高达十余米,更有两扇侧门。
商贩走卒,平头百姓,达官贵人等等,形形色色的人生活在这座可以称得上是最繁华的城池里。
百万人虽众,却也难以预见这座繁华城池里的暗流涌动。
城南一座别院中。
一女子穿着淡雅,霓裳云玦,身姿窈窕,柳眉弯弯,状若薄云。一帘轻纱遮掩住了面容,却也难掩她的倾城风华。
三千青丝如瀑,被一根木簪挽着,木簪并不是那些名贵的檀木,而是普普通通的木,没有什么饰品点缀,与身上的霓裳显得格格不入。
女子孤坐在小院的湖心亭上,青葱的手指轻挑在古琴上,婉转悠扬的琴声从亭中飘扬,时而舒缓如流泉,时而急促如飞瀑,时而清脆如珍珠落玉盘,时而低回如女子呢喃细语。
第一缕秋风拂过金陵,也拂过这座小院。平静的湖面因被秋风轻抚,泛起涟漪,湖中的五彩锦鲤时不时的跃出水面,似乎在寻求主人的宠爱。
一位衣着同样淡雅的女子站立在长亭下,看着湖心亭的女子,有些着急,却又不敢上前。她知道自家姑娘弹琴的时候最不喜有人上前打扰,家中身居高位位极人臣的大老爷也不敢触姑娘的眉头,何况是她这个丫鬟。
但是此事又和姑娘有关,她只能干着急着。
待到琴声平静,侍女快步上前,走到自家姑娘身旁,在耳边低语。
本以为姑娘会生气的侍女看到自家姑娘面色平静,才觉得自己真是大惊小怪。但又有些担忧,开口提醒道:“可是姑娘,那是圣旨啊。”
姑娘云淡风轻,青葱的细指轻抚琴弦。
“放心吧,叔父不会答应的。而且,圣上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兵权呢。”
声音很轻,很温柔,如同微风,轻轻拂过人的心田,沁人心脾。
别院白墙外。
一男子穿着华服站在墙沿边,两鬓斑白,极具威严。只是当那威严的的目光转向别院大门,又尽皆褪去,只剩满目的柔和。
男子在琴声刚起时就已在此处,细细聆听这首曲子,待到琴声停止也没有进去的意思。
身后一名太监便是随同华服男子一同过来的,也陪他听了完整的一首曲子。
可与神色平静华服男子不同,这位宫中掌印此时可是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没想到来宣个旨还能在这听到亡国遗曲,这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此时见华服男子听完曲子还站立不动,正要上前,便先被华服男子抬手制止。太监不解,轻声问道:“太傅大人,不进去?”
被称作太傅的男子轻微摇头,一声长叹,“罢了,不进了。”
太监面露难色,一想到上面贵人的吩咐,就有些哆嗦,这事儿办不成,也是要掉脑袋的。
谢安石知道这位司礼监掌印为何而来,也清楚他的难处,开口说道:“苏掌印莫急,谢某今日已料到掌印会前来,也知掌印大人前来所为何事。大人请在谢府稍等片刻,待谢某去换上一身朝服,随大人一同进宫,定不让大人为难。”
苏掌印怔了一下,虽说早就知道这位位极人臣的太傅大人料事如神,却还是不得不吃惊。怪不得刚才刚进府就有小厮在门口等他,只说太傅大人已经等候多时,请随他前行。
圣旨尚未宣读,这位太傅已经明白圣旨里所说何事,已然准备进宫面圣。而如果不出他所料的话,谢太傅应当是拒绝这份圣旨的。
毕竟这位谢太傅对院子里的女子,可是宠爱得很,连亲生的孩子都比不上她。
这一点在这座金陵城可是人尽皆知的。
在朝堂之上直接婉拒了朝廷所有同僚的求亲,理由也很简单,要能力胜过他谢安石才有可能。
此话一出,绝了之后还想说亲的人家。要知道如果有能够在能力上超过他谢安石的,如今的朝堂也就不会是谢安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所以无数王公贵族都在寻思,这位权倾朝野的太傅大人,究竟要给这位名动金都的子侄寻一个怎样的夫婿,难道真的要那一位?
圣旨,自古以来就是一种命令,而不是商量,不容拒绝。
自古以来,拒绝圣旨的人,多半是没有好下场的。
苏掌印有点担心这位心系天下的国之重臣。当年他还是个小宦官的时候,满朝文武都对他鄙夷不屑,唯有这位还是五品官站在朝堂末尾的男子对他和颜悦色,以礼相待。
当年他就觉得,日后这位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果不其然,不出几年时间,连升数品。之后春秋国战,更是成为灭楚的天宁统帅,攻破西楚京城,位极人臣。
思绪回过神来,苏瑾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万不可与圣上起冲突就先行告辞,回宫复命去了。
一边走一边看向别院里,眼睛都快眯成缝了,却是没看到别院里的人影。
心中却暗暗吃惊。
谢太傅对这位的厚爱想来比传闻中还要更甚,连别院都用阵法来掩盖,凭他的实力都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只是有些感慨住在别院的女子一身风华气度,宠辱不惊,纵是知晓要嫁于太子为妻也是这般云淡风轻。
虽说他不通音律,待在宫中的时间却不短,自然能够听出院子里的曲子名叫《玉树后庭花》,是西楚的亡国曲。
真是多事之秋啊。
长叹一声。
……
天色渐沉。
御书房内,当朝太傅谢安石一身华贵紫袍端坐在下方,细品着苏瑾刚泡好的江州上贡的热茶。上方则是一身明黄龙袍的天宁元佑皇帝,宋汲。
当今圣上和当朝一品太傅,两人并没有讨论和那道圣旨相关的事情,只是简单的问答一些民生政策,却也说了半天。
一旁的苏瑾却越来越心惊,颇有一番山雨欲来风满楼。
“太傅觉得这茶叶如何?”
宋汲谈完政事喝了一口茶水率先开口。
谢安石放下茶杯,正襟危坐,抿了抿嘴,笑道:“江州上贡,皇家御用,自然是极好的,老臣此生怕是喝不到更好的了。”
宋汲摆手,爽朗笑道:“太傅说的哪里话,若是喜欢,今日便多带一些回去。苏掌印去库房给咱们谢太傅拿一些出来。”
“那就多谢陛下抬爱。”随后朝苏瑾拱手,“麻烦苏掌印了。”
苏瑾连忙扶起谢安石,说一声不碍事就退下御书房。
只剩下两人的御书房格外寂静,落针可闻。宋汲来回在案牍走动,谢安石则老神在在,品茗着上好的茶叶。
两人都心照不宣。
“茶叶是太子选的。”宋汲的出声打破这片寂静,点到即止的说。
谢安石颔首,却不开口。
宋汲明白他已猜到。
随即沉声说道:“谢安石,你想抗旨不成?”
谢安石笑了笑,打了些机锋,说道:“太子还不是圣上。”
听懂谢安石话中意思的宋汲凝了凝眉,长叹了一口气,这才开口:“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谢安石微微摇头,只是看着手里的茶杯。
宋汲叹息,在书房踱步几圈后问道:“能告诉我原因吗?”
说的是我,而不是朕。仿佛在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同他说话,而不是君王。
可自古以来,君王哪有什么朋友。
谢安石低下眼眸,轻声回应:“她不愿意。”随后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尽是坚决。“姜儿不愿意,老臣即便是死,也绝不会答应。”
宋汲听得出话里的坚决,又想到苏瑾回宫后的话,摆了摆手,笑道:“太傅言重了,你是国家重臣,朕在,谁也动不了你。”随即惋惜道:“只是可惜了令姜,一个咏絮之才。”
“只是,也不好拂了太子的面,毕竟他是东宫诸君。”
谢安石倒没有多可惜的,想起来前些天的一场对话。那个被他寄予厚望的少女,早就对今日的形势有过一段分析,而今日御书房的谈话内容,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只是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的。
谢安石双膝跪地,俯身一拜。
“启禀陛下,如今国内歌舞升平,老臣年事已高,还请陛下另选贤能,老臣只望能解甲归田。”
宋汲手指轻叩桌面,沉思良久,缓缓开口,“太傅劳苦,朝中尚离不开太傅。”
话音一转。
“不过念及太傅年老,这镇西将军太过辛劳,准许卸任。只是太傅认为,镇西将军这个位置,由谁来坐较为合适?谢朗?”
谢安石沉默,宋汲的心思没人能比他更加了解,宋汲绝对不会让谢家子弟出任这种重要的位置。
询问他也只是试探他的想法。
“一切全由陛下定夺。”
“那孙恩如何?”
“陛下圣明!”
谢安石双眼微眯,却也叩谢皇恩。
宋汲摆了摆手,示意退下。
谢安石拱手告退。
临出门时,御书房传来宋汲清冷的声音。
“桃花观主劫数将至,也算是当年那件事的一个代价吧,只是来的如今晚了一点。倒是你的棋什么时候才要收官?非得等到国师亲下龙虎山才动?”
谢安石顿下脚步,看着天边,胸有成竹。得到答案的宋汲满意的笑了笑,先行离去。
谢安石出了御书房之后,仰头望了望天际,金陵的晚霞,远远比不上烟霞城啊。
谢安石发出这么一声感慨,迈步离去。
……
与此同时。
谢家别院里。
素裙的谢家长女谢令姜对着前来找她,一脸不解的几位长辈,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抿了抿嘴,才开口说道:“如今的谢家,叔父身居太傅兼镇西将军,位极人臣,大兄镇守边关兵权在手,几位族弟也在朝中担任要职。”
“我谢家已成制约皇权的最大阻碍,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如今我谢家只有韬光养晦,才能够继续走下去。”
“这一宗赐婚的圣旨,咱们的陛下呀,也没想过能起到作用,为的只是能有一个罪名,能够作为叔父不愿放弃兵权的后手。总之,我谢家同意也好,拒绝也罢,这兵权都是要交回去的。”
“所以叔父这个镇西将军是必须放手的,而且陛下必将这个位置让给孙家,让其来制约我谢家。”
一位老者点了点头,知道这个后辈虽是女子之身,却聪慧过人,族人都对她佩服不已。
自己曾和自家兄长感叹过,可惜她是个女儿身,却被自家兄长讪笑,然后给出了不一样的感叹。
幸好她是女儿身。
她也曾在他面前,说过这么一句话。
庆幸自己是个女儿身。
与自家兄长所言不谋而合。
过了好多年老者才想通了自家兄长和侄女为何有这样的感叹。
老者开口问道:“既然陛下如此忌惮我谢家,为何你说兄长的太傅之位还能保留……”
谢令姜莞尔一笑,说道:“因为叔父的位置无人可以接代,三公之中,太师不问朝事,太保常年在军中很少上朝。陛下也依旧要靠谢家制衡孙家,达到皇权至上的目的。”
最重要的一点,他谢家功劳过大,动了太傅就是寒了功臣的心。即便是如今的宰辅,当年还是南唐的首辅,能在南唐国破后担任天宁宰辅,不正是天宁皇帝宽阔胸襟的表现吗?南唐旧臣都容得下,容不下一个有天大功劳的天宁人么?
皇家的脸面,还是很重要的。
谢令姜漫走到门口,美目流转,看向皇城的方向,缓缓开口,声音依旧轻柔:“而下一步,就是拆解谢家。不出意外的话,下一道圣旨,还是给我的。”
“咱们这位陛下啊,帝王心术是越发炉火纯青了。”
在座的人无不惊惧。
对于这个年轻女子,家族对其期望甚高,甚至有定为下一任家主的想法。若是她出了意外,对谢家是个极大的打击,而相对于皇家,便是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