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娘家
“只是可怜我这孤儿寡母的,他爹又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眼看着地里的庄稼都熟的落地里了也没人去收呢。”
沈妙刚跨进堂屋就听到这一句话,还没张嘴说什么,旁边的谢奶奶已经明白了过来。
“远儿,远儿你过来。”
谢远拿着毛巾擦汗走过来:“奶奶,你叫我?”
“哎,你岳家的麦子熟的早,这两天你就帮着收一收。”
谢奶奶看着满脸汗的孙子也有些心疼,她跟老头子上了年纪,地里的活孙儿抢着干,这两天也累坏他了。可是这毕竟两家结了亲妙妙娘又是第一次开口,总不能让人就这样回去。
“哎,好,那我下午早点过去。”
谢远擦了擦脸看着奶奶一口答应了下来,沈母脸上就露了笑,又转头看立在门口的二女儿,十几天不见这妮子虽然跟之前没什么两样,但脸色看着比之前好些,难道谢家的生活不像看上去那么穷苦?
“哎呀,这做着父母的哪有不想着孩子的,看妙妙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也是大娘心善,我看妙妙这孩子来了之后像是胖了些。”沈母拉着小儿子的手让他坐自己身边,又跟谢奶奶指着门口的沈妙摆出了一副慈母面目。
沈妙就感到心里东一阵西一阵,像是有什么东西跑过去又跑回来在她心头乱串。她知道沈家是个什么情形,父亲给人做着教书先生每个孩子月月都要交束脩,这个月刚成亲,谢家又给了八两银子的聘礼,往年没有这八两银子的时候也会请了人收小麦,怎么今年就要上门喊人帮忙了。
看着沈母说得上和蔼的笑脸,沈妙既有一种面对不喜欢的陌生人的抵触感,又有一种原身面对自己母亲想要远离又渴望靠近的纠结。
这种感觉也让她想起来一些不太好的回忆,这才是现实生活吧,也是她毕业前的大考,透过原身的情感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心魔。
从无忧无虑的短腿猫到不受人待见的表小姐,现在即使是自己的生母也在心里打着小算盘。她能感受到原身有些低落的情绪,在谢家的半天沈母没有问她一句过得好不好。
中午,谢奶奶到底是拿出了白面袋子给沈母做了一顿细面面条,没有掺一点杂面,又香又顺滑,一口下去甚至能品出小麦的清香。篮子里的几个鸡蛋一下子少了大半,炒的松软焦黄,铺在雪白的面条上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吃过饭沈母也不嫌晒又赶着驴车回去了。
沈妙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她担心谢远太累了。
这短短一天多的时间,谢远像个旋转的小陀螺一样院里地里两头转,再去沈家帮上两天岂不是更累。而且她知道收完油菜就要收小麦,怕是这小麦一收就要收好几天呢。
希望爹娘到时候还是再请些人吧,就是少请一两个也行呀,总有个帮忙的。
可是下午太阳还高着她跟着沈母一起到了沈家的地头时没有看到一个人,今年爹娘并没有请帮工。
谢远不知道情况直接下了地开始割麦,沈妙也拿了镰刀准备下地。旁边一个认识的婶子就打趣她:“哟,新娘子也下地干活啦。到底是成了家知道爹娘辛苦,之前可没见过二姑娘下地呢。”
说完又转头去看沈母:“嫂子好福气,一个女婿半个儿,今年得了个新女婿抵三个帮工呢。”
“那可不是,我这女婿能干……”
沈妙听着旁边婶子和母亲的对话,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感觉。沈家的地大,往年都是请三五个帮工一起干,今年一个人也没请全靠谢远一个人。沈父和弟弟还在家里歇晌没过来,所以现在地里只有他们三人,而沈母大概是看女婿来了放下了心跑过去跟人聊天了。
“回家去吧,你没做过这些别热到了。”
旁边的谢远拿了水壶喝水,低声看她。沈妙仰着头看他咧嘴笑了一下:“没事,多少做些也可以快一点。”
“热了就去地头歇会,别逞强。”
“好。”
沈妙拿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也站起身子喝水,笑声传来,那边跟人聊天的沈母由站改坐,正坐在地头和二婶子说笑。
虽然有沈妙帮忙,但到底是手生割得很慢。太阳快落下去的时候沈母从地头过来说要回家做饭,让他们看天黑了就回。
沈妙蹲在麦田里没出声,谢远拿了水壶从她身边过:“听话,跟岳母回去吧。”
一抬头沈妙看到了谢远眸中的担忧之色,不再逞强顺从地站起来跟娘回家了。一路上娘俩一句话也没说,颇有些默契地保持着距离。
等沈妙沉默地推开了院门,院子里沈父正和弟弟在井边吃甜瓜,看到她头发凌乱,衣服脏污的模样皱皱眉头轻斥一声:“你就这么回来了?像个什么样子?!”
沈妙心里一缩是原身面对父亲的情绪,酸酸的委屈中带了一丝惧意。
沈父在乡里做教书先生从来不做这些体力活也很看不起这些农人帮工,在他看来出汗打湿了头发都是仪容不整有失体面,之前在家时家里活都是她来做总是有几分狼狈,父亲见了就总骂她烂泥扶不上墙,没有秀才家小姐的样子,经常拿衣着整洁的大姐来跟她对比。
可是……
可是大姐的衣服是她亲手洗干净的,大姐衣着整洁是因为不用担水烧火洗衣做饭,她哪里会碰到什么脏污尘土呢。可是父亲不明白,父亲沉浸在他的文人世界里,容不下她这份不体面。
今天是她自成亲回门后第一次见到父亲,也是她第一次去割麦子,又累又热不说手上还被镰刀划了好几个口子,父亲见到她第一句不是问她“热不热”“渴不渴”而是说她像什么样子,怕她这副样子被人看到提起来时伤了他秀才老爷的体面。
沈妙做惯了大小姐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偏偏心里酸涩嘴里说不出来。原身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早已养成了不敢反抗的柔顺性子,要不是沈妙的灵魂在里面住着,这会可能又要落下泪来。
“还愣着做什么,既然回家了先把你爹和宝儿的衣服洗了吧。”沈母像是累极了一样也坐在井边拿了甜瓜来吃,看了看立在门口的二女儿颇有些不喜:“嫁了人还这么呆头呆脑的。”
三个孩子中就她是个木头性子,大女儿长得最好,嘴又甜最会哄人开心,小儿子打小就聪明,十人见了九人夸,他们脸上也有光彩。就这个老二,模样长得也不好,一年到头小脸蜡黄长得又瘦弱像是十几年没吃过饱饭,整天闷不声儿的,看着实在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娘没割麦子就这么累,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找个大夫看看吧,这甜瓜性凉,娘还是少吃点为好。”
沈妙一脸关心,语气温和。
一旁的沈父也望向沈母,嘴里关心道:“你没事吧。”
“哎,没事,没事,可能是在地里受了暑气。”沈母一时有些没明白过来为什么木头一样的老二也会关心人了,但又想在丈夫面前卖乖假意扯谎:“今年这天真是热,这刚去就有些头晕,在地头歇了一会好多了。只是这晚饭怕是也做不成了,妙儿啊……”
“那娘歇着吧,饭我来做。”
沈妙立刻颇有眼色地接过话,像是个不忍父母劳累的孝顺女儿自己舀水进房间梳洗过后就进了灶房。
沈家常年要请帮工吃饭的人多,所以灶台也大,靠墙的两个柜子里装着满满当当的粮食干货,沈妙直接抓了白米出来焖一锅大米饭,还洗干净几个鸡蛋放了进去。之前的沈妙可不敢这样做,沈母是个精打细算的,平时沈妙多抓了几粒米抖散了一点面星都会被扯了耳朵出去骂:“败家玩意。”
现在的沈妙可不管败家不败家,他们一家三口舒舒服服地坐在井边吃甜瓜,一天下来什么也没干,她和谢远狗一样在麦地里刨食,回家吃两口饭怎么了。
从柜子里翻出来一些木耳干菇放水里泡着,从菜园子里摘了茄子辣椒等蔬菜,沈妙开始炒菜。茄子切成块和土豆一起下锅煎,快出锅时放进红红绿绿的辣椒块,焖了一会盛到大碗里盖着。接着挖上一大勺猪油,金黄的蛋液滑进锅里散发出焦香,碧绿的丝瓜也吸满了油脂变得软嫩。
院子里沈母吸吸鼻子感觉不对,这妮子今天是不是放多了油。
走进灶上一看,盛着猪油的陶罐子已经空了一大块!
“你这死妮子,还过不过了?!”
沈母跳起来上手又要拧沈妙的耳朵,被沈妙抬手握着锅铲挡了反而烫了手。
“你这妮子到底是嫁了人心疼你男人呢,这会子又是蒸又是炒的,你这吃一顿我们还过不过了?!”
“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不是您刚才让我去做饭的吗,女儿想着您身体不舒服想做点好的,毕竟女儿嫁了人也不能在爹娘面前尽孝了。”
沈妙两眼冒火看着沈母,把心里翻江倒海似的情绪硬压了下去。
“姐夫回来啦。”
院子里弟弟的声音响起,接着是谢远低沉的声音。
“岳父大人。”
顾忌着女婿,沈母没有再说什么,狠狠瞪了沈妙一眼转身走了出去。沈妙重新盖上锅盖也端起一个大碗走了出去,里面是她刚舀出来的米汤。
天色擦黑,谢远身上的褂子早已湿透看着都能拧出水来。沈妙把碗放在窗台上对正在洗脸的谢远说:“先喝口水,马上就吃饭了。”
堂屋里点了灯,沈父坐在正中间,看了看院子里用水浇头浇脸的女婿颇有些嫌弃地把椅子往后拉了拉,他怕他身上的味熏到他。
谢远换了一身衣服出来,沈妙也把饭菜都端到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