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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少年听叟千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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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楚歌从被太微真人抱回桃花观的第二年,刚学会走路的孩童便在几位同辈真人见证下,由太微真人代师收徒,一应礼节俱到,由此成为了上代观主黄龙真人的第七个关门弟子。

    而拜师原因除了几位太字辈真人之外,道观里其他的人无一人知晓。

    李楚歌对此也懒得询问,便宜不占白不占。

    只需要在每年年关给祠堂里素未谋面的师父和桃花观历代前辈上柱香便可,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拥有这层身份的李楚歌起初还不明白何用。后来带着新上山的知了偷偷跑下山去吃叫花鸡,结果没钱被人家摊主带到道观问责。戒律堂的几位道士知道了之后当做什么都没发现,还对李楚歌毕恭毕敬,让原本已经准备好被罚的李楚歌兴奋不已。

    自从知道这一身份妙用的李楚歌带着知了各种捣蛋,把整座道观弄得鸡飞狗跳,不是掏鸟窝就是八步赶蝉,戒律堂去和观主各种哭诉,太微真人也不过是给了一个禁足和抄书的惩罚。

    次数多了,戒律堂也就任由他闹了,最后再把道观收拾好便是。

    李楚歌拖着当时还六岁的小道童知了,知了起初不太愿意跟着这位小师叔,后面经不住小师叔每次下山都带来的肉食,索性跟在小师叔后面当跟屁虫。

    知了表示,不是小道的错,是小师叔给的太多了。

    这才有今日知了认为,小师叔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师叔。

    不过却也有一次意外,某次下山的李楚歌便在某处山道被一条名叫小黑的家养犬给咬了,哭着跑回道观,让整座道观的道士们笑抽了筋。

    对此有心理阴影的李楚歌甚至半年都没有下山,听到有人叫一声“来福”都吓得不轻,道观里不乏有人用小黑来吓唬他。

    而此时亭子里老农打扮的人,正是当年追着李楚歌满道观跑的来福的主人。

    老农名已经不知道叫啥了,对外也只说称他为老齐便可。

    李楚歌只知道老齐是一个上过战场的退伍老兵,打过很多场仗,也去过很多地方。按照老齐自己的说法,就是辗转了中原三千里路,刀下曾有千颗人头可铸京观。

    李楚歌看过老齐身上的伤,手上,背上,还有腿上,少说也得有十几处,都是伤疤。老齐还指着一处一处和李楚歌说,这是哪一年在哪一场仗里怎么受的伤,有刀伤,剑伤,枪伤,箭伤等等。

    李楚歌还记得,老齐说起这些伤的时候,神情很认真,还很骄傲。

    那个时候老齐正对着他,指着胸口的一处伤疤,说:李小子,看到这处刀伤没,心窝子上面这一处,这一处是当年老齐在雁门关那场仗中留下的,老齐是第一个爬上雁门关的城楼,这一刀是城楼上的一个副将留下的,差一点就砍到老齐的心窝子了,要是再偏那么一点点,你小子就看不到老齐了。

    说着说着,老齐眼眶红润,泪水流了下来。

    雁门关在哪,李楚歌不知道,但是听着老齐这么一说,他头一次生出了去一次雁门关去看一眼的想法,去看看让这个老头无法忘怀的地方。

    老齐拍了拍李楚歌的肩膀,然后又比划了李楚歌的个头,发出一声感叹:“小子长的越来越高了,更加秀气了,以后出趟远门,不知道要被哪家小娘子拐了去喽。”

    李楚歌咧嘴一笑,反问道:“老齐你有没有闺女?要不许给我得了,我不嫌弃。”

    被反将一军的老齐一声笑骂,“滚蛋,哪家父母能眼睁睁看着闺女被你这混小子祸害。”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哪有什么闺女,以前过着脑袋绑在裤腰带上的生活,说不到哪天就死在了战场上,怎好耽误人家。”

    李楚歌也拍了拍老齐的肩膀,故作高深状,“哎,姑娘看不上你就直说,整得这么大义凛然,老齐,你这人……唉”

    说完还唉声叹气。

    老齐一愣。

    面色涨红。

    说话的声音都高了起来:“李小子你放他娘的狗屁,老齐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想要求亲的小娘子能绕这座天清山好几圈。”

    李楚歌笑着附和,“懂,嗯,我都知道。”

    老齐一听更来气,挽起袖子就要跟李楚歌好好理论一番。

    李楚歌却没有同老齐理论,静静的开口道:“老齐,你说你走过三千里路,是真的吗?”

    难得见到李楚歌这种认真的神情,老齐有些惊讶,应答道:“真的,天南地北,从以前的南唐,走过北燕,进过金陵城,最后在这西楚,看到了落日晚霞,就决定待在这边不走了。”

    “西楚的晚霞,比任何一个地方的都要美。”

    李楚歌有些神往,开口询问:“老齐你能和我说说你这路上发生的事儿吗?”

    老齐一口答应,豪迈道:“这有何不可。李小子不瞒你说,老齐我经历过的事儿,可比迎春楼的那些说书人说的事强多了。”

    迎春楼是山脚下小城里最大的一座酒楼,里面有一位说书人,在每天特定的时辰给酒楼里喝酒吃食落脚的客人说一些离奇的事。

    说书的时段大多在每日人较多的时候,这个时候人多,客源好,听书的人自然更多。酒楼掌柜的还会提供一些瓜果和甜点,供大家消遣。

    一些新奇的故事听得让人神往,让人高兴了,大伙就会打点赏钱。

    当然,酒楼掌柜的也会给予说书人一些报酬,算是他为酒楼招揽顾客的份钱。

    老齐就从自己年轻的时候说起。

    老齐是南唐人,家境按他所说还算不错,有房有地,要是安安分分的过下去,也能图个滋润。

    后来看多了话本里保家卫国马革裹尸的英勇事迹,很是艳羡,不顾家里人反对,离家出走参军去了。

    乡里人明着说这娃子有志气,暗地里却说齐婶儿家里娃儿头脑不灵光,不正常。那会儿的老齐暗下决心,要做一个封妻荫子的大将军,风风光光的回乡里,给那些嚼舌根的人看看。

    只是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这个世道。

    第一次真真正正上战场的时候,不同于校场那些不会和你拼命的行伍好友,那可是真正的玩命儿,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看到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鲜血洒在自己面前,肠子都露了。老齐在战场上吓得腿脚发麻,全身无力,被随军的老校尉看到了狠狠的给了老齐几棍子,骂老齐窝囊废。

    老齐觉得有些挂不住,打扫战场的时候强迫自己看着那些满地都是的血和肠子,一连吐了好几天。

    后来一场大战,那时候还叫大宁的天宁和南唐打了一仗,南唐大败,那个曾经打了老齐的校尉替老齐挡了一刀,死在老齐的面前。

    老齐也在那场大仗中挨了几刀。

    老齐咧着嘴笑着说,老齐这辈子什么都不好,就是命硬。

    后来南唐投降,老齐转眼又变成了大宁的先锋队,上了北燕的雁门关。

    已经不是新兵的老齐看着身边的新兵,第一次感受到了当年那个校尉的心情。看到身旁的新兵气力不足,替他挡了一刀,倒在战场上。

    命硬的老齐天黑从战场醒了过来,步履蹒跚的走回大营。后来的第二次雁门关大战,老齐浓墨重彩的润说了他是如何登上城墙的,一边指着身上的那些伤疤,一边说着这是哪个留下来的。

    李楚歌听着都有点热血沸腾,沙场烽火埋身骨,听起来自然是豪气冲云天。

    再后来北燕被灭,论功行赏的时候,老齐本来按理说是能封一个偏将的,可这东西都被有点门路的子弟给换了去,诉说无门的老齐还挨了一顿打,心灰意冷之下拿着那些子弟给的一点银两给兄弟们买了点酒喝,随便帮那个替他挡刀的老校尉立了个碑,就退出军伍一路南下回到了南唐,见到的却是老母亲的坟茔,在坟茔前大哭了一场,说什么封候拜将锦衣玉食,到头来除了一身伤,什么都没有。老齐安置好后事,就一路从南唐西行,来到了西楚,看到了蔚为壮观的无边晚霞,就打算在此长住下半辈子,就这么安顿了下来。

    说到这里,老齐抹了抹眼泪,哭着说,“老齐是侥幸活下来了,可是这么多的兄弟,就这么倒在老齐的面前了。那个老校尉,老齐这辈子都对不起他。”

    李楚歌安慰道:“能活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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