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梦二·佛子与蛇妖（7）
“哎”郎中沉重的叹了一口气摆摆手示意官差把人抬出去，这些日子已经不知道开了多少药方试了多少药，从山野间随处可见的板蓝根到价值千两的老山参，从正统医书上记录的去疫良方到无甚依据的土方子
有的方子毫无药效，有的方子吃了反而加速死亡，有的方子刚吃下去倒是缓解溃烂，甚至气色也变得红润起来，却也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门帘被人打开，一股浓厚的艾草烟雾扑面而来，又有十几人被官差带进来，庙里的人尚且吊着命，外面又有感染的人源源不断的送进来。
“啪嗒——”珠串断裂的声音响起，大大小小的佛珠哗啦一下散开，在地上滚了老远。
星渊怔怔看着官差押送的人群，女子穿着一件天水碧的襦裙，刚刚才养出一点颊肉的脸又瘦了回去，苍白的脸不见一点血色，偶尔低咳几声又强行忍住，脸上泛着病态的青色，看到他顺价绽放了笑容。
她被夹在哭嚎的人群中间，没有一点对于死亡的恐惧，只余见到他的安心与坦然。
“连月姑娘”星渊的嘴唇张合，她大概是看出他在叫她的名字，眉眼弯弯，好像一株亭亭净植盛开的莲。
他的双脚死死钉在原地，每个送进庙里的人都需要由官差登记造册后再由郎中诊脉根据病情轻重分属不同区域。
还不是时候，他垂下眼睑在心中提醒自己。
可是心却在胸腔里一下一下跳动着，鼓动着全身的血液向四肢灌去，他有种想要不顾一切得我冲动。
“阿弥陀佛”，明明每天都会为那些亡魂超度，可是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才发觉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了，他也从未如此，想要不顾一切的对着佛祖念经忏悔。
佛爱世人，众生平等，可弟子心有挚爱 ，她便和众生不一样了。
爱欲难消。
青儿看着连月神色复杂，说不上来什么感受，但是总归是不希望她出现在这里的，她是凡人，凡人便意味着生老病死，生命脆若枯叶。
她虽然不是人，读了很多书也为能彻底了解人类复杂的心思，可是她不傻，她看得出星渊无可抑制的担心和无可自抑的偏爱，或许她的佛，不会再属于她了，甚至不会再属于这世间众生。
可是到底舍不得他为难，青儿在照顾病人的时候，总是对连月更照顾几分，她的衣服总是干净整洁，她的饭碗里，白饭下面总比别人多几块肉，青儿甚至能够给她偷偷塞上一点胭脂水粉。
哪怕是在那样阴暗逼仄的环境里，连月也活得像她的名字一般，当真是盈盈夜空中的一轮明月，她皎洁、美丽、从容，所以星渊总会在第一眼的时候看到她，就像群星璀璨的夜空，可是人们总是会抬头看月亮。
诸佛在上，弟子该如何渡世人苦厄？星渊双手合十于佛像前跪拜，他手中珠串已经不在，108颗菩提子已经尽数交给郎中入药。
佛陀曾于菩提树下静坐，悟小乘佛法，菩提树与刹那间春华秋实，结108颗菩提子，须弥山将其交于佛子星渊作为持珠。
菩提入药，疫病稍缓，却也只是稍缓而已。
寺庙已经年久失修，佛像斑驳，长满了青绿色的铜锈，这是星渊跪拜的第十日，若是若是再找不出能够根治疫病的药方，这里或许会成为一座死城。
更甚至，疫病会随着水流向更远的地方扩散，那时整个人间会生灵涂。
他眼眸紧闭，呼吸轻微，好像睡着了一动不动，只有眉心的一点朱砂红得更艳。
九九八十一天，如果郎中找不出根治的方子，他会舍去一颗琉璃心，散尽满身功德，用自己一身血肉皮骨换来此间一线生机，届时，他连舍利都剩不下，彻彻底底的消散在天地间。
青儿看着门口的面条，叹了一口气，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汤放在门口，将冷掉的面条拿起来自己一口一口吃掉。
她没有出声，静静的看了里面的人一会后就走到了药房，拿起炉子煎药
封城已久，如今各家各户的存粮都见了底，米铺里的粮食更是一天贵过一天，眼看着各家米缸都已经见了底，三顿饭变成两顿饭，两顿饭又变成一顿饭，如今是能吃的都吃了，再这样下去，怕是会出现易子而食。
她是妖，寿命悠久，对于人类的生老病死并不关心，可是
他是关心连月的吧
想到这里青儿心神不稳，“嘶——”，淡金色的血液滴入药炉子中，青儿伸出手想要将药倒掉重新煎。
手还没碰到炉子又撤了回去，她这才想起来，如今城中，不仅粮食不多，药也不多了，这里面有一味斛藤，她找遍了山上也没有几株，如今给连月放的是最后一株，倒掉就真的再也不会有第二幅药了。
“今天感觉怎么样？”青儿扶起连月，她左脸的皮肤已经全部溃烂，最严重的地方甚至深可见骨，即便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连月依旧从容。
她用自己尚且完好的那半张脸对着青儿，笑了笑，像是往常数不清的午后，她会准备一盏茶等待采药回来的人。
“把药喝了吧”，她伸出手探了探连月的额头，温度不算高，又拿出热水煮过的手帕倒了药粉敷在她的脸上，她的动作放缓，眼中浮现出心疼。
如果是他知道了自己心爱的姑娘变成了这样，一定会心疼吧？
连月憋着一口气喝了药，仰着头看青儿：“是不是变丑了？”
尽管这么说，她却是带着笑意的，语气也十分轻松，捏了捏青儿的手臂，“好了，别担心，不要告诉他。”
如果她注定活不长久，那么就不要让他知道了啊。
他注定成佛，而她会踏过黄泉彼岸，在无数个转世轮回中遗忘或者被遗忘。
青儿垂下眼睫，“你要活着，你死了，他不会成佛的。”
一开始她曾无数次想，如果没有连月就好了，如果连月未曾出现就好了，她依旧是可以肆无忌惮扑在星渊怀里的小青蛇。
可是世界上没有如果。
就算连月不曾出现，大概，她也无法拥有她想要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