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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钟声极尽二十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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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的天,已经有了几分暑气,好在山上绿树成荫,大白天的还有不少地方避暑。

    因这天气原因,拜山的香客少了许多,零零散散的一些,都是一些家中妇人临近生产的,上山祈福母子平安。

    山上夜晚有些冷清。

    李楚歌踏进后堂,正视着这个平时没少踏入的小院,此时却觉得有些陌生。少了平时所见的琉璃盏,稍显萧条。

    拿出怀中的火折子点亮了几盏烛台,待到院里视线明亮了些,这才看向院内祠堂前跪坐着的身影,李楚歌心里没来由的感到一丝酸楚。

    细细打量着这位大师兄,李楚歌这才惊觉,原来这位大师兄已经没有一丝黑发了。

    须发皆白。

    身上的道袍袖口处油渍分明,许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洗了。

    李楚歌镇定心神,看着那饱经风霜的脸庞,和那些深深的皱纹,恭敬的喊了一声“师兄”。

    太微真人睁开两只深陷且浑浊的眼睛,茧子有些大,但瞳孔深邃明亮,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应了一声。

    李楚歌看得心头有些沉重。

    太微真人看李楚歌不言语,他也不开口。

    两个师兄弟就这么僵着。

    “师兄……”终于还是李楚歌率先沉不住气,先开了口。“您当初为什么不愿意让我修行?”

    太微真人沉默。

    李楚歌不解。

    从小长在这桃花观之中,到六七岁的年纪,太微真人就曾和道观里的所有人三令五申,不允许任何一人教授李楚歌道法。

    他就只能每天在经堂里抄着经书,虽然经堂里也能找到不少的剑谱刀法,但没有人指点,只是根据剑谱上的动作来练,根本练不出效果。仅仅能记住的,就只是这一招叫什么而已。

    而差不多同等年纪的知了知心等人,却能够在四岁的时候,便有他的其他师兄亲自传授,为此他心里还曾埋怨过太微真人。

    他也曾偷偷的去观摩师兄们练剑,拿起树枝有模有样的比划起来,但也仅仅而已。

    这么些年来,原本已经放弃了这个念想,前不久看到自家大师兄和李青莲的神仙手段,这颗冷寂的心又重燃了起来。

    于是才有了这半夜的事。

    原本以为此事又得不到答案的李楚歌低头正准备离去,太微真人苍老的声音才响了起来。

    问道:“你想修行?”

    李楚歌点点头。

    “为什么?”

    李楚歌有点犯难,眉头微皱,这个问题他还没认真想过,只说出自己内心最直白。

    “这些年偷偷去到山下小镇,总听到酒楼里说书的老先生们说山里的仙人们如何了得,移山填海,仗剑飞行,要么鹤发童颜永驻青春,若是不知道是真的自然没有这些念想。可道观里,您和众位师兄都有着这些本事……”

    “师弟怎么也有点不甘心……”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颇有一些怕这位大师兄生气的样子。

    “就这些?”

    “就这些。”李楚歌又小声嘀咕道:“总不可能说是为了行侠仗义吧。”

    听得这有些委屈的言语,太微真人倒是轻轻的笑了一下,揉着李楚歌的头,语气平淡:“那就修行吧。”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的李楚歌感觉有点不敢相信,明亮的眸子急忙看向头上的老者,问道:“大师兄同意了?”

    太微真人笑道:“本来也没打算不让你学,只是让你多等一些年头,心性成熟了些,你就算不问,过些时日便也教你了。”

    李楚歌有些开心,走到太微真人后面给太微真人捶捶背,笑道:“那如今才开始修行,会不会错过了最好的时候啊?说书先生里面的故事里,都是从小开始修行的,估摸着有这么一个最佳修行时段。”

    大概是被李楚歌的这话逗乐了,太微真人笑声更大了一些:“咱们修行讲究的是心性,心境。我不求道,道自然来。有些人修了一辈子的道,不也未进一步;有些人,不求道,却又能一步一品……”

    “朝入道同,暮至道化,十年天人!”

    道家一品,道同,道化,道心,天人合一。

    李楚歌被太微真人的这番话给惊讶到了,问道:“真有人能朝入道同暮至道化啊?”

    太微真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道袍,笑意盎然:“有的,还有不少。和你李叔叔齐名的王东床就是一个。”

    李楚歌嘴巴张得老大,活脱脱可以吞下一个大鸭蛋。

    这位王东床的名气与李青莲可谓不相上下,在世俗中声望极高。

    他写的那一手好字,被帝王将相争相收藏,一笔一划,尽态极妍,笔一落纸,墨便成行,字劲刚柔,入木三分,笔笔生辉,妙不可言。

    曾有大儒评语:

    “古墨轻磨满几香,砚池新浴灿生光。”

    一幅醉酒后书写的游记序言,获得“天下第一行书”美誉,本人也被盛赞为“书圣”。不论何人,上到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都以能收藏到他的墨宝为荣。

    太微真人走到正中的祠堂前,取出三根檀香,苍老的手拂过三根檀香,檀香“呼”的一声燃了起来。

    太微真人恭敬的在祠堂拜了三拜,把檀香插入香炉中,才看向这祠堂供奉着的这些牌位,目光虔诚。

    “我本意就是让你在今年随你李叔叔去一趟蜀州祭拜一下故人,替我,也替你自己。”

    李楚歌不解,正要开口,太微真人摆手打断,再次开口:“你接下来的路我已经帮你铺了一些,但是师兄能力有限,做不了太多,往后的日子,师兄便做不到了……”

    李楚歌觉得这怎么听都像是在交代后事,惊声道:“师兄你……”

    太微道长知道他要说什么,接过李楚歌的话,“放心吧,你师兄我身子骨硬朗着呢,只是你此次随你李叔叔下山,要认真修行,他的剑道,在这座江湖里,已经是站得最高走得最远的那一拨人,和他走,比我这个半身入土的老头子好多了。记住,凡是多想多问,才能走得更远。”

    “他比五师兄还要强吗?”

    五师兄太始真人是桃花观四绝之一,以剑法超凡而知名。李楚歌曾看到过太始真人练剑的样子,虽然只是拿着一根小指大小的树枝,可挥起剑来还是声势涛涛,美不胜收。

    只是却从不看见他拔出身后的那柄剑,用的全是树枝,十年来皆是如此。

    李楚歌心里虽然疑惑,在山上也可以修行,为什么非得下山。但还是点头应下,寻思着到时候问问李叔叔就行。

    李楚歌有点不信,眨巴着眼睛,有些忐忑的问道:“我从现在开始修行真的没文字吗,我可是一点基础都没有的?”

    太微真人气极而笑,“谁说你没有基础,你这些年在经堂里抄经偷懒翻看的剑谱都看到来福肚子里去了?”

    李楚歌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然后及时捂住了嘴没有说完,不过两人都清楚后面的话是什么。

    李楚歌后知后觉,问道:“所以那些剑谱都是师兄你放的?”

    太微真人轻笑,“我们桃花观虽然不及别的道观家大业大,但是还不至于落魄到没有人打理讲经堂,连经书里混进了几本看得过去的剑谱都不知道吧?”

    这一番话虽是反问,但也算是对李楚歌前面那个问题的回答了。

    李楚歌喜笑颜开,心里浮想联翩。

    “原来都是大师兄放的啊,不过那些剑谱我看着也没多厉害呀,是不是大师兄害怕我以后学会剑法之后太猛了让他给我当几天观主过过瘾,所以自己藏了一手?”

    李楚歌的心思太微真人自然清楚,却也没有点破,只是一笑,然后淡淡的说了一句“夜深了,回去吧”就回到蒲团上闭目打坐去了。

    李楚歌也随之告退。

    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黑暗中的老者双目缓缓睁开,轻声自语。

    “紫徼三千里,青楼十二重。”

    ……

    铛,铛,铛。

    晨钟暮鼓。

    早晨的钟声响起,桃花观的道人一个个抬头看向钟楼的方向。

    桃花观平日里晨钟都是只有三下,可今日却和以往不同。

    铛。

    铛。

    钟响还在响动,已经超过了平日里晨起的数,而且这第四下的钟声要比前三下更为清澈,响亮。

    铛。

    铛。

    钟声依旧在响动。

    当默数到二十之数的时候,钟声终于停止了。不知发生何事的道童们又低下头忙活着自己手中的事,有时遇到有趣的东西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而在道观里有些身份的道士们则脸色凝重,尤其是五位硕果仅存的太字辈老道士更是从闭关状态中走出,表情严肃,带头朝着正殿行去。

    看到这五位到来,早在大殿门口等着的其他中年道士才松了一口气,喊着一声声“师叔”“师伯”。

    随后跟在这五位老道士身后走进大殿。

    这五位道袍绣有桃花瓣的道士,正是桃花观观主太微真人的五位师弟,按大小依次为太清,太初,太极,太始,太霄。

    修行界里出了名的桃花四绝。

    五位辈分最高的老者站在大殿的正前方,却无一人出声。身后其他道士更不敢发声。

    嗖。

    一道破风声传来,太微真人那略有些清瘦的身影出现在大殿主位,负手而立,与平日的慵懒不同,大家风范尽显。

    在一声声“师兄”“师伯”中,太微真人呵呵一笑点了点头,笑容依旧有些慈祥。略微扬手,示意安静,随后说出了自己召集众人的原因。

    ……

    ……

    而在本道观与那几位老者同辈分的李楚歌,此时已经不在道观里,而是在道观山脚下一座亭子里。

    亭子里的一名农夫打扮的老者和李楚歌相对而坐,亭子里放着一些不知老农从哪里偷来的瓜果,两人正吃得津津有味。

    老农一口吃完手里的瓜果,用袖口擦了擦嘴,笑问道:“李小子,今日怎么不在山上抄经跑来这里找老头子我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儿?”

    李楚歌也不在意老农的调侃,自顾自的吃着瓜果,指了指山上以示回应。

    明白他的意思的老农似乎觉得有些意外,他方才也听到了和寻常不同的钟声,愣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你小子当年被老真人代师收徒,还是一个垂髫小儿就已经是整座道观里辈分最高的那一茬子人,当初把整座道观折腾得不轻。”

    李楚歌丢掉手中的瓜皮,也用袖口擦了擦吃得沾满瓜果的脸,咧嘴一笑,最后觉得不够过瘾,又扮了个鬼脸。

    老农抬起手就是在李楚歌脑袋上一敲,疼得李楚歌泪水差点流下,捂着脑袋惨叫。心里想着这老头是不是大限将至了,脾气这么暴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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