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梦二?佛子与蛇妖(8)
“带出去吧”
郎中身形瘦削,两颊深深凹陷下去,粗布麻衣穿在他身上空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他细长的手腕悬着,手中拿着一枚羽毛放在病人的口鼻处。
一动不动。
他双眼浑浊,薄唇紧抿,泛着苍白。
胳膊突兀的伸着,不肯放下来。
怎么就不行,怎么还不行!
他几欲疯狂,双眼冒出血丝,环顾了一下满屋子的人,从一开始的恐慌到每一次喝药锻炼的充满期待,再到看到一个又一个人被拉出去的麻木。
机械的喝药,满屋子的死气沉沉。
还有什么办法?
郎中开始在屋子里踱步,在狭小的空间里一遍又一遍的转圈。
“苍术、浓朴、甘草、藿香、石菖蒲”
“还有还有羌活!”
“对、羌活!”
郎中双眼发光,跌跌撞撞向门外走去,“药童,药童,有无羌活?我又开了新方,快煎来试试。”
青儿端着刚晾好的衣物走过来,和郎中迎面撞了一个满怀。
郎中几乎形状癫狂,见到人便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声音嘶吼:“羌活,有没有羌活!”
青儿被撞得摸不着头脑,却还是老老实实答了:“没有的,米粮快吃完了,菜也不剩多少,药也缺了许多,没有羌活了。”
是天命要亡他吗?
上天抛弃了这里
郎中双眼绝望,滑坐在地,一直以来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断开。
“贼老天!你不公平!”
几个老头抱头痛哭,青儿摸了摸自己心脏的部位,莫名的觉得压抑沉重。
郎中在哭,和尚在诵经,病人在等死
城中已开春,寺里桃花开得正好,迎着春风娇俏吐蕊。
候鸟飞回,站在枝头唧唧喳喳的叫着。
城中死寂又热闹。
死去的人被烧成了一抔抔的骨灰,父亲的骨灰儿子领,儿子的骨灰孙子领,最终满门都化成了灰,便只能扬在城墙根。
如今城墙根已经堆了厚厚的一层。
“还是不行吗?”
几个老郎中已经熬干了,几个尖瘦的脑袋凑在一起。
如今已经很难开出一张完整的药方了,只能看着库房里有什么药材便煮什么。
余郎中将左手伸进衣袖中缓慢的摩挲,他的动作极其轻微,若是不注意很难发现,他也感染了。
从第一天,到如今,一个人都没救回来,连郎中和药童也折损了好几个。
他不能躺在病床上,如今人手已经不够了。
何况,余郎中苦笑一声,与其躺在那里等同僚照顾自己,不如用有限的时间里多救治一些病人,哪怕,能救回一个人,他也无愧余家济世救人的组训亦是不枉此生了。
“郎中!”
“郎中——”
药童跌跌撞撞跑来,在门槛处摔了一跤又连滚带爬的继续往这边跑。
连续十几天沉寂得可怕,就连死人都默不作声的拉出去,几个老头被这声大嗓门吓得一个激灵,没好气道:“喊什么喊什么!你叫魂呢?”
“是是”
药童跑的急,此刻停下来上气不接下气,伸出手捂着肚子,说几个字就要喘一喘。
“是什么?”
“是有人有人”
“有人怎么了?”
“你倒是快说啊!”
几个人的心被提了起来,仿佛被提到了高高的悬崖上,稍不注意就会粉身碎骨,可是又不可避免的带着一些期待。
会是他们想的那样吗?
药童终于喘过了气,一张脸憋得通红,末了气沉丹田大喝一声:“有人好了!”
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连风都静止了,没有一点声音。
几人像是被定格一般,连眼珠都不会转动。
一刻钟后,余郎中艰涩的问:“你能再说一遍吗?”
“我怕我没听清。”
他死死压住自己颤抖的双手,双眼盯着药童,仿佛饿极了的孤狼,如果他不能给他满意的回答,他就会扑上去把他撕碎。
药童对上他的目光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他实在顶不住想要将目光投向别的地方,紧接着他就看到一群风烛残年的老头个个穷凶极恶,那眼神比余郎中还要狠。
“是,真是有人好了。”
“不仅没有继续溃烂,甚至脸上身上烂掉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体温也正常了,看起来气色也很好。”
几个老头一听个个跑起来不要命,竟然比余郎中这个年轻人看起来还要健步如飞,等到了病房,不需要药童指认,几个人呼啦啦的就将连月围成了一圈。
老郎中一个个激动得忘记避嫌,抓起连月的手就往自己怀里捞,甚至还有人因为抢不到手臂无法诊脉而恼羞成怒相互打起来。
“一息四至,不浮不沉,不大不小,从容和缓,柔和有力,节律一致,沉取不绝”,郎中越把越惊喜,一双眼睛眉飞色舞,连带着胡子都快飞到天上去。
“好脉相,好脉相啊!”
老郎中激动得手舞足蹈,很快便被另一个性急的郎中扯到一旁挤了他的位置站过去,枯瘦的手抓住连月的手腕不放。
青儿在旁边看到连月手腕上已经被掐出了白印她却忍着不出声,连忙上前将郎中拉到一旁:“你轻点,都掐出印子了。”
郎中心情好,笑眯眯的,听话松了手,伸出两指轻轻搭在连月的脉搏上。
几人轮流诊了脉,激动得在屋里团团转,更是不顾脸面嗷嗷的哭了出来,眼泪鼻涕一大把。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没有人比他们更能明白这句话的感受了。
在弹尽粮绝,几乎算是等死一般的情况下,在城墙骨灰洒了半米高的情况下,这座城,终于迎来了属于他们的春天。
几人像是看稀世珍宝一样看着连月,她脸上的溃烂已经结痂,甚至在松动的结痂的下面已经新生出了淡粉色的嫩肉。
脉搏强劲有力,气色红润健康。
“快!”
“快看一下其他人是否有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