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的爷爷奶奶
“我的爷爷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要不是遇到我奶奶根本不可能考上大学成为我们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我奶奶是当时下乡的知青，整个知青队里最漂亮的姑娘。”
谢远打开电脑，屏幕上出现几张泛黄的老照片。
“她来到我们村被安排去放羊，我的爷爷是村里书记的儿子，看小姑娘长得漂亮又识字就求太爷爷给她安排了一个最轻的活计。
放羊只需要赶着羊出去吃草，天快黑时赶着羊回来就可以了。为此，知青队里有很多人不满。
因为我太爷爷的关系，我奶奶和我们家走动颇近，一来二去我爷爷动了心思想要偷着学习好有话题跟我奶奶聊天。没想到被其他人发现要拉去批斗，我奶奶那样柔弱的身子，硬是把带头闹事的一个男人推的一个趔趄，让他去告，最好把她也带上。”
“阮老师还有这样厉害的时候？”
沈妙忍不住插了一句。
“是啊。”
谢远也笑了起来，“一个下乡的女学生，护着我爷爷的时候像个女战士。最后是我太爷爷出面烧光了我爷爷藏着的书，在众人面前狠狠打了他一顿又在众人面前立了誓才作罢。”
“阮老师当时吓坏了吧。”
“并没有，奶奶当时昂着头把书烧完的灰烬用手帕装起来带走了。听我伯伯说，他从没见过奶奶低过头。”
谢远的声音轻轻的，“奶奶是一个很有傲骨的人，在乡下的生活又穷又苦，却从没听她抱怨着什么，她用自己的态度在捍卫尊严。”
“后来呢？”
“后来，恢复高考，她劝我爷爷跟她一起去参加了考试，两个人一起走出了大山。再后来生了三个儿子，只是我才刚出生父母就离世了。我奶奶学习东西很快又喜欢新鲜事物，小时候的电脑游戏机都是她带着我玩的，快五十岁的时候还去考了证书做了这个专业的老师，家里人真的一点都不意外。”
谢远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是没想到奶奶会聪明一世，快退休了却反被聪明误了……”
沈妙抬手抚了抚谢远的后背，“有时间我想去阮老师那里看看，她是我毕业测试的导师，我理应去跟老师道谢的。”
“那我陪你一起。”
谢远深呼一口气把桌上的草稿纸撕成了碎片，又都收起来装进提包里。
两人关掉空调拉开窗帘，刚打开自习室的门就对上了程昊的眼睛。
“进屋说。”
程昊进了自习室，把拉开的窗帘拉上，只留上面半扇窗户。又伸手从桌下的垃圾桶里摸出一个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显示正在通话中。程昊挂断电话，摘下耳机伸手把两个手机都放进口袋里，看着两人静静开口：
“谢总，你怎么确保你的计划万无一失。”
程昊一开口就把两人吓了一跳，沈妙和谢远对视了一眼都明白过来，程昊已经听到他们的谈话了。
“我没有把握万无一失，我能做到只是陪着她，无论去哪里我都陪着，我会尽力确保她的安全。”
谢远像是宣誓般看着程昊说得认真，并没有因为对方是一个大三的学生而有半分怠慢。
“把我加进去，我和学姐一起。”
“学弟！”
沈妙压低了声音叫他，“我们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这可不是我们平时的小测验，整个故事情节不是我们所左右的，如果阮老师精神崩溃，整个世界坍塌，我们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我知道，学姐。”
程昊转身对她微微一笑，“三个臭皮匠 胜过诸葛亮，我们一起也有个人可以商量不是吗？”
自习室的房门再次被打开，三个人安静地走出图书馆，站在图书馆前面的雕塑下商讨下面去哪里。
“我们先去买点水果，去教师公寓那边找阮老师吧。”
“不，找阮老师应该去实验室那边。”沈妙记起好像听室友说过之前周末的时候还见过阮老师在实验室忙活。
“没事，去公寓那边吧。昨天奶奶让我去公寓找她，说她这两天都会在公寓。”
谢远率先向校外走去，几人在校门口的水果店里挑了几样水果就穿过马路往教师公寓那边去了。
学校为了方便教师上课出行，还在校门口建了天桥直通教师公寓的三楼。阮老师的公寓就在三楼尽头，315。
“当当…”
敲门声响起，房间内传来脚步声，随即房门打开，满头银发的阮老师笑着喊他们进屋。
“快进屋，外面热。你们这些孩子能来看老师，老师就很开心了，千万别乱花钱啊。”
老师一如既往的温柔，让他们在沙发上坐下又去洗水果给他们吃。
“阮老师，我来吧。”
沈妙上前接过水果，跟着一起进了厨房。
“哎，好好好，你这孩子长得这么漂亮还这样贴心可人，不知道将来谁这么好福气哦。”
说着还看了沙发上端坐的谢远和程昊一眼，像个操心孩子未来的普通老太太。
“嘿嘿老师说笑了，我暂时还没想那么远，想先工作两年，感情的事不着急。”
阮老师的笑容在脸上僵了一瞬，又恢复如初，在哗哗地水声中幽幽说道：“说得好，说得好啊。”
水果洗好，阮老师也陪着他们坐在沙发上。趁着程昊提问的功夫，沈妙抬眼把房间里的摆设看了个大概。
雪白的墙壁，花团锦簇的阳台，纤尘不染的电视柜上还放了一只细口花瓶，里面插着火红的玫瑰。靠墙的书柜里摆放着书籍奖杯，还有很多和学生的合影。
房间里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看起来温馨舒适和任何一个爱干净的老太太没什么两样。
只是……
沈妙站起来凑到书柜前认真看了两眼，没找到想看到的东西又在沙发上坐下了。
眼前的阮老师沐浴着阳光，笑容温和又灿烂，看不出一丝丝的悲伤。只是刚才在水池边僵硬了一瞬的笑容，有些黯然的眼角又在提醒沈妙去透过这个外壳往里看。
“你们还年轻正是大好年华，结婚的事不着急。哪怕家里催得急也不要贸然结婚，妙妙的确是个好孩子长得又漂亮，但也要看她自己的心意……”
沈妙没想到话题会转到她这边有些呆楞，程昊也有些红脸：“不是的，阮老师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我家里催得急，跟学姐没什么关系……”
“哈哈哈我知道，老师也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哪个姑娘长得漂亮，身边总是围着人……”
阮老师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眼神又扫向沈妙像是在提醒她：“长得好看是福也是祸，可要看清自己的内心啊……”
“老师年轻的时候肯定有很多人喜欢吧……”
沈妙声音轻轻地，怕惊醒了眼前沉浸在回忆里的老师。旁边的谢远和程昊也都放轻了呼吸，目光都落在了满头银发的阮老师脸上。
“怎么不是呢，那时候老师还没你大，下乡做知青，十里八乡的人见了都要喊一声观音的。白天去放羊，晚上就着松枝火堆偷看书，烤板栗。下雪的时候真冷啊，看羊的小屋四处都裂开了缝，刀子似的风从裂缝里灌进来，我就抱着稻草在屋子里四处找裂缝，哪里有风就往里塞稻草。晚上实在冷得受不了就抱着小羊羔睡，小羊羔热乎乎的毛又软，就这样过一个冬天，手脚都没有长冻疮……”
三个人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尽力压低了呼吸。
接下来就该讲到阮老师和谢爷爷的故事了吧。
“等开了春，村里就忙起来了。整个知青点要上工，要插秧，就是羊圈，也有几十头母羊要生小羊，每天都有新生命降生，每天都忙的不可开交，要接生要打草，深更半夜了还要翻山去找医生，可辛苦了。”
阮老师的声音也轻轻的，口中说着辛苦，脸上却挂着笑容，仿佛她说的不是下乡时的劳累而是年轻时和小姐妹玩耍的日常。
反反复复，复复反反。
三人听了一耳朵的知青生活，谢爷爷也好知青点的其他年轻人也好，没有听到一句阮老师讲她年轻时的情感生活。仿佛谢爷爷是另一个故事里的人物，和谢远讲述的内容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故事。
阮老师似乎很开心有人能听她讲过去的事情，从春天的忙碌讲到夏天的炎热，满芦苇荡的萤火虫，秋天的板栗熟的炸开落在青黄的草地上，村里的男女老少围在一起捡板栗捡菌子，晒粮食唱山歌，美好的不像是缺食少穿的七十年代。
等从阮老师公寓告辞，三个人也没有听到一句关于谢爷爷的信息。
“回去看着车啊，我年纪大了到了下午就得睡一会就不送你们了啊。”
阮老师站在门后跟他们告别，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
“老师快回去吧，外面热。”
沈妙和程昊也跟老师告别，像个省心的孙辈在她面前保证，“我们走天桥不走下面的马路，老师放心吧。”
“哎好好好，快回去吧，外面晒。”
房门轻轻关上，隔成两个世界。
三个年轻人又踏上天桥往学校里走，谁都没有说话，沈妙却和程昊一起看向了谢远。
“我今天也是第一次听奶奶说这些，关于她和爷爷的事我也都是从叔伯亲戚口中听到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假如……”
沈妙继续盯着谢远，有些不确定又带着几分急迫，“假如阮老师和谢爷爷的感情并不像大家看到的那样恩爱，老师也并不是因为谢爷爷而去制造机器想要寻找时空裂缝。她想要的是过去的自己……”
程昊立刻就懂了她的意思，往下接了下去：
“所以老师一直在说过去的生活，在我们看来又苦又累的生活，老师却笑得很开心，牛羊稻谷都说了却没有提到一个男孩子，会不会阮老师心中对自己感情并不满意……”
“对，而且今天在洗水果的时候老师的表情很悲伤，仿佛结婚对她来说是一件很令人悲伤的事情。后来程昊你说家里人催的急，老师还让你不要着急，是不是……老师曾经经历过同样的事情仓促结婚了呢…………”
“不可能，爷爷奶奶感情真的很好。小时候虽然住校不在爷爷奶奶身边生活，但是每个月放假都是爷奶一起接我，还有叔伯亲戚，他们也都是亲眼见证的，不至于说谎吧。”
谢远的声音有些激动，沈妙理解他的心情。相依为命的爷奶对他来说是比生身父母还要重要的存在，一旦推翻恩爱的假定，他自己的存在都像是变成了浮云。
“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我觉得我们需要各自把自己的思绪理一理，从中找出最有说服力的例子再去印证或者推翻。”
程昊在这件事上罕见地冷静，立马给出了方案。三人不约而同地走向了街角的便利店，里面有成沓的稿纸卖。“叮零”一声门响，三人又想起昨晚都有些不好意思。
“去我那里吧，我在外面租的有房子，平时也会过去休息。很安静的，不会有人打扰。”
程昊看了看外面的太阳伸手用稿纸替沈妙遮阳光，冲两个人提议道。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