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梦一·外室(12)
去时春寒料峭,归来七月流火。
暴雨如注倾在车顶发出急促的声音,马蹄踏过将水溅得极高。
赶车的年轻男子一身黑衣,神色肃穆。
“夫人,可否先回侯府休整”,男子扯着嗓子喊着,声音很快被雨声吞没。
季姝一张脸因为连夜赶路累得煞白,双唇更是毫无血色,“直接去朱雀大街”。
因着没有品阶,季姝在马车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衣,腰封处细得一只手就能揽得过来,明明已经到了显怀的时候,由于母体太过瘦弱,小腹处依旧不算太明显。
“吁——”,暗卫勒马停下,季姝被搀扶着走下马车,暴雨如注。似乎比刚才更大了一些,很快季姝的一身衣裳就已经湿透了,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曲线,小腹微微凸起,鬓发湿哒哒贴在脸颊两侧,鬓发乌黑,更衬得脸色惨败。
一人高的大鼓立于宫门外,两只硕大的鼓槌有成年人手臂般粗细,从建国至今,登闻鼓响过三次,一次民告官,高知府隐瞒灾情不报十里相邻死于水患;二次下属告上峰,贪污受贿十万两雪花白银;三次告皇亲,横征暴敛黎民怨声载道。
登闻鼓响,必有冤情。
可要想以下告上却要原告先受杖刑三十,再滚过钉板,在得见天颜。
主仆几人立于登闻鼓旁,犹如蝼蚁望象,渺小,它静默矗立于宫门口,仿佛在嘲笑几人的不自量力。
就连一向冷面的青鸾都面露不忍,她忍不住上前一步搀扶季姝的胳膊,“不如夫人回府中休养几天再来?”。
恐怕杖刑三十后季姝就没了命。
“真待几日,那些人还能不能留我等一条命?恐怕咱们都成了刀下亡魂了”,季姝讥讽笑道。
这一路几人不敢走官道,净往小路密林里钻可即便是这样也是一路刀光剑影,不知折损了多少人马,暗二是活生生在她眼前被人抹了脖子的,那个沉默寡言的青年,血热得像火,溅在她的脸上,灼得人眼睛疼。
季姝拿起两个硕大的鼓槌。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响起,一声强过一声。
从朱雀大街起,穿便内外四城,跨过层层宫阙,直达养心殿。
皇帝批奏章的朱笔一歪,一道刺目的红痕划过奏折,已经看不清上面写得内容。
大太监弓着身走进来。
“容四,多少年没有人敲过登闻鼓了?”,皇帝放下笔看向宫门外,目光深远,眉头皱着。
“回陛下,上次登闻鼓响还是先帝在世的时候,至今已经有三十四年了”。
宫中的日子难熬,可是再难熬也算有个盼头,容四顺着皇帝的目光看过去,只觉得浑身发冷,血液好像冻住一般,每次登闻鼓响,随之而来的是成片落地的头颅,死人最多的一次,血染红了宫门的汉白玉阶,宫女太监们洗刷了三天三夜都没洗干净。
那段时间宫中人人自危,生怕一着不慎就人头落地。
“去看看,过了刑便升朝堂将人带过来”
大太监容四躬身领命,持着伞一路小跑到宫门外。
鼓声急促,阵阵不停,女子身穿白衣擂鼓不停,形容狼狈,容色绝艳,身姿笔挺好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剑斩不平,周围已经聚集不少看热闹的人,他走出宫门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擂鼓何人,可知敲登闻鼓见天子前先需受刑?”,太监尖细的声音穿过层层雨幕。
擂鼓的手停下,鼓槌随之落地,砸起一片泥水,青鸾在身后及时扶起季姝。
“民女季姝,愿意受刑”
禁卫军执杖,手掌厚的板子一下一下敲在季姝的背上,她咬着嘴唇一声不哼。
盛京热闹多,消息传得也快,可再大的热闹也没有敲登闻鼓热闹,公子小姐们亦早早来围观。
艳冠盛京更像是盛京闺秀少爷们日常消遣的一个笑话,可是看着眼前受刑的女子众人心中复杂,一时竟说不清是幸灾乐祸多还是佩服多或者心疼亦有之。
众目睽睽下禁卫军纵使有些怜香惜玉的心思也不敢动作,“啪——啪——啪”,很快季姝背上就见了血,被暴雨冲刷流淌,便染了一片鲜红。
“这小娘子倒是有魄力的,这么多年可是没人敢敲登闻鼓了”
“只怕没命见天子,这还没滚钉板呢,眼下这几板子就得去她半条命了”
侯府众人看到季姝皆面露不忍,几乎欲上前去,又被理智的暗卫死死拉住,“事已至此,决不能前功尽弃”。
第三十板打完后,季姝几乎瘫倒在地,只能虚虚靠在青鸾身上,下唇的软肉被她咬得血肉模糊,好在雨下得大,眼泪混在里面叫人看不出来。
她虽然出身贱籍,可从小到大几乎没吃过什么苦,眼下全凭一股意气撑着,只要想到那双温润的眼眸,烙印在自己额心滚烫的吻,眼泪便会簌簌地落下来,季姝简直不敢想象自己能受过三十杖刑。
三人宽的钉板很快铺了过来,季姝紧闭双眼趴了上去。
“疼——”
疼得想抽气,眼泪好像不要钱一样,有很多个瞬间季姝想爬起来回到那个温暖的怀抱躲进去,只做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外室,为那个人弹琴唱歌插花。
可是那个人就那么没了,或许他会像暗二一样,被锋利的刀割破喉咙,折碎他一身傲骨,一想到这里,季姝的心就像被碾碎一样。
“卿卿——”,他总是这样叫他,温柔得好像清晨的雾,傍晚的风。
可是他没了啊!
“啊——”,季姝发出嘶喊,一连翻了三个身,从钉板上滚过,身上开始冒出细细密密的血孔。
一身衣服破破烂烂的比最艰苦的难民还要落魄,可她却笑着,哪怕面色依旧苍白。
她伸出手指抹了抹身上的血液,沾在唇上。
在雨中笑得妖冶。
艳冠盛京。
“公公,民女得见陛下了”,她站得笔直孤勇,仿佛刺破青天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