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延揽江南人才
正厅里,晋王杨广端坐于堂上。
唐少龙与李彻齐齐走进厅内,跪在堂下,大声请安。
杨广看见唐少龙进来显得尤为高兴,忙站起身来,向着二人走去,嘴里不迭道:“李师傅与少龙快快起身,王府之内没有外人,一切礼节能免则免。”言语中,尽是温和的关切。
唐少龙一边起身一边向着他抬头看去,仿佛身处玄幻的梦里,被亦真亦假的景象左右拉扯。
心中思忖:“史书记载,晋王杨广生于公元569年,今年刚刚二十出头,美姿仪,少敏慧,小名阿摩,原名杨英,后改名杨广,英,大概就有取其英俊的仪表吧。哎……不论从哪个角度,杨广其人,真他娘的帅,就帅气而言,史书倒是没有胡编乱造。轮廓分明,无不散发着桀骜不驯的形态,有一股子痞里痞气,其母独孤皇后本是鲜卑人,所以杨广有着胡人的血统,算是混血儿。若是时光急驰到二十一世纪,以杨广真实的相貌该是能迷死万千少女,妥妥的偶像加实力派。”
少龙忙着沉浸在自己不可言明的世界里。
“少龙赶紧坐下,多日不见,本王甚是想念,有许多话要与你说。”杨广殷切地招呼着他。
唐少龙唯唯诺诺地应承着,忙退到一旁与几位同僚一一打过招呼。
他扫眼一看,堂左右两边坐着多人。
右侧第一位坐着扬州总管掾(yuan)张衡,其次是洪州(今江西南昌)总管郭衍,落座在右侧最后的是晋王特意请旨调来寿州(今安徽寿县)做刺史的上柱国宇文述。
左侧三四位分别坐着王府参军李浑和段达。
唯独是坐在左侧第一位的一名老者是唐少龙之前从未见过的,只见他渊渟岳峙,气度非凡。
李彻落座于左侧第二位,唐少龙自然走到左侧最后位,徐徐坐下。
见二人坐定。
杨广一个箭步便来到左侧第一位的老者面前,向他微微一揖,那老者见状,慌忙站起身来,回礼道:“鄙人怎敢受大王如此大礼。”
杨广赶紧向前殷勤搀扶住他,同时向着众人介绍道:“诸位可知,这位便是名震江南的柳顾言?”
厅中众人除了唐少龙马上齐齐站起身来,向着这位姓柳的老者刷刷行礼,口中更是啧啧称奇,赞叹不已。
唐少龙见此情景,也马上随着众人的动作边弯腰鞠躬,边在心中思索:“柳顾言,谁是他?他是谁?”
转而又想,以自己这两年来对于杨广的认识,这小子太喜欢“矫情饰貌”了,眼前这位被他放在台面上的老者,或许真是名震江南,不过在杨广这里,肯定是“别有用处”的。
“柳(音bian,字顾言)先生诗文盛名在这江左之地妇孺皆知,不曾想今日能在王府内与先生相见,鄙人倍感荣幸。”李彻首先夸口赞叹。
“李老头”一向自视甚高,唐少龙很少听见他称赞谁。只见他对于这位柳先生如此看重,便可知这老者大概是有真本事之人。
为此,少龙斜着眼睛多看了几眼堂下上座的柳顾言。
“幸得广达(李彻字广达)兄如此看重,鄙人不甚惶恐。”柳(bian)向着自己右侧的李彻拱拱手,算是回应了。
任谁都听出了他语句里的淡漠,大概是属于文人的傲娇吧。
瞬时间,唐少龙对于他,刚刚升起的好感骤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心中更是替“李老头”忿忿不平,暗自咒骂道:“死样,夸你两句,还蹬鼻子上脸了。”
李彻悻悻然,没再说话。
杨广此刻适时插话道:“诸位,本王七日前接到陛下旨意,由并州转任扬州。如今江南烽火又起,形势紧迫,陛下既然派我到此,为臣为子,岂能不为君父分忧?卿等皆是我所要倚重的人,如何解决江南叛乱,定要畅所欲言。”
开皇十年(公元590年)末,也就是平陈后转年,江南大乱。
乱到什么程度呢?当时平陈的时候,统计江南户口是五十万户,大约三百万人,在开皇十年末的动乱中,参与造反的人数达到了惊人的三十万人。
到此时刻,众人才知晋王殿下召开此次会议的用意何在。
然而此等军国大事,一动一议,定然是干系甚大。
一时间,谁也不敢贸然言语。作为藩邸近臣,谁都知道堂上这位大王是位极有主意之人,更不喜受人忤逆,想必他心中早有了决议,若是说的好或不好,说不准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
杨广见众人不敢言语,心中也知一二。
他猜测,自己王府中的幕僚,大多出于关拢之地,对于大隋帝国这片新的国土,了解甚少,真要是逼他们说出点什么,也都是缘木求鱼。
至于出生于南方的柳(bian),这几日刚刚被延揽进晋王府,不是不能言语,而是更多的出于一种观察和试探。他想看看,这批“关拢莽夫”是否真心要抚平江南。
晋王抬起头,向着唐少龙眨了眨眼睛。
少龙会意,他心中清楚,杨广这小子是想让自己做出头鸟,先开口打上第一炮。
他虽在心中恼怒,却又不得不说。
唐少龙极不情愿地站起身来对着堂上的晋王一揖,然后挺胸道:“既然诸位如此矜持,就让鄙人先抛砖引玉一番。”
他刚朗朗一声,杨广便眉开眼笑起来,赶紧接道:“少龙不必有所顾虑,尽管言语,无论说的是什么,本王绝不会怪罪于你。”
唐少龙尚未来得及回答他,只听见那位柳先生像是在喃喃自语:“抛砖引玉——好词,果然是好词,形象,太形象了。唐学士让老夫刮目相看了。”
说话时,这老头向着唐少龙抛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神态。
他捋着山羊胡须,满足的表情投射到唐少龙的眼睛里。
唐少龙几乎是一边在心中叫骂着他——你个老玻璃,一边大概猜出,很大可能在隋之前“抛砖引玉”一词尚未出现,所以饱读诗书的柳(bian)怕是第一次听到如此贴切的表达。
一旁的杨广即刻插话道:“柳先生有所不知,少龙常有惊世骇俗之语,仿若源源不断没有穷尽,我们已是见怪不怪。”
宇文述此刻谄媚道:“大王所言甚是,卑职犹记得去年在平陈之时,少龙面对残酷的战场时,那一句‘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此等潇洒豪迈,真是应情应景,更鼓舞了我军中士气。”
李彻恰在此时帮衬道:“刚才老夫路过王府花园,听见少龙正在吟诵‘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两句,诸位可曾听过比这更优美的书写爱情的诗句,少龙真乃神人也!”
其他人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也都忙不迭的应和着!
唐少龙此刻只能不停地在心中叫苦,他清楚,这些断言断句,自己仅仅只会胡诌两句而已,若是让自己前后接上,就是弄死他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他再次在脑中搜寻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历史记忆,转移话题道:“诸位的抬爱,少龙谨记于心。不过,此刻却不宜谈论风月诗句。”
杨广点点头,深表同意。
他向着阶下道:“少龙请说。”
到了这个份上,唐少龙只能硬撑着把自己从历史书上看来的凭着记忆勾勒出来。
他环顾四周!
“诸位,鄙人只是一家之言,对与不对,妥与不妥的,还请多多包涵。”唐少龙首先表明了自己谦卑的态度。
他开始说下去:
“自去年平陈以来,三百多年来,我华夏重新统一,仅此一项,当今陛下即可青史留名。而大王你更是立下了不世之功,普天之下,谁人不知?”
几句下来,唐少龙偷望阶上的杨广,只见这小子抑制不住的兴奋异常,身子前倾,显然来了精气神。
看来,“糖衣炮弹”在哪个朝代都是极好的攻击性武器。
史书早有记载,更何况唐少龙去年曾全程跟随晋王平陈,他当然知道,杨广不过是个挂名的主帅罢了。
真正为伐陈出谋划策的是李德林、高颎等,而负责具体执行的将军们则是杨素、韩擒虎、贺若弼等,至于晋王杨广,秦王杨俊这两位王子——一句话,干他们鸟事。
唐少龙见众人的眼睛皆看向了自己,不仅心虚少了几分,反而更有种指点江山的快意之感。
他接着说:“正所谓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我大隋平陈以后,朝廷对于这片江南新地治理之策多有不当。故此,自本年十一月开始,江南风起云涌,再起叛乱。现今,越国公杨素已率来护儿、史万岁等诸将移师江南镇压叛乱,鄙人愚见,以我大隋天威,将士用命,江南叛乱可在不日间尽数扫去。”
对于这显而易见的事实,众人当然是知道的。
杨广要听的并不是这些。
他向着唐少龙道:“少龙说下去。”
唐少龙在堂下故意来回踱着步子,厅中人只当这是他发表论言的习惯,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黔驴技穷”,只能用这种方式吸引旁人的注意力,然后抢的片刻空隙,用来回忆,思索二十一世纪的书中所写。
他故意支支吾吾,略做思索状,继续道:“鄙人以为,陛下之所以派大王坐镇江都,绝不是为了让大王参与进剿的军事行动,而是为了不战而屈人之兵。”
此番言语更是吸引了众人的灼灼目光。
唐少龙强装镇定,
“对于反叛者,既要镇压,更要招抚之,剿抚并重,攻心为上,才能长治久安。要说对江南的招抚,普天之下,再也没有比大王你更合适的了。”
唐少龙说完,缓缓心神,他抬眼看了看杨广,意有所指。
杨广这龟孙岂能不会意,他一拍手掌,惊喜道:“剿抚并重,攻心为上。少龙总结的十分恰当,与本王的想法简直是不谋而合。”
晋王看了看众人,又直视堂下的少龙。直截了当地问道:“依少龙刚才所言,朝廷对于江南新土的治理之策多有不当,就此可仔细说来。”
唐少龙回应了他的眼神,勉强咧嘴笑着,心中埋怨道:“你个龟孙,薅羊毛也不能尽在一只羊身上薅啊,你能不能换个人问。堂上这几位哪个不知,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老子起了 头,你也应该就坡下驴啊。”
他灵机一动,眼神扫视了下这位南人柳先生,有了主意。
唐少龙走到柳(bian)面前,深深弯腰拱手道:“至于朝廷对于旧陈之地政策的失误之处,我想柳先生比在下更加清楚,晚辈恳请老先生赐言。”
柳(bian)先是一惊,他看了看唐少龙,又转头望向堂上的杨广。
晋王正用殷切地眼神望向他,开口道:“少龙说的对,本王考虑不周,要论朝廷对于江南政策的缺失,当然是本为江南臣民的体会更深了。柳先生请不吝赐教,我洗耳恭听。”
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也向着柳(bian)拱礼。
柳忙站起身来回礼,唐少龙与杨广一左一右一鞠一躬把他架在了那里,拿捏的恰到好处,配合的天衣无缝,柳先生不开口说话诚然是不可能了。
他顺势向着唐少龙做了一个请字的手势。
少龙如释重负,他随即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柳(bian)起身面对众人,苍凉地声音响起:“既然大王有令,老朽便轻言几句。”
他表现的极为谨慎,在轻言之处着重加大了声音。
杨广微笑地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自晋室南渡,江南开始与北方相割裂,天长日久下,这方土地已有别于中原大地。老朽窃以为,我大隋统一南北后,在对于江南的治理上犯下三个错误。”
柳止住语气,向着堂上的杨广瞥了一眼,显然他有所顾忌,不敢畅快尽言。
毕竟作为后梁旧臣,虽祖籍北方,但已世代仕宦南朝,与如今南土之人心境相似,一向自视甚高,自认为是华夏正统文化的守护者,把北人看作夷狄,具有极高的文化优越感。
即使亡国之余,然而在他们的内心处是看不起粗鄙不文却趾高气扬的关陇武夫,纵然是皇族杨家,自平陈以后的所作所为,实不是在取信于人,仅此,岂敢言无不尽尽无不言呢?
高明如大隋的二皇子怎会不知?
他很快意识到那“轻言几句”是何意,只见他再次欣然起身。
先是走到柳(bian)面前,扶他坐下,接着对众人实则主要是对柳先生说道:“今日聚会,就该开诚布公,畅所欲言,诸卿可尽情尽兴,即使说了一些忤逆的话,本王也绝不会责怪。父皇把我从并州调来扬州,根本就在于调和南北人士的感情,以巩固我大隋的统一。此番能否有作为全然依赖于卿等!”
说完,杨广作势对着众人深深一揖。
大隋皇子如此礼贤下士,堂下众人岂敢安坐,忙都要站起身来回礼。
杨广及时止住了大家,一再鼓励众人不要拘束,随意点,就像在自己家里。
唐少龙此刻恍如堕入六道轮回,不知历史是真是假,更不解善恶——天、人间、修罗,畜生、饿鬼、地狱?自并州到扬州,自己在杨广身边已经两年有余,所认识的杨广与在二十一世纪史书里的记载以及电视剧中的昏君暴君皆有不同,虽然史书中说过杨广在没登基之前隐藏极深。但如今以自己两年亲眼所见,矫饰之中,即使难辨真伪,但依然大大异于一千多年后的煌煌官样文章。
柳(bian)洪钟之声又起,惊醒了正在挣扎思绪的唐少龙。
杨广一阵忽悠显然收到成效,柳老头被挑起了兴致,侃侃而谈。
“西晋亡后,王马南渡,江南自此以后被世家大族所控制,主上平陈以来对于他们的打击甚重。因而此次叛乱,江南大族占了主导地位,老朽以为他们造反绝不是为故陈招魂,更不是为了反隋,而是为他们自己的利益而战斗,此其一。”
“其二,主上顺应历史,统一南北,更急迫想在文化领域推行统一,然南北有别。以我愚见,南方文化较之北方更加先进,当今儒学最为发达的地方,当属我南土之地,强行在这里推行所谓‘五教’(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又岂能短时间内抹平南北数百年形成的差异呢?”
“其三,主上平陈后,夷建康城,设八总管府,对于新并土地加强武力控制本是天经地义的。然而丝毫没有考虑过我南地的传统,本地官员一律不用南朝人,既在同一片皇天后土下,如此南北有别,岂不伤了众多南人的心?难道我大隋只有半壁江山吗?”
柳(bian)一口气说完,有种一吐为快的畅意抒怀。
一直沉默不言的扬州总管掾(yuan)张衡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先生所言,一语中的。所谓对症下药,先生明意,大王招抚江南就不会无的放矢了。”
柳(bian)马上谦虚回应道:“老朽虽能明意,却无解决之道。刚才少龙一句‘剿抚并重,攻心为上’深得其意,老朽仿如豁然开朗。大王若能按照少龙此言去安抚江南,建功立业必指日可待。”
尚未等待唐少龙自谦,一句“建功立业”便引得杨广哄然大笑,欣悦之色顿时呈现在脸上。
对于晋王而言,江南老百姓的死活绝不是他主要需要考虑的,如若能在江南做出一番事业来,对于杨广在朝中的威望以及捞取政治资本是再好不过的了。
他岂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哈哈哈……能得先生相助,本王喜不自禁。即日起,先生便是我晋王府内的谘议参军,万请先生不要推脱。江南之地,先生威望甚高,本王初来乍到,求贤若渴,还请先生能为我多多延揽人才,‘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先生该理解本王的拳拳心意。”
从古自今,文人最受用的就是“吹捧”,概不例外,杨广更是擅长此道。
寥寥几句,柳顾言便受用无限,唐少龙看在眼里,不得不佩服杨广这小子的“手段”。当此时刻,柳老头子哪还舍得开口拒绝。
厅内气氛正酣,一片和谐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