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谢远拿着灯笼慢悠悠地往回走,月色朦胧,秋风温柔。
在脑中盘旋了一路的话终究还是没能问出口,表妹既有心他且收着吧。
回到房间,把小荷包从胸口掏出来,谢远打开箱笼把它和那支有些干枯的锦葵一起用布包了放了进去。
一夜无梦,早上只觉神清气爽。
夜里淅淅沥沥的落了雨,到了早上竟下得更大了些。去祖母和母亲房里问了安,谢远就回到书房听着雨声认真写了几篇文章。
“大少爷,姑老爷过来看表小姐,就在前厅呢,老夫人让几个少爷小姐都过去见亲戚。”
小厮顺儿轻手轻脚地站在门外,隔着门板叫他。
姑父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谢远放下手里的狼毫,应了一声去洗了手。
前厅,沈妙也和舅母一起打着伞匆匆赶了过来。
两个人正在议事厅听妈妈婆子们回事,紫燕兴高采烈地跑过来说老爷过来了,马车已经到了大门口了。
打发了婆子们回去,两个人又往前厅赶。
今年秋天的雨水格外多,今天下了半天到现在还没停。
拐过游廊,刚跨进大厅,沈妙就听见了一声“妙妙”,喊得她心头泛酸,眼圈发红。
沈父今年三十七岁,二十四岁才有了这个女儿,自从妻子离世之后跟女儿相依为命了十几年,这是第一次女儿不在身边这么久。
还是大侄女出嫁他才反应过来女儿今年都快十四了也到了快要说亲的年纪,他懂得如何写文章做官,女儿家的事却是半分也不了解,这才拜托了岳母帮着相看。
“爹爹。”
“姑老爷”
“二嫂请起。”
沈父拱手还了礼,转头去看女儿。
两个多月没见,女儿好像长高了一点。
“在你外祖家可还习惯,没惹你舅母生气吧。”
沈父伸手想摸摸女儿的头,又觉得女儿大了不合适偷偷缩了回去。
沈妙见了就抿着嘴笑,从小方桌上拿了茶杯给父亲倒茶。
“爹爹放心吧,女儿在这边都挺好的,舅母也待我很好。”
一旁的沈氏立刻就接了话,把沈妙好一顿夸。
“姑老爷是不知道,昨儿府里重阳宴那些夫人太太见了妙妙没有不夸的,都邀了这孩子去家里玩呢。”
沈父看着女儿红润的脸庞也放下心来,女儿没出过远门他有些担心妙妙会不习惯。
“这孩子让二嫂多费心了,多谢二嫂教导。”
沈父站起来对着沈氏弯腰鞠了一躬。
“哎哟,姑老爷这是折煞我呢。妙妙这孩子哪里用废什么心思,我这整日里还离不开她呢。”
沈氏忙起身避了这个礼,虽说姑老爷喊她二嫂,实际上姑老爷比大嫂还大几岁呢。
拉着沈妙过来,摸了摸孩子的头又对沈父感慨道:“不瞒您说,这孩子这几天可帮了我大忙了,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却是个极稳重有主意的,也是姑老爷教育的好。”
“二嫂谬赞了,这孩子从小没了母亲少不了早当家,现在能在二嫂身边学点东西也是再好不过的。”
沈父望着站在沈氏身边低头笑着的女儿,心中酸涩,秋儿要是还在也会这么疼妙妙吧。只是孩子到底是孤单了些,父母都不在身边。
“不瞒二嫂,我这次来想接了妙妙回家呆几天,眼看着快过年了也该回去了。”
“啊这么仓促,就让孩子留在这过年吧。”
“姑父,表妹要回去了?”
“姑父。”
谢远谢萱几个也都撑着伞过来了,刚进大厅就听到姑父要接了表妹回家的话。
“姑父姑父,就留了表妹在这边过年吧。”
谢允第一个跑过去拉了姑父的袖子,仰着头求他。
另一边的谢遇也看了看姑父转头问沈妙:“表妹现在要回去了吗,表妹留下来过年吧,到时候我们去看花灯和烟火,还有庙会呢可热闹了,表妹留下来吧。”
“你这孩子,听风就是雨的。”沈妙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的舅母就轻轻打了儿子一下,又转头去看沈父:
“姑老爷平日里忙留妙妙一个在家里也孤单,虽然府里不比自己家自在,但是兄弟姐妹多也可以做个伴。更何况,现在我帮着大嫂管着这府里一大家子,有个考虑不到的还多亏了这孩子提醒我,年关事多还想再拜托这孩子几天呢。”
沈父看了看女儿有些为难,快过年了哪有在别人家过年的道理。
但是二嫂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年关事多他又少不了应酬,女儿一个人在家也冷清清的。
“姑父不如等天暖和点再接了表妹回去吧,现在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路上奔波,受了寒就不好了。”
谢远也站起来劝道,没看表妹一眼。
“那过了春,爹再来接你回去吧,”沈父站起来还是没忍住摸了摸女儿的头。
沈妙小猫似得蹭了蹭父亲的手掌心,看着爹眨了眨眼睛。
不好意思了爹爹,女儿也是为了完成任务。
“你这孩子,平日里在府里跟个小大人似得,到底是见了爹爹还是个孩子样。”
沈氏看着撒娇的沈妙也有些心疼,孩子见了娘有事无事哭一场,这孩子到底是个没娘的,小姑子走得太早了些。
“姑老爷,二太太,老夫人那边摆饭了。”
大太太身边的丫鬟鸳鸯过来叫众人去用饭,几个人又撑着伞去了饭厅。
“姑父好容易来一次,在家里多住些日子吧。正好我开春打算下场试试,还有些问题想请教您。”
谢远看小厮举着伞给姑父打伞走得艰难,上前接了伞走在沈父身边给他撑伞,十八岁的少年郎身高已经和沈父不相上下了。
“噢,今年开春吗。”沈父听了大感兴趣,看了看身旁的少年一眼问他:“用了午饭,我们去书房找几篇文章来看看。”
一眨眼,孩子都长大了。
雨声淅沥,谢远拿了上午刚作的几篇文章递给了姑父,有些紧张。
姑父第一次参加会试就连中三元,是有名的探花郎,文采极高。
沈父走到床边靠着烛光认真看了起来,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想不到远儿看着这样内敛安静,还有这样少年意气的一面,极好极好。
他年轻时也是这个性子,年轻的时候不敢想不敢闯到老了回想一辈子也实在无趣很。只是看远儿这孩子恐怕将来也是个固执性子吧。
看着手里的文章,沈父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那时候他刚二十岁,来京里参加会试。
那天晚上正赶上庙会,街上人山人海,灯光璀璨,同伴拉了他出来玩。在一片嘈杂中他遇见了谢家的大小姐,谢太傅唯一的小女儿。夜色中,满天的星河都盛进那样一双眸子,映着街边的花灯,亮得人不敢看她。
再后来他中了探花,打马游街,路过谢府时在拐角处又对上那双星光似得眼睛,她在墙头后面偷看他。
十四岁的小姑娘一点也不怕生,看见他打马从墙外走过发现了她,还弯着眼睛嘻嘻地笑。三月的桃花开在她背后像是那晚的花灯,热烈,明亮。
刚领了旨意任了职位,街头巷尾人人夸赞的探花郎就亲自带了媒人敲响了谢府的大门。
谢太傅留了他在书房,两个人直在房里关了大半天才开了门出来。他也在那一天用尽了全部的才华去赢得老丈人的欢心,到底是手心里捧大的幺女,从京城到姑苏,隔着山隔着水,千里迢迢。
十四岁的小姑娘长到了十八岁,为他生下了一个小女儿。囡囡可爱,夫妻恩爱,再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了。
然后京城来信岳丈病重,没等二人带着孩子回到京城就去了。
而妻子也在深秋回程的路上染了风寒,缠绵病榻半年丢下了年幼的女儿。
眨眼之间又是深秋,时间已经过了十三载,只是这世间到底是少了一个叫谢秋儿的小姑娘。
一旁的谢远也看到了姑父眼角的水光,看着窗外不断飘落的水滴,少年在这一刻好像也陷入了某种思绪里。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姑姑去世已经十三年了,姑父一直没有再娶,如今看到他作的文章也会想起姑姑,两个人感情一定很好吧。
像父亲和母亲常年不怎么见面,他一度以为父母感情不好,人前人后都是客客气气的,可实际上父亲送堂妹出嫁时归家过一次,还给他添了个弟弟妹妹。
想到这里谢远又有些脸红,所以问世间情为何物,情,到底是怎样一种感受呢。大抵是要两个人一处吃一处睡,琴瑟相和,心意相通吧。
只是不知道他的心意相通又在哪里。
祖父留了遗训,谢家的孩子都要先立业再成家,功不成名不就的他也不好意思求娶谁家姑娘。平日里照看弟弟妹妹,去学堂上学看看书练练字倒也觉得平淡充实,今天平生第一次心里长草似的,听着雨声非但不觉得安静反而心里毛燥燥的。
走到窗边,谢远望着院里飘零的落叶深呼了几口气压下了心中的异样。
雨打芭蕉声中,远远地看见表妹撑着油纸伞过来了,翩飞的梧桐落叶像是雨中的黄蝴蝶,映着表妹桃花似的脸,竟让他有些不敢看。