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水煮鱼
沈妙回头看到了谢远。
不同于白天的西装革履，月光下的他穿着白衬衫黑裤子，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
“沈同学，吃晚饭了吗，不介意的话，一起吃个晚饭吧。”
看到她回头，谢远停下了脚步，站在她身后又问了一遍。
如果是其他同学，沈妙第一时间会想拒绝，甚至会匆匆逃回宿舍。可是谢远，一个本不该留在她记忆里的人。偏偏留下来，偏偏又出现。
“好啊，你想吃什么，正好我也没吃晚饭。”
沈妙故作轻松地一笑，往里侧让了让。谢远立刻就抬脚跟了上来，站在她身边，两人一起往旁边的夜市走。
“这边我来的少，也不知道有哪些好吃的，看沈同学推荐吧。”
谢远不同于照片上的疏离意外的温和，而且从两人初次见面就显得有些主动。沈妙正想从谢远那边获取些信息线索自然也不排斥他的靠近，也没问他为什么还留在学校只是把平时室友到自己去吃的几个店名说了，又推荐了几道饭菜。
“十字路口那家店鸡腿饭很好吃，还有小咸菜也很爽口。旁边的米粉店有个三鲜米粉，是用排骨和小黄鱼熬的高汤，味道很鲜。你喜欢吃辣吗，往里走还有一家川菜馆，里面的水煮肉片和酸菜鱼，几乎学校里每一位同学都吃过……”
说着话，吹着风，沈妙又变成往日里的模样，弯着嘴角，眉梢带笑，仿佛刚才在小胡同里红着眼睛吃鸡腿的那个小姑娘是另外一个人。
谢远安静地听她介绍，贴心地帮她挡着往来的人流。靠近美食街，这边的人流明显多了起来。
有店家在路边只了小铁锅正在爆炒，高高扬起的火焰吸引了不少目光，鲜香麻辣的味道在空气中炸开。沈妙突然很想吃辣，扭过头问道：
“谢远！我们去吃水煮鱼吧！超辣的那种。”
“好。”
谢远只轻轻点了点头，就被她拉着进了一家川菜馆。
里面果然坐满了附近的学生，各个辣的嘴唇通红，拿纸巾不住地擦着汗。整个店里全是辣椒焦香的味道，餐桌上摆着的大碗里也满是通红的辣椒。
“同学上二楼，楼上还有位置。”
老板娘看到两人忙过来招呼，俊男美女的组合像是小店里出现的一缕清凉风，十分舒服。
在二楼的角落坐下，谢远拿过热水给二人烫碗筷，四周有几个学校里的学生认出了谢远，看两人普通情侣般的姿态都有些好奇。
“学姐…”，洗手回来的沈妙被一位学妹叫住了，“学姐，你和谢总是在谈恋爱吗？”
“啊，不是。”沈妙看了谢远一眼忙跟学妹否认，“我们这是……面试，谢总问我要不要应聘他们公司。”
“哦～”，学妹拉长了声音，明显不信，又冲她挤挤眼睛：“学姐加油！”
沈妙笑着摸摸学妹的小脑袋回到了座位上，谢远把烫好的碗筷放在她面前又从身后的饮料柜里拿出一瓶酸奶递给她：
“先喝点酸奶，省的刺激胃。”
沈妙伸手接了，果然听到背后有几下压抑不住的笑声。
“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
“不用，正好我也尝尝。”
谢远打开瓶盖自己也喝了一口酸奶，店员捧着大碗过来上菜，火辣的味道立刻笼罩住了两人。
沈妙也觉得好久没来吃水煮鱼了，熟悉的香辣味道在舌尖炸开，辣度带着热气不断往脸上升，鱼肉滑嫩，牛肉鲜美，熟悉的味道带了一些心安，出了一头汗之后又有些通体舒畅的爽快。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地吃鱼夹菜。渐渐地，沈妙注意到自己喜欢吃的蔬菜食物总是离自己最近，而自己不喜欢吃的食物总会先一步被谢远放进口中。
他没有帮自己夹菜，但是大碗里的菜却泾渭分明。
沈妙停下了筷子，目光落在对面人鼻翼上的痣上。
“怎么了，辣到了？”
谢远看她停筷，脸颊辣的通红，汗湿的额发贴在额头忽然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是不是……是不是记忆中也有过这样的场景，好像是个冬天在燃着火的大帐，面前的小姑娘脸色通红，头发濡湿，一双眼睛含着泪哭得通红……
两张面庞渐渐合拢重叠，只留下面前这一个。
是她……肯定是她！
谢远也停下了筷子，漆黑的眼睛盯着沈妙，“我们下去走走吧。”
美食街里到处都是人，两个人避开人流往旁边的小公园走。夜渐渐深了，跳广场舞和摆摊的人群也都渐渐散了。
两个人就顺着树荫往里走，找了一个长椅坐了下来。
月华如水，虫鸣啾然。
沈妙又想起那个月夜，还在京城谢家的时候，谢远送自己回房还被大舅母误会，从古到今，从虚拟到现实，两个人到底一起看过多少月光啊。
耳边听到一点动静，好像是附近学校的情侣趁着夜色无人在互诉爱意。沈妙感觉有些尴尬，看了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谢远，起身往外走了走。
谢远像是被她惊醒了一般也起身跟着她往外走，“同学，沈同学先别走，我有几句话想说。”
他这是误会她要回去了，沈妙觉得好笑转过身看着他停下了脚步。
斑驳的树影下，谢远的侧脸也有些忽明忽暗。
“沈同学，我来学校做报告好几年了，每年都希望能找到一个人，可以说是熟悉也可以说得上陌生，我们在现实生活中并没有见过面，但是我们已经相处了好几生。”
沈妙的身子微颤，瞪大了双眼。
谢远，果然他也是。
“沈同学，或许我也可以称呼你妙妙，虽然我的记忆很不完整但是我清楚地记得，在我的记忆里有一个沈妙，是我的发妻，她喜欢喊我谢远。”
“你还记得什么……”
沈妙眼前模糊了起来，月亮隐入云层，光线变得朦胧。
“我只记得有围猎大会你在帐子里哭，有冬日里的花火，街上的人群挟裹着我们二人，还有一幅画，画上画的是我，我们还有一个孩子叫小石头……”
沈妙靠着树听谢远一件件述说他的记忆，毫无疑问他们的记忆是重合的。
“知道这件事的还有谁？”
沈妙又猛然站直了身子抓住谢远的手，仰头问他。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来学校做报告也是为了找你。可我没想到今年才碰到你，我站在台上看你和一个圆脸的小姑娘坐在一起却不敢看我，目光闪躲却又在提醒我，你和我一样。”
谢远也抓着沈妙的手把她拉的更近了一点，“我觉得可能有一个人多少会猜到点……”
“你是说……阮老师？”
“对，她今天来大礼堂寻我，还请了你吃饭。这些是过去几年都不曾有过的，我猜她多少感觉到了什么。”
“是不是阮老师实验室里的那台机器……”
沈妙努力回想今天在实验室看到的那个白色的机器，上面贴着蓝边，好像还画了星星，很不像是优雅温柔的阮老师所画，带着些孩童的稚气。
“是那台白色带星星的机器对吗？”
谢远出声跟她确认，“上面的星星是我小时候画的，因为我的爷爷谢星河，名字里有个星字，我第一个学会的图案就是画星星。”
“那……”
沈妙还没问出口，谢远就像是猜到了似的拉着她又在长椅上坐下了。
“我爷爷在我高中的时候就去世了，奶奶她一开始接受不了这件事，周围人看她有些疯癫就把她送进了医院，我也跟着奶奶去了乡下生活。”
谢远看了她一眼还有心情开玩笑，“不过这个小村子不叫西鹤，就叫鹤山村，因为旁边临着鹤山。”
沈妙靠着椅背安静地听着，看他提到西鹤也扯着嘴角笑了起来，但她其实能猜到谢远的生活并不好。
从小父母离世，相依为命的爷爷奶奶，一夕之间也阴阳相隔，送进医院，说是世界坍塌也不为过。
“等奶奶从医院里回来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认真备课，潜心研究，还跟学校申请了延期退休。周围人都说奶奶变好了，可只有我知道奶奶的病肯定更厉害了。她整宿整宿地不睡觉在画图查资料，花大价钱买了一个跟实验室一模一样的机器放在家里，也在上面画上星星，刷上蓝漆，她忘了我，也忘了自己。经常家里一天不吃一顿饭，叔叔伯伯看不下去把我接走了，请了一个阿姨来照顾她。后来……”
后面的情侣动静越来越大，压抑不住的喘息声清晰可闻，两人都沉默了。
“要不……要不我们找个酒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