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度中秋
八月，花生地里缀满了金色的小黄花，绿纱帐似的玉米地还套种着大豆和芝麻，一阵风吹过绿纱帐里就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白光。
头上戴着草帽包着头巾的庄稼人在向阳背风的坡地里摘棉花，每个人腰间都系着布袋子，手上动作不停，把雪白的棉絮从棉桃上摘下来塞进去，棉絮上沾着的枯枝败叶可以等回家的时候再仔细挑拣出来。也有的拿了剪刀把开了口的棉桃剪下来拿回家摘，省的棉桃尖嘴扎手。
摘棉花也的确是个费事活，棉桃不是一次就都长好了的，一次两次可能要用上个三四次才能摘干净一块地里的棉花。可是村里到了冬天天寒，家家户户都要在褥子里絮新棉花过冬的，哪怕它费时又费力气也很少有农人弃了不种。要是哪户人家嫁女儿，更是少不得去别人家寻些多的棉花给女儿做喜被。
快到中秋，出嫁的女儿回娘家。地头常见有人高声喊着谁家的名字，有外孙蹦蹦跳跳地来寻人，棉花地里弯着腰忙碌的庄稼人就站起身来应一声，欢喜地拉着外孙的小手回家去了。
此刻沈母就被西院的二婶子喊了回去：“大嫂还干着呢，门口大姑娘的马车都停下来好一会儿啦。”
“娇娇回来啦，哎呦我还想着这孩子还得过两天呢。”沈母忙转身往地头走，边走边问：“他二婶你看看我头发乱不乱，我这摘棉花也没穿什么好衣裳，回去姑爷见了该笑话了。”
“哟，只有丈母娘看女婿的，哪有女婿嫌丈母娘的，你可真有意思。”二婶子甩着帕子替她扫了扫身上的棉花叶子忍不住打趣：“上次在打麦场上你二女婿也一起收麦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讲究啊，一脸泥一头土的。”
“哎那哪儿一样啊，老二家穷的叮当响穿的还不如我呢。娇娇不一样，一家子富贵人，咱别给孩子丢面。”
沈母说着话脚下走得急，刚到村口又想起来家里还没什么菜有些着急：“他二婶家里有肉没有，这中午娇娇回来了家里也没有肉太不像样了。”想起沈妙嘴里不满道：“妙妙那孩子真是个心冷的，她姐姐离得远今儿都来了，她到现在也没见给她老子娘送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前面西边路口就出现了沈妙和谢远的影子。
谢远一手提着一只捆了脚的大公鸡，一手拎着竹筐，里面是晒干的菌子用大叶子包着，还有一大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几样干果炒货。
沈妙跟在谢远身边拿着中秋点心，油皮纸上也扎着红绳。
一见两人，沈母还没开口说什么，二婶子先开了口：“都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娘刚还念叨没人送肉呢。”
“岳母，二婶。”
谢远先喊了人又接过沈母手里的布袋子放肩上扛了，沈母就自己拿了帕子又擦了一遍手脸。
到了沈家，门口果然停着一辆青帐马车，附近的几个孩子趴在一边好奇地打量。
二婶子眼珠子一转，嘴里说着话也跟着进去了。
“哟，娇娇不是？当真是去镇上做了富太太，看着衣裳得要五十文吧。”二婶子一进院子就看见了沈娇身上的绸缎衣裳上手摸着啧啧称赞：“好料子摸着就是舒服啊，一点也不拉手。”
“二婶……”沈娇看了一眼下摆上的手笑得有些勉强，二婶可能下地刚回来指甲缝里都是泥。
幸好母亲过来一把就把她拉了过去：“我的好娇娇让娘看看，姑爷没跟着一起过来吗，娘给你们留了不少好东西呢。”又转脸看了看院子里正和二婶说话的沈妙喊道：“妙妙先去灶上烧水吧，你姐姐刚回来连口水都没喝呢。”
“娘我不渴，我坐坐就走了。”沈娇拉住她。
“这么着急干什么，你跟姑爷磨牙了？”沈母一听有些着急伸手把女儿拉进屋里生怕女儿受了什么委屈，沈娇跟着娘坐到床上小声地道：“倒也没磨牙，早上出门我不过催了他两句，他就甩脸色说不来了。您说说，这大过节的，哪个丈夫不陪着媳妇过来，他倒好躺在床上让小丫鬟给他剥松子看也不看我一眼，我一赌气就自己过来了。”
“他一个大少爷从小千依百顺的，你就应该顺着他才是。”沈母也忍不住说了一句，沈娇立刻就站了起来：“我还要哄着他？在家里我不知道顺了他多少件事了，不过出门催了他一句他就敢在那么多人面前让我没脸，娘还让我顺着他？”
“你这孩子，别着急，先听娘说。”沈母又把女儿拉过去，沈娇绷直了身子不动甩开母亲的手。
她是家里第一个孩子，家里虽然不富裕也是千娇万宠着长大的。自从嫁了人要做低伏小顺着丈夫，又要端茶倒水伺候公婆早憋了一肚子气了，就是府里那些势利眼的丫鬟婆子还总背地里说她是泥窝子里出来的，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都怪娘把你宠坏了，咱到底是高攀了人家，你一嫁过去就做少奶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事上就要多忍一忍。等你公婆上了年纪把府里的事都交到你手里，你管着钱还不是你说了算。”
“他们老张家把钱看得比眼珠子还重，恐怕到死也不一定交到我手里呢。”沈娇一听这个更为生气，老两口是个守财奴养出来一个小守财奴，镇上那么多大少爷小少爷，就他连买个簪子都犹犹豫豫的。几个来往的少奶奶又都是人精，哪次见面不往你头上腕子上看。
要不是这样，她哪能跟娘家要银子。
沈母打量了一眼女儿的神色，问道：“平日里就没从手里漏出来一点半点的？”
“没有，我现在出门戴的还是成亲前送的聘礼，要么就是我自己体己银子买的。”说到这里，沈娇又坐回到母亲身旁小声求道：“娘那边还有没有……”
“上次给你的那些银子都花完了？”沈母惊道，那些银子够他们花好几年的了。
“那些不够用，就是这镯子我还买的是镇上铺子里最便宜的一个呢。”沈娇嘟起了嘴。
看着女儿花一样的脸，再想想镇上做大户的亲家，沈母咬咬牙又去里间拿了银子出来：“你可别跟你爹说，等入秋开了学堂家里再卖些粮补上去，这次你可俭省着花。”
“知道了，过年的时候我拿了钱再来还母亲。”沈娇接过银子放进荷包又拿话来哄母亲：“等我当了家就把你和爹接到镇上去，咱们也逛逛大宅子大铺子。”
“好好好，娘等着。”
房间里母女俩说完了话，沈娇走到院子里跟父亲告辞。
“娇娇刚回来就要走啊？”
站在沈妙旁边正磕着瓜子的二婶闻言就走了过来问道，沈妙也轻声挽留了几句。
“家里离不开人，就这回去还得去铺子庄子里看看呢。”沈母替女儿解围随口扯了个谎，其实是她想着女儿跟姑爷刚拌了几句嘴，还是要早点回去两人说开了就好了。
沈娇也想起娘对她说的话摸了摸荷包对众人笑道：“得空了我再回来，现在过节府里事多。”
小丫鬟撩开帘子，沈娇弯腰进了马车。车轮滚动，爹娘站在门口冲她挥手，二婶背着人往袖子里塞什么东西，弟弟看也不看他专心吃手里的石榴籽。
众人身后，谢远正剥了石榴递到妹妹嘴边，看她不吃还伸手捏了捏她的侧脸，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任谁都能想像得出他眼里的柔情。
沈娇立刻就扯下了纱窗上的帘子，靠着车厢出神。
刚成亲时，她也曾在张成脸上看到过这种神色，一个男人愿意去宠自己的女人时就是这样眼角眉梢都是柔情。可是现在两人成亲快一年了感情非但没有加深，反而三天五日的吵嘴。
马车渐渐出了村子，沈家众人又折回了院子里。谢远把剩下半个石榴塞到沈妙手里，由沈宝拉着又去石榴树下摘石榴，他人长的高大一伸手就能摘下来。
沈母看了看两人身上的粗布衣裳又看了看院子里还在扑腾的公鸡撇了撇嘴，浑身都穷的冒酸气。
进屋里换了衣服出来丢到木盆里沈母又来叫沈妙：“娘今天下地摘棉花腰酸得直不起来，你先帮着洗了吧。”说完又看了一眼还在院子里嗑瓜子的二婶子一眼，笑着客气道：“他二婶也别回去了，中午留着一起吃吧。”
都做中午饭了还不回家，每次家里来人就赶都赶不走。
沈妙起身去端木盆，二婶子看了看坐在灶前烧火的沈母一眼也撇了撇嘴，刚才娇娇在的时候也没见她腰酸，她早就看出来了沈家这俩姑娘不一样地养呢。
“哎呦，不用，我回去做也是一样的，今儿家里就我一个，一碗水的事儿。”
话虽这样说，等沈妙把衣服洗好沈母的鸡都杀了她也没动弹，到底是在众人的挽留下用了饭。
沈母心里很不舒服，留了她在这吃饭不说，当着她的面自己也不能像之前那样使唤沈妙那孩子，可她算着日子快到八月节了还真留了一大堆事等着沈妙两口子做呢。
用过饭沈妙和谢远也起身告辞了，在二婶子的目光下，沈母少不得做样子装了些回礼，心里又想起来之前割麦时送出去的那条五花肉，不禁更加肉痛，脸上就有些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