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梦一·外室（14）
……
季姝在大理寺的监牢里，等着皇上查清真相，等着忠勇侯府的清白，等着顾星渊的手信……
监牢里阴暗潮湿，待久了分不清白天黑夜。
她数着送饭的时辰，用发钗在墙上刻画出日子，眼看着夏季已经过去，来探望的人多了又少，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却唯独没有等到皇上公开审案的消息，也没有等到顾星渊生还的消息。
“难道就要在大理寺的监牢里生下你了吗？”她抚摸着鼓起的肚皮，神情温柔，这是她和顾星渊的唯一血脉，是她余生寄托，也是她能够坚持下去的勇气。
脚步声响起。
抬头是青鸾一脸悲伤的看着她，季姝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不必为我担心，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随即抿了抿唇又说道：“反倒是你们在外面找寻侯爷的消息比较辛苦。”
“我总归是不相信他死了的……”
青鸾的嘴唇张了又合，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归于沉寂，她将饭菜从食盒里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在季姝的面前。
“姑娘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她终究还是忍不住。
季姝灿然一笑：“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我要让天下人一起看着，一起等着，等陛下还我一个公道。”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便不得不死，可是是非曲直，公道人心难道就不重要了吗？她不是那些政客们，她赤裸裸的只剩一条命，偏要逼一逼那九五至尊，他的亲情是亲情，别人的侯爷便不是命了吗？
“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可我自幼漂泊，从小学的便是卖弄身子讨生活的本事，恩客寻得是一夜春宵，我们也当作是露水情缘你情我愿的买卖，只将一颗心守住了，便能在这行长长久久的做下去。”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声音渐渐轻下去“可是，侯爷他是第一个待我珍之重之，视我卑贱身躯如珠如宝的男人，他们文人尚且讲究个士为知己者死”
“我又怎么能不对侯爷生死相随呢？”
季姝端起饭碗，夹了一块排骨放入碗中，肚子月份大了总是耗费许多营养，为了孩子她总是要吃到撑才好。
青鸾的手垂落在身侧，紧握成拳：“菜凉了，我回去给你换一份热的来吧。”
季姝抬起头惊讶的看她一眼，笑道：“你当大理寺是咱们侯府？这狱中囚犯连个窝头都要抢着吃，我承蒙照顾能独自一人，还允许你们隔三差五来探望已经是极好了。”
说完便将排骨咬在口中，又慢慢将剩下的两碟菜，一碗饭都吃光。
“来快要结束了……”青鸾喃喃道。
“什么要结束了？”季姝反问，青鸾一向沉默少言，今天反倒是让她摸不着头脑，往常应该是自己的丫鬟来才对。
她低头轻轻抚摸腹部，孩子似乎有些不安，轻轻踢着她。
“就快要结束了”，她的神情似喜似悲，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的离去。
……
直到过了很久，季姝才明白青鸾那一眼的复杂含义，既有对她不可抑制的怜悯，又有亲手杀死一个胎儿的愧疚，还有一点对她一意孤行的愚蠢的嘲笑。
她是挺蠢的。
皇上压下案子不审包庇兄弟意图明显，就连朝臣们日日上表的折子都扔了下来，更是连贬数人，寒了满朝文武的心。
季姝在牢中两个多月让天下的百姓们看透了当今圣上的昏庸。
可是这些还不够。
还差一味最关键的引子。
忠勇侯府唯一的血脉遗孤被毒死狱中，季姝落胎，所有证据直指皇帝陛下。
当年忠勇侯三十万大军尽数折戟的真相更是托当今陛下所为！
顾星渊蒙祖先庇佑捡回一条命，直接立了反旗。
天子无道，天下共诛之。
大军一路势如破竹打到了京城，皇帝不出三日就写了退位诏书，新帝顾氏星渊，国号为渊，皇后竟然是个身如弱柳病若西子的知州之母。
而此时的季姝，在大理寺监牢里，抱着满身是血的脏衣服，叫着孩儿乳名。
直到监牢的门被人打开，一双明黄色的长靴停驻在她面前。
“哈哈哈哈哈哈哈”，季姝像疯了一样狂笑，直到眼角笑出了泪，咳出了血。
她满不在乎的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迹，放下手中染血的衣服，挺直脊背双手交叠叩拜，行了一个规矩得不能再规矩的大礼。
“参！见！陛！下！”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字字泣血，带着咬牙的切肤之痛。
她早就该想到的，凭自己卑贱的身子，怎么能让堂堂侯爷刮目相看，这肮脏的身躯又怎么能有资格去孕育侯府的血脉？
怪得不青鸾欲言又止，怪不得侯府上下几百号好手却查不出一丝消息！
她一开始，只是爱上了那个积石如玉的郎君。
她自知卑劣只是想做个外室啊
“卿卿”顾星渊没想到她能变成这样，他的确是做好了要牺牲她的孩子，只有这样，才能足够悲愤，哀兵必胜，他带着军队一路杀入皇城。
可是不至于连这样一分体面也不给她！
“平身”
“传旨，封民女季姝为容嫔，居长乐宫”，顾星渊对身后的太监吩咐道。
季姝的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她是不是应该感恩戴德，自古以来只听说皇帝微服私访的时候狎妓，可是从未听说哪个承宠的妓女能够入宫当娘娘的，她也算是为这一行当的祖师爷争光了？
季姝抬头看他，还是那张容颜，比起小侯爷的玩世不恭，此时这张脸上满是威仪和浑然天成的贵气，金线绣的龙袍穿在他的身上更加衬得他英姿勃发。
“还未恭喜陛下封后”，季姝当初告御状闹得满城风波，连这监牢中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顾星渊登基后，人人都以为她会守得云开见月明，就连狱卒都对她分外恭敬。
直到他举国之力的封后大典，她时常听狱卒们讨论那场大典多么盛大，帝后多么恩爱
是啊，帝后情深于国于民都是好事，总会传为佳话的。
她柔柔的笑了笑，就像当初船上惊鸿一见，顾星渊喉头微哽，想要解释又无从可解释。
“陛下一定是很爱皇后吧，陛下微时，传出的都是风流浪荡的名声，身边的女子换了一个又一个，却从未钟情于谁，后来我成了陛下立在外面的靶子，盛京的闺秀们恨不得生啖其肉，皇后娘娘大概还在江南看花。
后来我与陛下下江南，本以为是陛下怜惜我思念家乡，原是为了住在隔壁的心爱之人。
陛下如此待我，可那些交颈日夜，陛下情话绵绵，可有一分真情在？”
她又俯身叩拜，仿佛挣脱了枷锁一般，她本就是漂泊无依的船上女，本以为能够被人妥善珍藏，细心安放，终究不过是错付了。
“便祝陛下与皇后情深似海，既寿永昌”
顾星渊眉头紧紧拧着，他知道这件事是有些对不起她，可是她也该想想自己的身份！失去一个孩子能够换来入宫的机会，至于孩子，他以后会再给她的！
“你——”顾星渊的话被憋在了喉咙里。
眼前的女子满身脏污，却是头也不回的撞了狱墙！
她那么柔弱的身子哪来那么大的力气？脑袋上破了碗大的洞，血喷出来止也止不住。
顾星渊用龙袍的袖子死死捂着，他的脸色煞白，慌乱得手都抖了。
“太医！快叫太医！”父亲与三十万将士丧身的时候他没有慌乱，战场杀人的时候他也没有慌乱，违背祖训一步一步走向最高位的时候他只有意气风发，可是看着眼前止不住的血液，他却慌得手抖。
“咳咳——陛下不必费心”她笑得惊心动魄，“今生行差踏错，只希望来生，不要再遇见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