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梦二?佛子与蛇妖（11）
“林郎中，您就告诉我实话，我这病还能治好吗？”王采花端着手里的汤药仰头问。
汤药浅褐色，能够看到碗底凹凸不平的痕迹，一副药材不知道煮了第几遍，直到煮不出一点药性才被扔掉，可是这么一碗比粥还要稀的药又能治好什么病呢？
她往窗外连月禅房的方向望去，能够活着可真好啊。
郎中们不让连月过来，怕病人们忧思过重休息不好，可是他们日日都要往她住的地方望过去，有点盼头总是好的。
她丈夫在十天前断了气，她的公婆和父母在刚送进来的时候没几天就死了，也不知道家里的儿子和女儿是如何生活的，如今哪有什么吃的呢？
一开始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可是出不去啊。
外面没病的人进不来，里面病着的人好不了也出不去，还能怎么样？只能踏踏实实的跟着郎中吃药锻炼，然后祈求老天开开眼，能够让自己顺利的活下来，再顺利一点，让她病好利索了，好让自己的两个孩子不至于变成孤儿。
林郎中手臂枯瘦，搭在王采花的手腕上为她诊脉，大起大落，大喜大悲，他的手腕溃烂一片殷红。
还能说什么呢？说一些会好的，说只要坚持下去总会有希望？
他已经自顾不暇，说到最后又靠什么悬壶济世呢？
连月大好后便主动接了做饭煎药的差事，病人与日俱增，郎中和药童与日俱减，连月看着药炉中数量稀少的药材，加了几次水，越来越稀薄的汤子，她拿筷子沾了沾，连药味都尝不出来了。
她盯着咕咚咕咚冒泡的水面发呆，隔了一个院子依旧能够听到痛苦的呻吟，哭泣声与叱骂声夹杂。
“郎中，求您救救我的妻子”，凄厉的声音传来，接着便是咚咚咚的磕头声，一下重过一下，连月依稀能够想起来，那是一对新婚夫妇，女人肚里还有三个月大的孩子，郎中一开始让女人将孩子流掉，这个时候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尚且不能坚持
几天，腹中孩子消耗母体，只会死得更快，就连男子都劝小妇人将孩子堕了。
她记得当时小妇人抚摸自己的腹部，神色极为温柔，说什么也不肯杀死自己的孩子。
后来她病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看到小妇人四肢都烂得抬不起来了，却还是紧紧护住自己隆起的腹部。
炉子上热气蒸腾，这本应是给那个小妇人的药，可若是这么一碗药，真的能让她母子平安吗？
连月伸出手腕，将匕首在手腕上狠狠一划，血流如注，瞬间洒到了锅中，鲜红的血液很快就散开，药汤变成深褐色。
一股奇香传来，但是很快就散开，消失不见。
用手帕匆匆裹了手腕，连月端了药过去，男子抱着小妇人跪在郎中面前不肯起来，小妇人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先起来把药喝了吧”，连月把碗放在地上，想要伸手从男子怀中接过小妇人，却被男人一把拂开。
“喝喝喝！我们每天喝这水煮的药，如今连点药味都尝不到了，哪个救回来了？”
随即他胸膛起伏，双眼如炬愤怒看向连月：“为什么她治好了，我们却要等死！为什么她的药方不能够用在我们身上！”
“难道病人与病人之间也要分一个高低贵贱，我们就只配喝这过了十几水的稀汤子等死吗？”，男子越说越愤懑，竟然想要将药碗摔碎。
“不行——”连月眼疾手快，扑在药碗上，用身体将它牢牢护住。
手帕飘落在地上，手腕上的伤口露了出来，她划得太狠，眼下皮肉还翻着，看起来狰狞恐怖。
众人皆呆愣在地，男子的神色更是带着不可置信的茫然，仿佛泄了气的皮球，呐呐道：“连月姑娘你”
郎中们倒是眼前一亮，如果实在找不到原因，那么没准原因就是连月本身呢？
端起碗伸出手指沾了一下尝一尝，确实还是那几味药材，但是药性已经几近于无，血腥味有些浓，看她这伤口当时确实是流了不少血到里面去。
他神色更加忧虑，拿着药碗一时间竟然拿不定主意。
不论是能治还是不能治，都称得上骑虎难下。
若是不能治也就罢了，若是能治郎中看了一眼气色刚刚见好身形尚且瘦削的连月，眼含悲悯。
如今所有人已经疯了包括他。
若是
还能保得住她吗？
“先生救命！”男子悲呼，“吾儿尚未来到世间啊！”
郎中没有看男子，反而是看向连月，两人一句话没说，眼神交汇却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连月肯定点点头。
死马当活马医吧
郎中捏着小妇人的下巴将碗中的药小心翼翼的灌进去，眼看着碗底见空，催着男子将人抱回去躺在床上。
“这几天你不要煎药，先等等看”，他到底是不忍心，劝了一声便匆匆离开。
连月轻声答了，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
她有种预感，那个人也会好的。
既然有救人的机会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城中那么多的百姓去送死呢，她想到星渊蓦然冷下来的神色，和青儿坐立难安的样子，手指不断在伤口的绢布上摩挲。
郎中几个人将消息瞒得紧，以连月的血入药这件事闭口不言，就连小妇人和那男子也是再三警告不许多说。
可是消息还是如同插了翅膀一样飞了出去。
人们渴望近乎贪婪的盯着小妇人，眼见着她的伤口不再流脓，眼看着她一点一点结痂，眼看着长出了新生的嫩肉。
在生活无忧的时候人们很乐意去帮助他人展现自己的善意，热情、友善、同理心，这些都是和平时代随处可见的东西。
可在战乱、瘟疫、饥荒
一旦面临生命的威胁，居无定所，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时候，所谓的礼义廉耻将不复存在，人们便如同茹毛饮血的野兽，只遵循最残酷的丛林法则，只要能够活下去，他们会掠夺一切资源以保证自己活下去。
每到饥荒年的时候，易子而食更是比比皆是。
虎毒不食子，可快要活不下去的人连自己的亲子都可食，更何况食别人的一碗血呢？
反正只需要一碗就好了，事后喝点补血益气的药草不照样活蹦乱跳？
怎么能因为自己的一碗血就对那么多大活人见死不救呢？
你只是受点皮肉伤而已，我可是要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