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入山林
院子里谢奶奶一听就撺掇着两人干脆在山上好好玩一玩，不用着急回来，一面给沈妙拿鞋一面哄她：“你们那边可没有这样新鲜的蘑菇野味，让远儿带了你上上面看看风景也好。你们年轻人正是要跑要闹的时候，别天天跟我一个老婆子一样闷在家里。”
“哎，好，谢谢奶奶。”
沈妙弯了弯眼睛从谢奶奶手里接过鞋子穿好，有些开心地应道。
谢奶奶看她孩子似的又有些不放心地叮嘱谢远：“到山上别往偏的地方去，看好你媳妇。别让妙妙在外面吃那些不干不净的，看天不好了就快些回来啊。”
“知道了。”
谢远背起背篓站在院子里等沈妙，谢奶奶拉着沈妙的手还在絮叨个不停，旁边坐在石墩子上捡豆子的谢爷爷就有些不耐烦地催了两句：“老婆子上了年纪就是嘴碎，你再说上两句俩孩子不用去了，直接在家吃午饭了。”
“要你管，我说两句怎么了，死老头子。”
谢奶奶啐了老伴两句最后嘱咐沈妙一定要跟着谢远不要自己乱跑，中午早点回来吃午饭，沈妙都一一应了，谢奶奶就把两个孩子送到门口也转身回了院子。
这个孙媳妇是她一手挑的，俩孩子的婚事也是她一手办的。眼见着孩子跟她越来越亲就像是白多了个孙女似的不知道多好，现在俩孩子也处的和气等哪天再给她添个小重孙子重孙女，趁她现在手脚还利索还能忙着带孩子呢。
虽然孙媳妇看着瘦弱但也有几分力气，人长的又俊，就是那纸上的字儿也都认得全，十里八乡的难挑出来一个。今年天热麦穗子长得也大，除了自家吃得粮食还能卖些钱，到时候给家里人扯几块布添几件衣服一家子高高兴兴地过个年，也是热热闹闹的。
踏上山路的沈妙不知道谢奶奶的心思，此刻满眼都是新鲜的景致。路边的喇叭花也伸着小手勾她的裙摆，在裙面上留下一些水渍。粉豆花挨挨挤挤微拢着花瓣，一簇簇一蓬蓬，在上山的路上形成了一道紫红色的小河。
雨后的鹤山还湿漉漉的带着水汽，时不时有水珠从头顶的树叶上滑落冰凉凉地落在人脸上头上。脚下的碎石土路松软湿润却并不沾脚，路边的小灌木里还时不时地露出几簇紫薇花的影子，粉嘟嘟的立在枝头。
谢远看沈妙草丛中的花蝴蝶一般看哪儿朵花都新鲜，折一片树叶也要闻上半天并不催她。本来就是带她出来玩的，采蘑菇也好捡木耳也好不过是个说话的幌子。
上山的路走了三分之一，小姑娘手里的花就多得拿不下了。
谢远伸手摘了几片大叶子铺在背篓底接过小姑娘手里的花小心地放了进去，她既然爱花就都装了回去吧。
“谢远！我们把这个花枝子移回去种在家门口吧。”
前面采蔷薇花的小姑娘被花枝上的尖刺扎得下不去手，扭头问他，眼睛里满是光彩。
她总是“谢远”“谢远”地叫他。
谢远轻笑了一下，走上前摸着花头看她：“下山的时候再移吧，现在移了背着该累了。”
“万一下山的时候被别人挖走了呢？”
小姑娘的问题天真又稚气，村里人天天上山下山从这里过也没见有人会留意一朵花的。西鹤这边山多树多哪里有几分平整土地也总会被撒上种子期望长出更多的粮食来，小姑娘却在这里担心一株花会被谁挖了去。
“过来帮我拿背篓。”
谢远把背篓塞到小姑娘怀里，从背篓里抽出一把小铁锹弯腰挖出了英华满枝的蔷薇花，两个人都从这背篓的一塞一递中感受到了几分亲密。
离开碎石大路，两人跟着几只蝴蝶走进了山林里。
山林中草木繁盛，光线氤氲，绿油油的草地上还真有奶白色的菌子冒出来，阳光下举着小伞。
沈妙抬脚就要过去采一两个看看就被身后的谢远抓了手臂，随即手里被塞进一根扒去外皮的树枝。
“夏天草多的地方会有蛇。”
对上小姑娘的大眼睛，谢远低声咳了一下，率先向前走去，手里的树枝熟练地在草地上划过。
沈妙也学着他的样子用树枝胡乱地打了几下就有几分迫不及待地蹲了下去，蘑菇表面还带着水汽，短短胖胖的，伞盖微合，像个害羞的小姑娘。
“这是大脚菇，你看它的脚比伞盖还大，我们都叫它大脚菇。”谢远走过来指了她手里的蘑菇教她识别：“山上的菌子大多都是能吃的，这个大脚菇跟松树钉长得很像，但是松树钉的伞盖会发红跟它颜色不一样。”
离得这样近，鼻翼的痣就在眼前晃动，鬼使神差地沈妙就想起了昨晚，昏暗的光线中眼前也只能模糊地看到谢远鼻翼的痣。
清了两下嗓子，沈妙举着蘑菇问他：“可以吃吗？”
“可以，松树钉也可以吃。”
沈妙听了就放心地把手里的菌子小心地放进了背篓里，这一片的菌子拾捡干净，两人又往里找了不少长柄口蘑和白蘑菇。裹着各类菌子的叶子包鼓鼓囊囊，带着水珠的新鲜野菜水水灵灵，一场雨后各个枝肥叶厚。
蚂蚱菜，人旱苗，黄须彩，扫帚菜……在沈妙看来和地面上的青草融为一体的绿色在被谢远拔起来之后都显示出了自己的独特。蚂蚱菜叶片扁平肥厚，支棱起来宛如蚂蚱的一对绿翅膀。扫帚菜的叶子又小又细像是春天的柳叶，等秋天的时候割下来晒干可以做扫帚。
沈妙刚跨过一截断木就被谢远叫了回来，只见他伸脚把地上倒伏的木头翻了个个儿，下面花瓣似的木耳就露了出来。
哇地一声沈妙蹲下身子去摘宛如发现了宝藏一般，大自然的馈赠没有一丝一毫作假，每一朵花每一处菌，都在用它自身的生命力彰显大自然的慷慨，也带来了无穷的快乐。
沈妙现在就像是春天百花丛中的蜜蜂或者小蝴蝶，生怕冷落了任何一朵花。又像是初冬的小松鼠在林间枝头为过冬来回奔跑，哪怕是一个并不饱满的小松子也不能从她手中掉落。
很快两个背篓就推的冒尖，那株开满了蔷薇花的花枝也被拿了出来被谢远提在手里。远远近近地草地上，树干上还有各色的菌类，木耳，在林间朦胧的光线中吸引着沈妙走得更深更远。
“好了先回去吧，奶奶该做午饭了。”
谢远看着恋恋不舍的小姑娘有些无奈，走了一上午他的腿脚都有些酸痛，看小姑娘还弯着腰捡得认真像是不知道累一般。
刚走回到碎石大路上，从山上传来人声，像是村里的妇人们也下山来了。在路边歇了一会，果然看见前院的婶子身后跟着几个头包手巾的妇人们下来了。看见路边歇息的二人远远冲他们挥手：“你们小夫妻俩也上山来了？”
几人一碰面都去看各自背篓里的收获，举着菌子比着大小，互相询问着在哪里寻到的，又邀着下次一起去。
沈妙夹在婶婶大娘当中被她们手中的菌子吸引，挨个地看过去，眼里止不住的羡慕。前院的婶子就抓了一把菌子往她怀里塞：“婶子不知道你也想上山玩，你们东边没这样好的菌子吧，等下次婶子来喊你咱们一起去。”
“好啊，好啊。”
沈妙乖乖点头，扯了衣服下摆去接婶子塞来的菌子。旁边的其他妇人也捡了背篓里的菌子野菜都塞了过来，丝毫不掩饰她们的慷慨和对沈妙的喜爱。
大部分都是收麦的时候去谢家帮忙和沈妙有了交集，小姑娘性子软和说话又好听每次见面都乖乖喊人很招人疼。，儿又是她们看着长大的，从小一个泥娃娃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子现在也长成大人娶了媳妇，每次见到这些大娘婶子就止不住满心的疼爱。
沈妙也感受到了大家的热情，跟着婶子大娘下山。因着捡菌子大家又有了共同话题，下山的路上热闹极了。
谢远背着背篓提着花枝慢悠悠地跟在众人身后，看着小姑娘的脑袋隐在一众妇人当中心里也涌出几分柔软。两人现在已是正经夫妻她会是他的妻他孩子的娘，会在西鹤扎根生长像他的婶子大娘一样在这里生儿育女有一份自己的天地。
在这片天地里她的身边有他，他又何尝不是有了伴侣。
村里的婶娘心善，可怜他是个没爹娘疼的孩子见了他总要问上三句两句往他手里塞个白面馒头或者一把花生，他知道大家的善意却不好意思总领大家的人情渐渐地就不怎么出门了。
爷奶年纪大了总是很早歇下，院子里也总是安安静静的显得左邻右舍的吵闹声格外清晰，他有时也会羡慕那份吵闹。可现在阳光细碎，人群熙攘，那份吵闹声就环绕着他驱走了身体里的每一寸孤寂。
独特的关心总让人害怕，婶娘眼中的怜悯也在提醒他的不幸。可是现在大家见了他总是笑着的，她在的场合气氛总是热烈的，他也不再害怕人群，抗拒大家的施予，他变回了一个正常人。
前面路口小姑娘兜着手等他，再远些是头发花白的爷奶站在院门口，夏天的阳光就笼罩着他们，也罩着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