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梦二?佛子与蛇妖（10）
青儿停在殿前，星渊已经十几天未进一滴水米，已经瘦脱了相，他闭目求佛，比殿前佛像更加慈悲，更具佛性。
看到他，她这一路忐忑不安的心忽然就平静下来。
“连月好了，再过几天应该就会痊愈。”
她有一肚子的话想对眼前的人倾诉，可是说出口的第一句话仍是关于连月。
他一定担心极了，青儿想。
心里莫名的酸涩，仿佛被细细密密的针扎过，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星渊睁开眼睛，青儿鼻子一酸，有种想要抓住他的衣襟哭泣的冲动。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宁静、平和，仿佛万千星辰蕴藏其中。
日月交替，岁月更迭，皆不如他回眸一瞥。
她见到了她的佛，就像飞在外面的候鸟找到了家，青儿没忍住向前挪动步子，站在他面前眼巴巴的看着他。
“行了，莫要哭鼻子，我们一起过去看看”，星渊用指腹擦掉了青儿眼角的泪珠，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委屈了就往人的跟前凑，笑起来没心没肺，哭起来眼泪像珠子似的，完全忘了当初就是被人抓到笼子里的。
青儿就亦步亦趋的跟着星渊走，每一步都踩在他走过的脚印上，严丝合缝。
星渊在前走，没有回头都能想到身后的小姑娘是多么欢快，如果他就此消散天地间，或许这个小姑娘会哭花了脸吧
好在，郎中们大概是已经找到了能够治疫病的药方。
他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喜悦。
贵重如须弥山上的佛子，也有求不得，求不能。
他从须弥山上走下来，于红尘中泅渡己身，便碎了金身，乱了心曲，如一介凡人，喜怒哀乐忧思惧。
他于佛前许下宏愿，愿意以自身全部修行换来此间一线生机的时候难道真的那般无私，只为渡济世人吗？
星渊垂目，敛住眸中深色。
只有他自己知道，有那么一瞬间，他只希望自己喜爱的姑娘能够岁岁安安，平生喜乐。
还有那条又傻又调皮的小蛇，也要做一只长长久久的妖，久到得道成仙才好。
连月被那群郎中们望闻问切摆弄个头晕脑胀，见实在找不出原因，这群人才各自散去，转而去研究其他病人。她已经转好，如此已不便再和其他病人住在一块，便又单独隔了一间禅房给病愈的人居住，虽说眼下只有连月一人，但是有点念想总是好的。
看到青儿和星渊她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连月先是上前拉了拉青儿的手，随即便站在那里看星渊。
女子最是爱惜容貌，她却坦坦荡荡的直视着他，既不躲避也不卑怯，脸上的结痂还未褪去，看起来带着几分狰狞的恐怖，仿佛上好的白瓷上被生生剜出刀削斧凿的痕迹。
星渊下意识想要捏紧手中的佛珠却发现手中早已空空，这才想起来那些佛珠早就拿给郎中入了药。
琉璃滴泪，他感觉自己的心口都被攥紧了。
“我来看看你”，星渊声音艰涩，他离了佛前，他又从那个目下无尘的佛子又变成了一个有些胆怯近乎怯懦的人。
她过得好不好？
一定是不好的
那些伤口疼不疼？
一定是疼极了。
她怎么还能这样安安静静的笑呢？
星渊将双指搭在连月的脉搏上为她把脉， 脉象缓和有力，那些人说的没错，她果然大好了。
“是郎中们找到了能根治疫病的药方吗？”
连月微笑着摇摇头，“尚且不知，确实是日日喝着郎中们给开的药方，这两天便开始大好了，可其他的病人还在恶化，并没有转好的迹象。”
星渊知道青儿一直负责煮药做饭照顾这些病人，便又将目光转向青儿。
她的脸色唰的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身体绷得紧紧的，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浑身上下都是戒备，星渊甚至能够看到她的紧紧咬着自己的牙齿，上下齿轻轻碰撞发出疙瘩疙瘩的声音。
他心中一凛，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超出控制，他咬破自己的中指将血沾在眼皮上，用天眼望向青儿与连月两个人，一种分明的同出一源的金色气息缠绕在两人之间，连月身上那一丝金气如果说是一只小鱼，那么青儿身上浓厚的气息便如同汪洋大海一般，小鱼拼命的想要回到汪洋大海的怀抱，不断地向对方靠拢。
“你跟我过来”，星渊看向青儿脸色阴沉。
连月只得安慰的握了握她的手，目送着青儿被星渊带走，她看着两人的背影目露沉思，能够让他气成这个样子，是因为什么呢？
像是想到什么，她转身往药房的方向走去。
星渊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惶惶不安的青儿，满腹的话最终化为一声叹息，“有其他人知道吗？”
“没有，没敢让人知道，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我，可是郎中们已经将连月的脉案和其他人的脉案反复对比几次”
“从脉案上看不出任何区别，只有我那天给连月熬药割破了手”
星渊叹息，他能做到以自己烟消云散为代价去换得此间百姓一线生机，可是这生机若是出现在青儿的身上，他的第一反应却是希望她隐瞒。
青儿这丫头，大概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真龙血脉，尽管这点血脉已经非常稀薄，可是就这一丝真龙血脉就足以让她百年便能修成人身，甚至以后顺风顺水得道成仙。
真龙之血，自然可以消解世间一切灾厄疾病，好在青儿只落了一滴血进去，若是再多一些，连月甚至会直接爆体而亡。
“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说，你 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正常生活，疫病本就不是因你而起，这城中这么多人你亦是救不过来，郎中们会继续钻研药方，总有一天，会治好的。”
星渊神色冷漠，曾经澄澈无暇的琉璃心终究是裂了缝隙，他忍着心脏的剧痛，轻轻拍了拍青儿的头部，就像她曾经是一条小蛇时一样。
这世间那么多人，郎中，官员，衙役，再不济还有他，哪能让这么一个小小的妖来牺牲自己拯救世人呢？
他终究是无法做一个渡济世人的真佛了，无论是连月，还是青儿，他都无法将她们看做是芸芸平等的众生，他怕她苦，怕她病，怕她颠沛流离，亦怕她无枝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