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姑苏城里赏杏花
傍晚,小船离开梁溪驶进姑苏古运河。
太阳落了下去,河面上雾蒙蒙的,仿佛笼罩着一层灰蓝色的薄纱。岸边临河而建的木屋也冒着炊烟,淡青色的烟雾,被风一吹就隐入暮色中看不见了。
船家拿着油灯走到船头去点灯,渐渐地,一盏,两盏,河面上星星点点地亮起来了。映着岸边的灯火,一时分不清楚是在岸边还是水面。
谢远站在船头迎风而立,目光滑过岸边的垂柳,眼前的拱桥,自小在京里长大的他还是第一次来姑苏,原来表妹生活的地方是这样一番光景。
的确是钟灵毓秀,人杰地灵。
长长的堤岸两边柳树抽出嫩芽,静静地垂在河边,温柔娴静。船边的小泥炉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船家娘子掀开盖子撒下一把葱花,扭头招呼这个一路上分外安静的客人:
“公子,汤好了,可以用晚饭了。”
谢远“嗯”了一声,转身进了船舱。
三天的考核一结束,几个同科呼朋唤友地邀了他去吃酒,表叔也想携他去拜访几位当地的官员,想认识他的人,想要他认识的人,一波接着一波,一天下去竟比考试还累。
不胜其烦之下他给表叔留了书信,一个人溜达着去了码头。河道蜿蜒曲折,玉带似的河面仿佛通向天边,目光穷尽之处依然望不到尽头。
这里离得这样近,不如看看。去拜访一下姑父,回去的时候再带些当地的点心,就算不说表妹也会尝出来是家乡味吧。眼前又浮现那双小鹿似得眼睛,看着人时水汪汪的,又乖又灵动。有时又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一眼看穿你的谎言。
小狐狸也该想家了吧。
想到姑父离京时身后那双含了泪的眼睛,谢远微微叹了一口气。
那他就好好看一看这姑苏城,回去讲给表妹听听,聊解乡愁。
船身轻晃,水声慢荡,连日里的疲惫也随着潺潺流水消失了。不知道睡了多久,朦朦胧胧间听见悠远的钟声,穿过薄雾,钻进船舱,仿佛掠过水面的晨风带着些水汽。等响在耳边时,已经飘渺地像是一个梦。
清晨,天上又落了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船篷,河面上的雾气更重,船家不敢大意留了一盏小灯放在船头,晃悠悠的。
谢远撑了油纸伞立在船边,看雨滴打在河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看柳枝随风而动枝条掩映间露出岸边的粉墙黛瓦,看蒙蒙雨雾中的灯火如散落的星子在眼前闪烁。明明是第一次来姑苏,第一次见这些景致,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他也在这粉墙黛瓦中撑着伞走过,岸边的柳枝也曾拂过他的伞面。
怎么可能呢,他自小在京里长大,最远的地方还是送大妹妹去保定。熟悉姑苏城,大概是因为身边有一个姑苏城的姑娘吧。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到了这边才真正明白了何为“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何为“江南烟水路”。才真正明白表妹如何生成的这样一份独特气质,柔软又坚韧。初见时的那一双泪眼,就如这江南烟雨般结着忧愁,带着温柔与依恋,扑在他怀里。
船靠了岸,船家把行李卸了下来帮着送到客栈。身后的顺儿踮着脚给船家打伞,不住地提醒他别淋湿了哥儿的书。小巷里有个大眼睛的小姑娘撑着纸伞卖杏花,竹编的篮子里只剩下几株粉白的花朵,娇娇弱弱的花瓣上带着些细雨珠,泫然欲泣的模样。
鬼使神差地买下了这几株杏花,谢远又撑着伞拐过了巷口。旁边一个卖糖糕的老妇人笑眯眯地盯着他和他手里的花看:“送心上人的吧。”
“不……不是……”
谢远大手握着伞柄,有些不好意思,把另一只手里捏着的花枝递了过去:“送您吧,买着玩的。”
“哎呦,我可不能要,公子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呀,过来玩的噢~”
“对,过来玩。”
谢远看她锅里炸着的糖糕,想起来表妹似乎提到过她家门口的糖糕炸过之后会撒上厚厚一层白糖,她小时候经常把白糖舔干净了之后去糖糕摊子边上让婆婆再撒一层。
眼前仿佛看到了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小姑娘,踮着脚尖奶声奶气的喊婆婆加白糖,忍不住笑了一下,谢远也指了锅里糖糕要了一个。
“哎,好嘞。”
老大娘看着上了年纪手脚很麻利,竹筷夹起来一个糖糕,拿过油皮纸包了就递给他,提醒他小心烫。
谢远接过糖糕有些不确定又看了看旁边的糖罐,问了一句:“这糖糕是不蘸白糖的吗?”
“是蘸的,蘸的。婆婆怕你吃不惯,别说现在外地来玩的了,就是这条街上的老街坊来买糖糕的时候也不怎么加白糖了。”
老妇人一边搅动着糖罐子里的白糖一边低着头问他:“要不撒点白糖你也尝尝?”
“哦,好,多谢。”
谢远又把手里的糖糕递了过去,雪白细腻的糖粒撒上去下面是金黄的糕身,轻轻咬上一口,热气夹杂着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
唔,果然是太甜了。
谢远吃完了一个糖糕,舌尖上还萦绕着甜味。
再往前,一间小铺子里摆满了各色的泥人,一个胡子花白的爷爷正坐在一条案桌后面给泥人上油彩。旁边的小店挂满了风筝,拨浪鼓等各式玩具,里面一对年轻夫妻正在编灯笼架子,丝毫没有注意外面的行人。
外面雨声淅沥,铺子里各色人生。
谢远看了看手中的杏花,又忍不住嘴角微翘,提步向前。
路口对面的铺子前停了一辆马车,马车旁站了几个撑伞的小丫鬟正举着伞要去迎里面出来的人。里面出来的几个丫鬟手里都捧着布匹,衣物等,高高摞起的盒子缎子中间猛然露出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表妹?!
谢远撑着伞立在墙角,呆呆地看着一众丫鬟围绕着的沈妙,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京城。
表妹脸上是在京城没有过的轻松惬意,粉色的衣裙衬得她如手中的杏花般明媚,笑意就不曾从脸上下来过,和那绸缎庄的管事站在门口聊天,两人极为熟稔的模样。
不只是绸缎庄的管事,旁边安静的泥人铺子,做灯笼的年轻夫妻,巷子口卖糖糕的老妇人都在马车经过时站在门口与车里的人说上好一阵子话,往马车里塞着什么。那车窗里就伸出一双素白的手又拿了什么东西塞回去,只见房檐下站着的人都是一脸笑意。
接着那道粉色的身影就在雨雾中走进了小巷子,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些色彩斑斓。
这才是真正的表妹,真正活着的大小姐,而不是京城里寄人篱下的表姑娘。
虽说现在三月里春意勃发,姑苏城里比京城要暖一些。但是表妹怎么会这么快就回了老家,算着路程难道他刚出门表妹就离了府里吗?京城不比南边三月里的天还冷得很,姑父怎么会这个时候接了表妹回来。
要不是看到表妹脸上的笑意,谢远都以为是她在府里跟萱姐儿几个闹了什么矛盾。
斜风卷着细雨打湿了脚边的袍子,小厮顺儿打着伞来寻他,行李都已经安置好了。谢远闻言回过神来也跟着进了客栈,一路风尘,就这样见表妹也不太好。
客栈里,窗扉未关。带回来的几株花枝探出窗外去迎细雨,微风徐徐,花瓣顺着风飘飘扬扬,落在烟雨迷蒙的姑苏河面,顺着水波飘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