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山上杏花开两载
太微道长和李青莲在断崖边说了许多,不过对于李楚歌来说,内容过于繁杂,看着就有困意。
接连打了几个哈欠,再也控制不住浓浓的睡意,趴在石桌上睡了起来。
两人侧目看了一眼睡得正浓的李楚歌,太微道长上前一步,抱起李楚歌,往竹屋行去。
片刻之后才出来,走到李青莲身旁,看着面前那一泻而下的泉水,两指并拢,指向水后。
锵!
一声清澈的剑鸣从水帘后方传来。
伴随而来的是一道流光。
太微道长手掌一翻,握住飞掠而来的流光,竟是一柄剑。
剑长三尺,剑柄挂着一道剑穗,剑身则被一层看上去有些掉色的破布裹着,看不清楚样子。不过从中传来的剑气,却也颇为强烈,两人身后的竹林,不少青竹拦腰而断。
可见剑气之雄浑。
随手放在石桌上,太微道长挥了挥手中的拂尘。
石桌并未受到这剑气的影响,完好无损。可见这石桌的材质也并不一般。
“碧海,多年未曾见过它了。”
李青莲淡淡的话音响起,交代了此剑的身份。
太微道长轻抚着剑身,感慨回应。“是啊,二十年了。”
随后握住剑柄,缓缓拔出。
剑锋尚未出鞘,比原先强烈数倍的剑气四溢,好在有太微道长的控制之下,并未造成什么实质性的破坏。
不然,可能这一片竹林将消失无踪。
李青莲可是一名货真价实的一品剑仙,还是一位剑气一道最负盛名的剑仙,剑道修为更是高出太微真人不少,这点剑气虽盛,对他来说自然没有丝毫影响。
他面色平静的看着这缕剑气化为细丝,最后汇成一瓣桃花,冲天往东而去,目光微沉。
……
桃花观后山某处。
一位身着黑色道袍的老者坐在蒲团之上闭目打坐,胸口绣着四瓣桃花,两鬓斑白。紧闭的双目在这一瞬睁开,一股古朴的气息扩散开来,身后正在燃烧的烛火随之熄灭,院子陷入了黑暗。
“终究还是到了这天……师兄……”
晦涩的低语从这位名为太清的老道士口中道出,双目又缓缓闭上。
烛火又燃烧了起来,照亮这座院子。
从感受到碧海剑气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师兄的决定,他也尊重师兄的决定。
不过纵然早有准备,还是感到有些伤悲。
和他一样,桃花观几位相同岁数的老道士都感受到了那股剑气,都明白这股剑气向东而去的意义,自然都明白了身为观主的师兄的决定,心照不宣。
……
天清山山脚下。
这些日子来上山的香客也不少,也有不少是数次前来的,都曾见到了满山杏花盛开的情景。
这桃花观的杏花,也算是这荆州的一处不可多得的风景。
今日,原本已经开过的杏花,却又如同老树逢春一般,满山的杏树开满了杏花,把桃花观点缀成了一个仙境。
拜山的香客们在见过了杏花谢了再开,花开两载的壮丽景色,便希望能多在观里多住几天,沾点福气。
这种特殊的情景在普通百姓眼里,自然算得上是一种祥瑞的象征,代表着上天的回应,祈求的愿望都会实现。
一传十,十传百,桃花观花开两载的事迹传遍了整个荆州。
不出几天,桃花观香火旺盛。
山门外送客的小道童知了在送香客下山之时喜笑颜开。香客们洒下大把的香油钱,能够让很多观里的道士置办一身新衣裳,还能给师父师伯们买下好几个月的酒钱。
知了和另外一个名为知心的小道童客气的送一茬又一茬的香客下山。老香客们下山的时候也喜笑颜开,对着小道童客套道:“小师父若来日下山,一定要去到梧桐巷,让老朽尽尽地主之谊。”
身旁同行的香客亦是赞同:“说得极是,这几日拜山,打扰了神仙的清修,实在是过意不去。小师父来日定不要推辞。”
两个小道童也相互客套:“一定一定。多谢施主。”
随后拱手行礼,再道:“小道就先送到这里了,施主慢行。”
老香客回礼,然后摆摆手,道:“小师父留步。”话闭下山而去。
小道童扶了扶额,掐指算了又算,似乎是算的不对,一脸茫然。
知了抬头看了看天,又伸出手指算了一下时辰,大概是到了师父所说的时辰,又恢复了笑容,转身跑进山门。
留在原地的知心虽有些疑惑,却也快步跟了上去。
……
桃花观后山某处小湖。
水面光滑如镜,湖边绿树成荫。往远了看,云海围绕,颇有一番仙家圣地之感。
一位身着蓑笠的老渔夫坐在靠岸的小船上,身旁一根鱼竿直插入水中。
竿尖一颤一颤的,正是湖底鱼儿在咬饵。
老渔夫闭气凝神,不发一声,生怕吓跑了鱼儿,害得今天的晚饭没了着落。
静谧的湖面只剩下竿尖点水留下的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和微风轻拂绿叶发出的响声。除去那水面的涟漪,整座湖就像一幅孤舟垂钓图。
“师父!”
“师父!”
不合时宜的叫喊声打破了这有些唯美的画面,老渔夫也被吓了一下,面色潮红。
定神细看,鱼竿已经不再颤动了。想到今晚又失去了一顿肥美的鲜鱼汤,老渔夫的内心不由得一痛。
从小船中提出一个葫芦,轻微摇了片刻,打开葫芦盖,仰头饮了一口烧酒。味道虽不咋地,老渔夫的神情如同饮了百年的琼浆玉露一般,抿了抿嘴,自顾自的回味。
心里估算着差不多到时间了,才收起鱼竿,看向了通幽的小径。
不多时,一身青色道袍的知了出现在了小径上。
老渔夫摘下头顶的斗笠丢进船舱中,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
知了顺了顺气,在老渔夫面前行了个礼,叫了一声师父。
道号太初的老渔夫嗯的应了一声,随后在知了头上敲了一下,笑骂道:“小兔崽子,嚷嚷什么,把为师的鱼儿都吓跑了。”
知了吃痛,揉了揉被敲痛的脑袋,委屈道:“师父你这钓了那么些来天,也没见你钓上来一只。”
“要不是你把我的鱼吓跑了,我今日就钓上来了。”
“明明是师父你没钱买鱼饵。”小道童辩解道。
被揭了老底的老渔夫却也不恼,只是看了看天,道:“知了啊,这世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居大不易啊。”又用自己听得见的语气说了一句,“这世道,真他娘的不好。”
随后看向欲言又止的知了,问道:“今天的事情都办完了?”
得到小道童肯定的回答之后,老渔夫伸手抱起了知了,赞道:“真不愧是为师的好徒儿,就是比你小师叔有出息。”
听得这话的知了可不答应,扭动着身子和自家师父争辩着小师叔的好,最后撒下一句‘不许说小师叔不好,不然再也不理师父你了’宣告胜利。
而某位师兄口中说的没出息的小师弟和某位小道童口中顶顶好的小师叔此时正看着某棵不开花的桃树发呆。
这几日山中杏树争相开放,李楚歌兴奋的跑到竹屋旁想要看到那道观里唯一一株桃树盛开着芬芳的桃花。
却不曾想只看到仅有些绿叶的桃树,一朵桃花都没看到。和身旁数十棵争奇斗艳的杏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第一日看不到桃花的李楚歌还以为这是桃花开得晚的原因。
之后每天都来这里看着几个时辰,最后连经书都搬到竹屋里,干脆在此住了下来。
接连十几日都没看到桃花盛开,甚至连开花的迹象都没有,越来越纳闷。
最后发现杏花都已经开始逐渐凋零,桃花也没有开放的痕迹,李楚歌这才知道,这一株桃树,今年是不会再开花了。
心里遗憾了一番,暗自提醒自己明年一定要来看着。
不远处的两人把李楚歌这些天的举动都看在眼里,心里都清楚这桃花不开的缘由,却一人都不曾与李楚歌说起。
两人本就相识多年,太微道长更是李青莲的长辈,李青莲也对这个老者心怀尊敬。
“已经决定去龙虎山了?”
李青莲突兀的开口,直奔主题。
太微道长看向天边某处,语气平淡,“过了那么些年,本来已经不指望了,却没曾想有朝一日也能达到道化的一天,让本来的绝无可能的情况多了那一分希望,虽然还是很渺茫。”
李青莲抓住了这句话中的关键,是渺茫。
“有多少把握?”
太微道长闻言,叹了叹气,“胜算嘛,不足半成……”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不过,拿回桃花的胜算,约摸有这些。”
李青莲看了看太微道长扬起的四根手指头,眯起双眸。“秋叶数十年前便踏入道心境,如今更是半只脚悬在第四境上,一身修为与真正的第四境相比也不遑多让,不是你初入道化可以比拟的。何必呢?”
太微道长沉默不语。
李青莲再次开口,语气有些严厉,“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
太微道长摇头,“不,青莲,你能为了玉真,三入金陵三闯皇城,为了李晟东奔西走……”太微道长看着这个欣赏的后辈,也是这世间唯一一个与自己有血缘的人,郑重的说道:“你知道我的命是怎么续上的。从我进入道观被师父收入门下委以重任的时候,桃花观的尊严就比我性命还重要。桃花在我手中失去,我原谅不了自己,也无面目去见师父,能够多活了一个甲子的光阴,我已经很满足了……青莲,让叔父任性一次,行吗?”
李青莲无言,他被说服了。从太微道长提起玉真和李晟这两个名字的时候,李青莲就知道自己输了。
自认诗词文赋无人能出其右的李青莲哑口无言。
有些事,永远都代替不了;就像有些人,一辈子都忘不掉。
看着自家这个仅存的叔父眼中那坚定的神情,李青莲后退一步,让出位置。
太微道长迈步而过。
“再过几个月,你应该就会带楚歌离山,去蜀州,找顾拾遗了吧?”
李青莲颔首,看着太微道长离去的背影,有点像当年的自己。一瞬间,李青莲仿佛自己回到了当年那个时候,国破家亡,佳人玉陨,故友沉江,举目四望,竟无一人可以诉说的境地。
“当年的事不是他不想出手,是他不能出手。他心里比你还要痛,他的师父也是因为这一件事早早没了性命。”
“具体缘由我不便多说,也不能多说。你迟早会代替他引领剑林,等你站在他的位置上,你就明白一切了。”
李青莲闻言,低头不语。
他的位置?
剑道魁首吗?
李青莲的心隐隐作痛,冷汗直流,那段回忆是他这辈子最难以跨越的坎。好在数年前因伤遇到的那个老和尚留给他的话起了作用,慢慢的平复下来。
苍白的脸色也渐渐红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