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雪娃娃
6月的天气开始带了些暑气，谢家的小娃娃办满月酒，院子里红的粉的蔷薇花开得绚烂，青石板上洒了井水也洗刷的干干净净。
房间里，沈妙抱着孩子给大娘婶子们看，一旁挺着肚子的春丽也稀罕地瞅着孩子乌溜溜的大眼睛，轻轻碰了下他的小手就被紧紧攥住了，乌溜溜的大眼睛也转过来盯着她看。
“嫂子，你看，抓的多紧。”
沈妙轻轻晃动着怀里的孩子也笑了，“可不是，他手劲真挺大的，抓住什么就不松手。”
“哎，远儿媳妇长得白，生的娃也俊，看这眼睛鼻子长得真好。”另一个婶子站在旁边也弯下腰拍着手逗孩子：“来，让奶奶抱抱。”
小娃娃听到声音又转过头去看也不怕人，眨着眼睛咧嘴笑了。
“哎呀，这可真招人疼啊。”婶子弯腰接过肥嘟嘟的身子，稀罕地摸了摸孩子的小手：“你看他一点也不怕生，不哭不闹的，真好。”
“跟远儿一个性子不是，小时候也是眼睛乌溜溜地看着你，一点也不闹人。”
房间里吵吵闹闹的媳妇婆子围了一大堆，院子里的男人拉桌子摆凳子，孩子们你追我赶笑成一团，只要沈母和沈矫坐在外间，面色不虞。
因为上次的事媳妇们不想跟她往来，她也拉不下来脸凑上去跟别人说话。灶上倒是挺热闹的，只是那个什么谢大娘在里面两人上次差点打起来，她也知道那个谢大娘是个泼辣性子不会让着她的。
院子里人来人往的看到她们母女俩坐在拐角都会下意识地看一眼，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们是远方的亲戚，抓着瓜子花生往她们手里塞喊她们进屋看孩子。沈母强装出个笑来，却坐着没动。打闹的孩子在旁边跑来跑去，时不时地还会撞到她，或者踩她一脚。她皱眉瞪了那孩子一眼，用巾子弹弹，厌恶极了。
要不是怕人家说女儿生了外孙她一个做姥娘的都不来看看，她真不想过来。
沈娇那边也是，妹妹后嫁的先生了孩子，她先嫁的肚子却依然没什么动静。几个老妇人看她过来一边夸她模样长得好，一边问她有几个孩子了，听说还没有孩子又凑到她耳边嘀咕几个草药方子，说是很有用。
四周人来人往的搞得她很尴尬，还有人往她身上看。
好容易挨到吃席，两个人绷着脸坐着，和旁边的人保持着距离，这种明显高人一等的疏离感立刻就让一桌子人看到了自己指甲里的黑泥和常年劳作下皱纹密布的手面。
和院子里的吵吵闹闹欢声笑语不同，这一桌安静地有些过分。
吃完了饭，两个人也没有进屋和沈妙说一声直接坐着驴车离开了，真的像是一个不太来往的远房亲戚。
沈妙看着门外的驴车从蔷薇花丛中闪过，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竹筷。沈母从进了院子开始一句话也没跟她说过，更没有抱过自己的外孙。本来奶奶还想要拉近些她和爹娘的关系想让沈父起个名字，现在看也没机会说了。
“嫂子，吃菜。”旁边的春丽顺着她的目光往院门外看，伸手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噢，你也吃。”沈妙回过神来冲她笑笑，低头夹了菜来吃。
春丽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低头喝汤。
都是一个村住着，两家又走的近，她自然也从婆婆那里听到了一些嫂子家的事。村里虽然有些人家疼爱儿子不喜欢女儿，但是看嫂子娘对旁边大女儿的样子也不像是个不喜欢女孩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春丽瞟了一眼身边的沈妙什么都没说。
院门口的蔷薇花落了几回，新栽的柿子树上也挂满了红彤彤的小灯笼。一个头上包着蓝白毛巾的老妇人牵着个半高的娃娃在门口叫人，手里还挎着一个盖着毛巾的小筐：
“老嫂子，谢家嫂子在家吗？”
“哎，在呢。”谢奶奶拿毛巾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应声往外走，身后跟着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孩童，绕过谢奶奶往外跑看是谁。
“小石头，别跑那么快，看拌着你。”
谢奶奶牵过重孙看清了来人，“旺儿奶奶不是，今天有时间来我这边闲了，快进来，快进来。”
“哎嫂子忙着呢，哟嫂子今年的玉米棒子结这么大呢。”老妇人进了院子看到满院子晾晒的玉米，不由得夸了一声。
“今年可不像去年那样雨水多，日头又好，这棒子是比往年大些。”
谢奶奶拉着人在房檐下坐下，又给孩子抓了把松子吃。“自己家炒的，妹子也尝尝，咱这多少年的老交情了，还真没几次这样坐下来闲磕牙呢。”
“可不是吗，这家里娶媳妇带孩子，就是圈里的猪下崽子它也离不了人啊。嫂子你也知道，旺儿这个小的要天天去东鹤那边上学又过河过山的，我也不放心。”
老妇人拉着谢奶奶的手有些不好意思：“老嫂子，你也别怪我多事，我听说远儿媳妇自己在家里教孩子识字就想着把旺儿家这个小的也送过来跟着一起学，你看行吗？”
说着又掀开旁边盖着干净毛巾的小竹筐，露出里面整整齐齐的白面馒头和用布包着的鸡蛋，往谢奶奶怀里塞：“这馒头也是自己家蒸的先给嫂子尝尝，远儿媳妇那边还要麻烦嫂子帮着问一下，这要是能在咱自己村上学识字的，不知道省了多少事呢。就是束脩跟东鹤那边也是一样的。”
谢奶奶听了慌忙把小竹筐上的毛巾又盖好，推了回去，“妹子，也真难为你信的过，但是这个我也不好给远儿媳妇拿主意，这教书是大事，别耽误孩子才要紧。”
“哎不会的不会的，就是看石头这个聪明劲谁还不相信远儿媳妇啊。”
谢奶奶看着一旁的小石头也笑眯了眼睛，这孩子打小就聪明别看现在才五岁，口吃比同龄的孩子清楚不说，就是那书上的字儿画儿什么的也是看了就能记下来，每天早上做着饭挺着小石头站在院子里背书也成了老两口的乐趣之一。
两人说着话，沈妙和谢远还有谢爷爷从地里回来了。
“大奶过来啦，小虎仔长这么高了。”沈妙抱起在脚边扯她袖子的小石头又摸了摸半人高的小虎仔。
“远儿媳妇回来的正好，我正跟你奶奶说呢，这孩子上学的事，还想麻烦你给看看……”
旺儿奶奶又把刚才对谢奶奶说的话对沈妙说了一遍，沈妙就抬头看了一眼院子里的谢远。
其实她不看她也知道谢远会跟她说，让她根据自己的心意来。
只是如果她这边帮着教书，东鹤那边沈父就会少几个学生，她怕到时候沈母又会来闹。
秋收结束，小院里的读书声更响亮了几分。转眼树叶落光，风也带了初冬的寒意，东鹤那边却还是静悄悄的，沈母也没有再过来。
渐渐地，小院里孩子越来越多，谢远从山里拉了泥过来打算再盖一间屋子，留着孩子们上学用。
东鹤那边，沈父骂沈母的声音半个庄子的人都能听见。
最近来学堂的孩子越来越少了，宝儿也有些咳嗽，抓个药而已家里那个还伸手跟他要钱。教了这些年的书，他虽然没有管过钱但多少也知道床头那个匣子里大概装了多少钱。
可等他里里外外找了个遍也没发现一个铜板，等沈母抓了药回来他拿了匣子问，沈母借口要去熬药含含糊糊地想搪塞过去被他一把拉住，高声质问了起来：
“我问你银子呢，这些年家里少说也有百十两的银子，这现在一个铜板都没有你还伸手跟我要钱，钱都花哪儿去了？”
“过些日子就回来了，你先别着急。”
沈母被他瞪着眼睛的样子吓了一跳，吞吞吐吐地把娇娇的事说了。
“去要回来！都嫁了人成了别人的媳妇了还让爹娘养着呢，现在就去！”
“过两天吧，娇娇说了就当是她借我们的，肯定会还的。”
沈母也有些着急，娇娇本就被镇上的那些大户看不起再被人知道娘家人来要钱指不定多伤心呢。
“还过两天？这借出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我说呢，老二还没生孩子那会娇娇三天两天的派个小丫鬟过来，你见天地撺掇我多收些束脩，家里却十天半个月不买一次肉吃，原来是都送到镇上养别人媳妇去了。你去镇上告诉老大，她爹还饿着没饭吃呢，她整日里绫罗绸缎穿着，鸡鸭鱼肉吃着还跑过来跟她爹要钱，算盘打得我在家里都听见了，你今天就去把钱都要回来，我跟你娘俩好好算一算帐。”
沈父越说越气，回想过去的事情更是忍不住拿了门后的扫帚过来要打，床上躺着的沈宝被爹娘吓得大哭，引来了旁边的二婶一家。
没几天，沈家发生的事就传遍了整个村子，想到沈夫子一季比一季高的束脩还有人拿着东西往西鹤那边去了。
谢家要盖房子，整个西鹤空闲着的年轻后生都过来帮忙了。趁着天好，谢家把之前的老房子也推到了重盖，外面围着院墙，里面铺着石板，看起来气派极了。
东鹤那边压着西鹤好几十年，渐渐地西鹤出来的孩子越走越远，十里八乡的姑娘也都愿意嫁过来了。
又是一年深冬，大雪覆盖着整个小院，小石头跟着几个玩伴在院子里堆雪人，身后的房门口站着爹娘都含笑望着他。风也不冷了，雪也不凉了，一个雪人堆好了他就跑过去拉娘：“娘，娘，你看，好看吗？”
、旁边几个红脸蛋也都仰头看，眼里亮晶晶的。
“好看，真好看，大家可真厉害，这小胳膊是谁做的。”
“是我，是我。”
“还有我，我去捡的叶子。”
红脸蛋都举起了手。
“都过来喝汤，祖奶奶还煮了甜汤。”谢奶奶从灶上端了碗出来又喊几个孩子：“狗蛋，青青，小泥巴都别走，过来喝甜汤，祖奶奶还打了荷包蛋，又香又好喝，谁是第一名呀。”
“我！”
“我，我，我。”
红脸蛋都跑向了谢奶奶，小院里只剩下一个胖乎乎的雪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