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仁可过,而义不可过
“表哥风大雨大的,怎么在风口里站着?”
沈妙撑着伞走过来,看到谢远站在窗边脸颊微红有些诧异。
“噢,屋里太闷开窗透透气。”谢远像是被惊醒了一般回过神来心头狂跳,偏过头咳了一声稳了稳心神:“表妹怎么有时间过来。”
“舅母让我送些点心过来,表哥一起尝尝吧。大舅母今天可好些了?”
沈妙走到廊下收了伞,旁边的小丫鬟就把食盒递给她,站在外面候着。
房间里,沈父听到声音也从思绪中清醒过来,那边谢远已经大步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多谢表哥。”
“下着雨你跑过来做什么,怎么也不披个披风?”
沈父看着女儿被打湿的鬓角有些心疼,女儿从小身子就弱,现在天冷了还是在房里歇着才是。
“刚睡醒还有些热呢,不碍事的。”沈妙打开食盒取出几样点心,扭头问父亲:“爹爹和表哥在做什么呢?”
“你表哥开春下场,我们看几篇文章罢了。”
沈父接过女儿手中的点心有些不好意思,虽说他是来帮着侄子看文章的,这一坐就是大半天竟是一个字也没有说。
“噢,是表哥写的,我可以看看吗?”
沈妙一听还挺感兴趣,转身去看谢远,眼睛亮晶晶的。
谢远对上她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喝茶掩饰道:“胡乱作的,表妹看着玩吧。”
沈妙就从谢远手中接过了几张写满小字的纸张,谢远的字倒不像他这个人那样看起来内敛含蓄,而是笔势豪纵,肆意挥洒。倒像是个心里有着豪情壮志,远大抱负的侠客。
看着看着沈妙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文中的“仁可过,而义不可过。”来问他作何解。
“尧舜禹、汤文武之际,何其爱民之深,忧民之切,而待天下以君子长者之道也。有一善,从而赏之,又从而咏歌嗟叹之,所以乐其始而勉其终。有一不善,从而罚之,又从而哀矜惩创之,所以弃其旧而开其新。所以我觉得奖赏可稍宽容,刑罚却不可太严厉。”
“故其吁俞之声,欢忻惨戚,见于虞、夏、商、周之书?”
“欢喜和忧伤的感情,同意和不同意的声音,见于虞夏商周的书籍里。当今刑罚……”
谈到这个,谢远侃侃而谈,引经据典,露出了平时不曾见到的模样。
当今圣上崇武尚功,喜欢推行严厉的刑罚,当然会使民众心怀敬畏不至于乱了法度。只是过犹不及,一些犯了小失小错的人也遭受严苛的刑罚就有些太过了。
沈妙看着眼前的谢远也暗暗点头颇为赞叹,没想到谢远还有“量刑”的概念。她还在姑苏的时候就经常听小丫鬟说起城里谁家偷了东西被活活打死的事情,当时就觉得刑罚过重。
看到谢远的“仁可过,而义不可过。”忽然就福至心灵想问一问谢远是不是这个意思,果然如此。
谢远说完一大段话看到表妹目露赞赏一副极满意的样子,忽然明白过来,表妹其实是懂的吧。
自古上行下效,圣上推行的历法没有哪个官员不遵从的。他也不过是上午和着雨声抒一抒胸臆没成想表妹还真的理解他,她不怕吗。
这也就是姑父过来他还敢拿出来,如果是父亲或者外祖母肯定会让他当即烧成灰了事吧。
谢远呆呆地看着沈妙,心里又像是长了草。
“表哥文采极高,表妹佩服。”沈妙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把手里的文章轻轻放到桌上,转身跟爹爹告辞:“女儿去看看大舅母,先告辞了。”
“去吧,去吧。”
沈父听了谢远的一番说明心情很好,谢远这孩子果然像他年轻时的样子。
房间里王氏看到沈妙过来,招呼丫鬟奉茶。
沈妙就坐在榻边陪她说话。
“你父亲这个时候过来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我这几天见不了客,你别忘了跟你爹说一声。”
王氏斜靠在软榻上拉着沈妙的手,语气里带了些歉意。下雨天还难为这孩子记着她,就是萱姐儿一个院子里住着不过早起来看了一次。
“父亲想着快过年了接我家去。大舅母今天可觉得好些了?爹爹那边已经说过了,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这个时候回去又湿又冷的,等天气暖和点再回去吧。”
王氏听了也极力挽留她,“你们兄弟姐妹一起过年也热闹不是,我看二弟妹那边一时半刻还离不了你呢。”
沈妙虽然诧异大舅母的热情,也照实说了会留下来过年。
“那就好那就好,马上腊月里有庙会到时候让你表哥表姐带着你去看看很热闹的。”
“是。”
从舅母房里出来沈妙又回房间找了针线出来,沈父会在这边留几天,她争取在父亲走之前给他做件披风走路上也好挡风。
紫燕把烛台拿过来给小姐照明,外面下着雨房间里光线还是太暗了。
“小姐,我们为什么不回家过年呀。”
小丫鬟坐在一旁帮她分线,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要留在谢府过年。
这府里虽好京城也繁华可到底不是自己家呀,现在小姐帮着管家还做的不错老夫人和大太太才给了个好脸,等大太太好了点小姐没有用武之地岂不是又要天天看人脸色要罚跪啦。
“你呀,咱们住在二舅母这里吃穿用度都和他们小姐一样,现在舅母需要你帮忙总不能拍拍手就走吧。”
沈妙看了一眼愁眉苦脸的小丫鬟就猜到了她心里想什么,当然帮舅母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她有些发愁怎么才能完成这一世的任务。
昨天还想着这一世进展还挺顺利,夜里却连梦都没做一个。
“哎,小姐,您说表少爷这次能考中吗?”
小丫鬟又八卦兮兮地凑着脑袋过来问她。
“会的,表哥听有才华的,应该问题不大。”
“您怎么知道,表少爷的文章真有这么好呀。”
“对呀。”
沈妙模仿着她语调拉长了声音回答,又挑了挑烛光凑的更近了些,下雨天绣花的确有些费眼睛。
不说谢远这一世的文章的确有几分治世之才,就是前两世他还点了探花呢。
“那要是表少爷中了会元,大太太岂不是更要把头抬到天上去啦。”
小丫鬟压低了声音悄悄说了两句,沈妙就笑着打了她一下。
“哎小姐,表少爷都快十八了怎么还没有娶亲呀,我看老夫人和大太太也一点不着急,都没张罗过给大少爷相亲什么的。”
“谢家的男儿都要先考功名才成家呢,他今年第一次下场外祖母和大舅母自然是不敢提这件事乱他的心的。”
沈妙从父亲那听说过谢家的规矩,就是女儿家从小也是要上学堂,有女先生带着读书认字的。
“表少爷看着冷冰冰的话也不多,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大家小姐。”
紫燕一边帮着收针脚一边感叹,看着灯光下肌肤莹润的小姐一眼有个大胆的想法浮上心头……
可是老夫人和大太太……不行不行,这样小姐要受委屈的。
沈妙看她一会皱眉一会咧着嘴笑不知道脑子在想什么,从她手中把布料拿了过去。
“好丫头去倒碗茶给我喝两口,不知道这会子又发什么呆,别把我的披风缝坏了。”
“嘿嘿,没想啥没想啥。”
紫燕笑嘻嘻地站起来跑到桌边去倒茶,外面有小丫鬟隔着房门喊她们用晚饭。
紧赶慢赶终于在沈父启程的那天把披风做好了,沈妙站在马车旁把披风交给了沈父。
秋风阵阵,空气中已有寒意。沈父接过披风抖开直接披在了身上,又看了看眼前的女儿,大手抚了抚她的额发:
“在外祖家要听话,这边天冷的早要及时加衣。有什么事直接喊了人给我送信,夜里不要贪玩要早点睡。”
“爹爹放心,我记下了。您回去了记得报个平安,过年应酬多要少喝酒……”
看着秋风中发丝被风吹得凌乱显得有些沧桑的父亲,沈妙这一刻有些后悔。
父亲一个人太孤单了些。
“二嫂这孩子就拜托您费心了,妙妙要听舅母的话,我走了。”
沈父弯腰对着沈氏弯腰鞠了一躬,大步向前上了马车。
旁边谢远骑了马跟在马车后面,银白色的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他要送姑父去码头乘船。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拐过街角不见了,沈妙才被舅母拉着往院子里走。旁边的两位表哥还在轻声安慰她:
“表妹不要伤心,等过了年暖和了就可以回家了。马上城里办庙会,我们陪表妹去逛逛,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呢。”
“对呀对呀,表妹肯定没见过,大街上人来人往的都是人。我们到时候一起去放灯,还有人表演喷火呢。”
在两个表哥略有些夸张的声音中,沈妙渐渐平静了下来,对二人露出个感激的笑来。
转眼京城入了冬,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庙会。
冬日里天黑得早,刚用了晚饭外面就燃起了烟火。谢萱听到声音有些坐不住,接了帕子擦了擦嘴就想往外跑。
“我知道你们今天都猴儿似的坐不住,到了外面可仔细着些,丫鬟婆子都跟着,外面那么多人别走散了,街上可有拐孩子的呢。”
老夫人看着猴急的孙子孙女故意拉着脸吓他们,又喊了谢远好好看着弟弟妹妹才放了他们走。
沈妙围着兔毛斗篷手里捧着个小暖炉也跟在表姐身后安静地走,耳边一声接一声的烟火,映亮了天空,又如流星般在眼前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