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哑巴
程昊租的房子在一栋五层建筑的顶楼，此时正是午后歇晌的时候，整栋楼都静悄悄的。
从冰箱里拿出几瓶饮料三人围着小桌坐下来了，谢远从提包里拿出电脑，程昊也进卧室拿出来一个笔记本递给了沈妙。
沈妙在看阮老师一个早年的采访，发丝整洁，衣着得体，说话依然温柔，但是能一眼看出她的疲惫，那笑容也像是挂在脸上似的，笑意不达眼底。
那个时候的阮老师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为什么却不如今天聊天时那样开心。
眼前的电脑屏幕闪烁了一下，断电了似的黑屏了。
“学弟……”
沈妙扭头叫程昊，却看到他的台式机屏幕也是一片漆黑，对面一直在敲打键盘的谢远也停下了手。
“断电了吗？”
沈妙又抬头看了看吊灯感觉有些不可思议，灯还亮着。
眼前的电脑闪了一下，舞动的萤火虫一般，有无数光点在屏幕上闪现，渐渐汇聚成一个人像。
是阮老师。
沈妙瞪大了双眼，看着屏幕上阮老师的年轻脸庞瞬间明白过来。
这几台电脑……
旁边谢远和程昊的脸色也有些难看，没等三人说出什么，电脑上光点合成的照片瞬间破碎，又化为光点散开了。三人眼前一阵眩晕，只觉得眼皮似有千斤重。
…… ……
“阮知青，这就是咱们的知青点，羊圈后面的小房子留给你住，看着有些简陋，但已经打扫好了。”
沈妙再睁眼时就站在一排土黄色的房子前听人叫她“阮知青。”
旁边还有几个跟她一样拿着行李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看穿着打扮可以猜出是一起下乡的知青。
眼前的汉子还在热心介绍，领着沈妙进了小屋放下行李又带着其他知青去了旁边的屋子。
沈妙看着眼前裂着大缝的土屋，耳边又响起了阮老师的声音，“那冬天可真冷啊，风从裂开的缝隙往里灌，我抓着稻草满屋子地找漏风的裂口，堵上去房子就暖和了……”
和谢远计划的一样，她真的成为了阮老师，还穿在了下乡的第一天。
“学姐！”
破旧的木门被人推开，一个身穿白背心的年轻后生跑了进来，虽然面庞不太熟悉但口中叫着“学姐”。毫无疑问，是程昊。
看到熟人，沈妙立刻迎了上去，“你怎么样？”
“我很好，学姐呢？”
“我也没事，我现在是阮老师了。你呢，你是什么身份？”
沈妙话音刚落就听外面有人喊，“星河，书记喊你回家呢，一下工就来关怀知青啦，那边还有好几个女知青呢。”
“对啊对啊，别光顾着这一个了哈哈哈哈哈。”
外面的人还在起哄，沈妙和程昊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些不安。
和谢远计划的不一样，程昊成了谢星河。
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听到外面的起哄有些不好意思，程昊挠挠后脑勺不敢看她，“学姐先安顿下来吧，过会再看看谢总在哪，不急于这一会。”
“好，你也注意安全。”
沈妙点点头把他送到门口，看了看外面围着的人又把木门关上了。
可是一连几天都没有看到谢远，等所有知青都安顿下来开始跟着一起下地放羊做工了，也没有一点谢远的消息。
“学姐不用太担心，或许谢总那边耽搁了或者因为什么原因留在那边没过来，我们过段时间再看看。”
程昊抓着锄头跟着众人下地，路过她身边时还在安慰她。
沈妙抓着赶羊的小竹竿轻轻点了点头，“快去做活吧，要不人家又要说你了。”
因为刚来时两人在房间说了两句话，现在队里已经有些风言风语了。现在不比以后，个人作风问题是关系到整个生产大队名声的大问题，为此一起下乡的知青队长王芳还私底下找她谈过话。
羊群一路走一路吃，慢慢爬上山坡时阳光穿过树林洒了下来。下面的稻田里大家都带着草帽脖子上搭着毛巾正弯着腰插秧，旁边的旱地里程昊跟旁边的人一样挥着锄头翻土，后面跟着的小姑娘就往土里丢籽，用脚轻轻封口。
微风卷起沈妙额前的刘海，也卷起坡地上的一片片细碎小花。
小小的紫色花瓣，像是紫色的小蝴蝶下一秒就要乘风飞远了。还有白瓣黄心的小花，像是小小的向日葵仰着小脸在阳光下摇晃。
沈妙躺在草地上闭着眼睛晒太阳，羊群安静吃草，蜜蜂在花丛中穿梭，这一刻她都有些喜欢上了这里的生活。
“啊，啊……”
有人在旁边啊啊了两声，沈妙睁开眼看到村里的哑巴正捧着几个熟透的野果子冲她“啊啊”叫着。
哑巴不仅不会说话，听说精神也有些问题，整日里在村里闲逛也没人管他，他饿了就去大队里要点东西吃有时也在山里捡野果掏鸟蛋吃，一连几天不见人影。
沈妙不怕哑巴从他手里接过野果又掏出帕子里包着的杂面馒头递给了他，“吃，馒头，好吃的。”
“啊，啊……”，哑巴看了看她又指了指自己。
“对，给你的，吃吧。”
哑巴就在身上蹭了蹭手接过去大口吃了，脏污的头发散落在脸边看不出年纪，只看手的话感觉有三四十岁了。
哑巴三下两下吃完了馒头噎的开始打嗝，吃完了馒头又指着野果指了指里面的树林起来要走，沈妙急忙拉住了他：“不着急，我们去喝点水。”
靠近林子的左边有个小山泉，山泉口放了半边破碗，村子里的人经常来这边喝水。第一天放羊的时候，带她来认路的大姐就指给她看过。
带着哑巴来到山泉口，哑巴看着她又看了看泉水朝她比划了起来。
沈妙没看懂哑巴比划的是什么，直接拉着他在下面的小水潭里洗了洗手，又摘了个叶子卷成个半圆接了水递给哑巴。
哑巴“啊啊”了半天就是不接水，沈妙以为他不明白这水可以喝，自己先喝了示范给他看，“水，可以喝，馒头，干的，知道了吗？”
说着又重新接了水递给他，“喝吧，喝了就不打嗝了。”
哑巴伸手还没碰到叶子后面有泥巴块飞过来打在哑巴身上，哑巴瑟缩了一下又把手缩回去了。
“你们干什么？”
沈妙转过身一看是一群拿着竹筐打猪草的小娃娃，领头的小男孩还冲她扮鬼脸：
“哑巴不能喝我们的水，我奶奶说了喝了哑巴喝的水我们也会变哑巴。”
“对对，哑巴身上的疯病会传染，哑巴弄脏了我们的水，我们喝了也会疯的。”
“疯起来就不认得爹娘了，还会打人，就没有饭吃了……”
几个小孩子七嘴八舌把家里长辈们说的话学了个七七八八，有个女娃娃甚至都吓得快哭起来了。
沈妙转身也不管哑巴愿意不愿意踮着脚把水灌进了哑巴嘴里，接着自己接了水也喝了。
几个孩子都安静了下来像是见了鬼似的瞪大了双眼，风从几人身边吹过，蜜蜂依然围着花丛嗡嗡直转。
沈妙丢掉手里的叶子转身去问最大的孩子，“我有什么变化？”
半人高的小男孩涨红了脸半天说不出话，刚才眼里包着泪的小女孩仰着头看着她喃喃地说：“姐姐，你好好看啊。”
沈妙弯腰把她抱在怀里又把哑巴给的野果分给大家：“这果子甜不甜，哑巴自己舍不得吃留给我们的。哑巴不是坏人，你们总说他会打人，什么时候见过他打人了呀。”
“没见过，这果子之前哑巴也给过我，可是我娘把它丢掉了。”
“我也是我也是，哑巴刚掏出来就被我奶奶拿棍子打了。”
“哑巴好可怜。”
“哑巴，你还疼不疼。”
小孩子都围在哑巴身边拉他的手，这才发现哑巴的手也洗的干干净净反而自己的手又黑又脏。
“我要洗手！”
“我也去！”
小家伙们排着队在小水潭边洗干净了手脸，又学着沈妙的样子用叶子接水喝。
“以后喝水就用叶子卷了喝啊，要记得洗手，哑巴才不会传染呢。哑巴是个好人。”
“对，哑巴是个好人，哑巴会给我们摘果子吃。”
“哑巴会帮我们家推车，还帮我赶走过大狗。”
小孩子总是喜欢亲近长得好看的人，围在沈妙身边叽叽喳喳都忘了要去打猪草。
哑巴喝了水不打嗝了也像是个乖巧的孩子坐在一边，看看身边的孩子又看看沈妙像是突然有了许多新朋友似的咧开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